甫一穿过那道透明的墙壁，那股异香便消失了。
阿酒回过身，那面墙壁还是透明的，他们却已经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眼前显然别有洞天，冰凉黑暗的通道向地下延伸，阿酒和楚劼对视一眼，还未曾言语，楚劼便率先走了下去。
长长的廊道空荡荡的，两侧每隔几米便有灯盏亮着，阿酒好奇地跟在楚劼身后，“这便是游鹤藏在人间的秘密后花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灵气竟然如此丰沛。”
楚劼没回头，只冷哼一声，“怕是游鹤这么多年的全部家当了。”
充溢的灵气让阿酒不由得身心舒畅，她不自觉眯着眼放松了心神，这种通身轻灵纯然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好像许久之前自己也曾身处这样舒适的地方。
恍神不过半秒，阿酒睁开眼，眼前已经失去了楚劼的身影。
阿酒心下一沉。
她环顾四周，这里只有这一条通道，前后都杳无声息。
长长的廊道随着自己脚步声的停下，变得更加空荡荡，仿佛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两侧的灯盏依然静默地燃烧着，灯影绰绰，映得廊道内明亮得有些过分，在这样安静异常的环境下，眼前的光亮反而一切显得妖异又诡谲。
她往前试探低走了几步，廊道的最前方漆黑一片，仿佛是个未知的黑色漩涡；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时的透明墙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它看起来和寻常的墙壁没有任何区别。
阿酒停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思绪不断。
尽管短短时间之内楚劼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阿酒却依然笃定他断不可能独自离开这里，以自己对楚劼的了解，他不会无缘由地来，更不会无缘由地走。
想到这里，阿酒反而轻松几分。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楚劼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另外的地方，要么自己眼前这一切分明全都是错觉。
至于始作俑者，不必想，多半是这书房的主人，游鹤的手笔。
阿酒此刻心里冷静异常，相较于前一个可能性，她宁愿相信眼前一切本就是虚空。先不论楚劼是否会这样轻易陷入游鹤的把戏，单单是他在下界七尊之首的地位便足够透露出些许信息。
他是楚劼，更是下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使大人。
与其思量对方的处境，倒不如琢磨自己当下的困境，消失的楚劼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从始至终，阿酒心里都清醒得很，楚劼的来意至今都模糊不清，在探明对方的心思之前，丝毫不能放松。
她隐约不安地感觉到，也许他想要的，她并不想给——尽管她甚至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阿酒垂下眼，两侧灯盏的光洒在她此刻异常冷肃的面容上，落下眼睫的侧影。那侧影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如她的心情一般起伏不定。像是下定决心，她往前走了几步，黑暗的漩涡越来越近，仿佛狰狞着扑面而来企图吞噬一切。
是停留在原地等待楚劼？还是孤身往前走另寻出路？
一时之间阿酒处于两难境地。
良久，阿酒看着黑暗的前方，忽而扬起下巴勾起嘴角，昏暗中她的双眸晶亮异常。
“既然来了，若不走完全程岂不是白费？”
像说给这幻境的始作俑者，更像是说给自己，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幻境之所以被称之为幻境，大抵是因为所见之景皆是虚幻，所遇之人皆是妄念。
踏入漩涡的一瞬间，眼前就失去了光明，黑暗之中，所有的触觉都被无数倍放大，让阿酒的感官越发清晰。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仿佛连自己的魂魄也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沉。
这种感觉——
阿酒闭眼，微微侧耳，失重感绵软地一寸一寸地侵袭着自己的魂魄，不时有强劲的力道拼了命地向自己鞭笞袭来，却又在触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被金色的光打散，消失在空气中。
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和自己第一次穿过下界到人间的禁忌之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是寻常下界之人追杀至人间，先经历一道禁忌之门的绞杀，又要被这幻境里再次暗算，下场多半是魂消陨灭，尸骨无存。
这般恶毒阴鹜的招数，游鹤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惜，来到人间的是自己。
想到这，阿酒猛地睁眼，一道金光瞬间从她身上迸现，她趁势旋身躲过身边无数飞散在空气中的尖锐利器，那些泛着黑气的利刃如满天飞雨般扑面而来，又在空气中不断被金光绞杀消亡。
席卷在失重感之中的强劲力道可以被自己身上莫名的金光避开，可利刃却是实打实地血肉伤害；随着自己的下降，眼看利刃源源不断的疯狂袭来，再这样下去自己即使有金光的庇护，到最后也多半会力竭而亡。
阿酒神色凝重，突然开始全力加速，踩着无数刀光剑影，疾速奔向上方的光亮。在接近光芒那一刻，阿酒凝结自己全部的灵力，她周边无数的利刃皆被那灵气吸附，团聚成另一道银色的屏障。
就是现在！
阿酒铆足全力冲进那光亮，她身上的金光和刀剑汇成的银色屏障同时交叠，与那光芒交汇相撞，擦出刺目至极的火光，一时之间光芒大盛。
瞬间仿佛有无数冲击交相叠加在自己的灵魂和□□，震耳欲聋的刀剑兵器相互摩擦声在耳边响彻，阿酒闷哼一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清醒过来。
挨过来了。
阿酒抚着胸口，缓缓站起身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她的眼睛模模糊糊地，还没从刚刚那光芒中恢复过来。
无边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空旷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这是哪里？
短暂失聪的双耳渐渐恢复，不断有呼呼的风声传来。
阿酒往前徐徐走去，所经之地的雾气被她的灵力所震散，又在她走过后悄然聚拢更多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抹去她的痕迹。
白茫茫一片之中，如同掀开一道道垂下的幕帘，阿酒停下了脚步。
眼前终于有人影出现。
阿酒下意识躲在雾气之后，隔岸隐匿着自己的身影。
一晃眼的功夫，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天空中暮霭沉沉，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数不完的阶梯，直插云霄，似乎要直达九天之上。
这画面莫名有些熟悉。
阿酒皱着眉，愣愣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切，直到手上感受到轻微的湿意。
她低下头，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又瞬间融化在掌心。
下雪了。
这个雪夜……好冷啊。
一股股冰凉的感觉沿着脊背爬上来，几乎让她全身颤栗。
这是哪里？
不远处两个交叠的身影慢慢走到台阶之下，好像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想要穿越天阶。
那人抬着头看了看似乎永远爬不完的天阶，回身看看背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的瘦弱身影，咬了咬牙，还是背着那身影爬了上去。
一步、两步……
好冷啊。
阿酒不自觉牙齿也跟着打着颤，她独独记得那样寒凉的感受，却丝毫不记得其他。
那人的身影慢慢往上爬，渐渐体力不支，不知哪一步踏错，他的脚下突然踏空，背上的瘦弱身影随即滚落。
阿酒惊呼出声：“小心——”
下一秒，只见那人用尽灵力托起背上的人，却放任自己滚落阶梯。
无尽的天阶上，滑落一道长长的血痕。
阿酒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胸口的心脏跳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节奏。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画面一转。
仿佛在一个悬崖之上，海边的风浪暗潮汹涌，一下下冰冷地拍打着悬崖之下的礁石。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着悬崖的最高点，海风撩起她墨色的长发，她无声无息地背对着阿酒。
涩苦辗转的滋味慢慢布满自己的胸膛，伴着咸咸的海风灌了满口，阿酒难挨地低下头。
“你……是谁？”
她僵硬着声线勉强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红衣身影。
为什么这样熟悉？
没人回答她，只有愈发呼啸的风声，冷冷地刮过脸上。
阿酒不自觉向前一步，然而看清那女子容貌之时，瞬间惊得全身大汗淋漓。
眼前红衣女子的容貌分明和自己一模一样，不是眼下顶着的美人皮，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阿酒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仿佛预知般，心底不好的预感一阵阵涌来，恐慌感如鼓点般越来越大——
未等她开口，那红衣女子回身望了她的方向一眼，便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从悬崖之上跌落了下去。
只一眼，阿酒心口重重一跳，无边的悲伤和绝望瞬间翻涌而上，几乎让她窒息。
像是已经预知了结果，她哑着嗓子失声道，“不要……”
没人回应她，眼前画面已经消失。
又是铺天盖地迷漫的大雾。
阿酒手脚冰凉，跌坐在地上，胸口一阵阵酸得发痛。
这一刻，她已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然而来不及细想，她耳边便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恨吗？”
是谁在说话？
阿酒浑身冰冷，用尽全身的灵气凝结出一道透明的利刃，紧紧握在手中，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那声音还在继续，“恨吧……”
恨谁？
那声音愈发狠毒阴鹜，带着沉沉的恨意和诱引，“恨让你落到如今境地的人……”
“其实你恨死他了……”
他是谁？
一个红色身影缓缓显现在阿酒眼前，赫然是刚才悬崖之上的另一个“自己”。
阿酒握紧手中的灵气利刃，眼睛发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
那声音丝毫不曾停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步步紧逼着，她苍白的手指似乎还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阿酒眼睁睁看着她触碰上自己的脸庞，那温度冰凉得让她一抖。
“你、是谁？”阿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红衣女子说着便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扭曲起来，“杀了他，替我杀了他。”
她越靠越近，阿酒仿佛被定住一般，汩汩的泪水不可抑止地流出来，她全身战栗，抖若筛糠，唇齿之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微弱的字音，“不，我不是——”
话音未落，眼前的女人突然转过头盯着阿酒的双眼，她的眼眸泪水盈盈，却又在下一秒流出血泪，两道殷红的印迹遍布脸颊，看上去可怖至极。
汹涌的恨意如同滔天的风浪，瞬间掀翻了阿酒这艘小船，一波又一波难捱的泪意叠加，从眼眶喷薄而出，阿酒不自觉地跟着默念着。
杀、杀了他……
恨，我好恨！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无数片段在自己的脑海轮转，却依然模糊无踪迹，头疼得几乎要炸裂，恍惚中阿酒看着眼前的女子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手里的利刃举了起来。
那声音宛如惑人的魅妖，引诱着阿酒将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结束吧……
都结束吧！
阿酒神色蒙昧，不自觉地应和着那女声，却在刺进心口的前一秒眼里眸光一闪，反手将泛着灵气的利刃插进了眼前女子的幻影中。
那红衣女子未料到她突然的清醒，被利刃从胸口对穿。可怖的刀痕突然从胸口裂开，那女子表情变得狰狞至极，伸出利爪狠狠向阿酒袭来。
阿酒喘着粗气，从未像眼前这一刻般清醒得意识到，自己竟还在这个幻境里！
来不及想更多，阿酒伸手便在掌心处用利刃割开一条口子，汩汩的鲜血瞬间冒了出来，她沉声低喝一声，“破！”
眼前的世界忽然定格，如流水涟漪般一圈圈漾开，又在下一瞬间扭曲撕裂，视线范围内的画面逐渐清晰，阿酒坐起身来，晕眩的感觉还未过去，她的手不住地抚着额角。
原来自己还在九王府的书房。
“不错。”
淡淡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一个身影正倚着墙壁，见她醒来，折扇轻摇。正是楚劼，此刻他的脸上带着兴味懒懒地看着她。
阿酒忽视掉背后涔涔的冷汗，眯起眼，“我晕了多久？”
“不足半柱香。”
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阿酒看向那散发着香气的来源，笃定道，“是它。”
楚劼嘴角勾起，“聪明。”
他这才从暗处走出来，“华胥氏的引魂香，当真名不虚传。”
“连声名在外的猎榜行九，都中了招。”
他话里话外带了丝调侃的意味，眼里却直勾勾地望向阿九蜷缩在身侧的手，像是看透了她掌心的刺痛。
眼角的湿意仿佛还残存着，阿酒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她暗自记下这奇妙蛊惑人心的香味，忍不住开口转移话题道，“引魂香？”
“越是灵气充溢的人，越容易被这香迷惑。”
楚劼开口道，他看向阿酒的目光里像落满了夜晚海上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深浅，“阿酒陷入得如此之快，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是灵气根基扎实，还是偷偷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掌心的刺痛这时才断断续续地传来，面对楚劼明目张胆的试探，阿酒抬起头，与他静静对视着。
沉默难明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发酵。
良久，阿酒笑了，她对视的目光毫不怯场，“那么右使大人你呢？”
楚劼挑挑眉，眼眸深处的弥天雾气似乎逐渐消散，他的眼神不躲不闪，眉眼弯弯却带着冷意，“阿酒不知道吗？七尊，本就是残魂之躯。”
残魂之躯？
这回答让阿酒猛地抬头，愕然地盯着他。
世间万物生灵，均受三魂的牵引与桎梏，三魂即命魂、神魂和心魂。
命魂主生死轮回，灵气即命魂之本，灵气充溢则生，灵气耗尽则死。命魂之上自有两魂，一魂谓之神魂，主清冷神智，一魂谓之心魂，主婉转爱恨。
三魂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不知楚劼所说的残魂，又是从何而来？
满腹疑惑还未开口，阿酒欲言又止，便听得楚劼“啪”地收起折扇，在书房的角落处一推，一扇通往真正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走吧。”他拉长了音调，“再耽搁就天亮了。”
阿酒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跟了上去，阴晴不定的烛影仿佛她此刻的心情。
阿酒回过身，那面墙壁还是透明的，他们却已经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眼前显然别有洞天，冰凉黑暗的通道向地下延伸，阿酒和楚劼对视一眼，还未曾言语，楚劼便率先走了下去。
长长的廊道空荡荡的，两侧每隔几米便有灯盏亮着，阿酒好奇地跟在楚劼身后，“这便是游鹤藏在人间的秘密后花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灵气竟然如此丰沛。”
楚劼没回头，只冷哼一声，“怕是游鹤这么多年的全部家当了。”
充溢的灵气让阿酒不由得身心舒畅，她不自觉眯着眼放松了心神，这种通身轻灵纯然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好像许久之前自己也曾身处这样舒适的地方。
恍神不过半秒，阿酒睁开眼，眼前已经失去了楚劼的身影。
阿酒心下一沉。
她环顾四周，这里只有这一条通道，前后都杳无声息。
长长的廊道随着自己脚步声的停下，变得更加空荡荡，仿佛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两侧的灯盏依然静默地燃烧着，灯影绰绰，映得廊道内明亮得有些过分，在这样安静异常的环境下，眼前的光亮反而一切显得妖异又诡谲。
她往前试探低走了几步，廊道的最前方漆黑一片，仿佛是个未知的黑色漩涡；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时的透明墙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它看起来和寻常的墙壁没有任何区别。
阿酒停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思绪不断。
尽管短短时间之内楚劼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阿酒却依然笃定他断不可能独自离开这里，以自己对楚劼的了解，他不会无缘由地来，更不会无缘由地走。
想到这里，阿酒反而轻松几分。
既然如此，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楚劼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另外的地方，要么自己眼前这一切分明全都是错觉。
至于始作俑者，不必想，多半是这书房的主人，游鹤的手笔。
阿酒此刻心里冷静异常，相较于前一个可能性，她宁愿相信眼前一切本就是虚空。先不论楚劼是否会这样轻易陷入游鹤的把戏，单单是他在下界七尊之首的地位便足够透露出些许信息。
他是楚劼，更是下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使大人。
与其思量对方的处境，倒不如琢磨自己当下的困境，消失的楚劼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从始至终，阿酒心里都清醒得很，楚劼的来意至今都模糊不清，在探明对方的心思之前，丝毫不能放松。
她隐约不安地感觉到，也许他想要的，她并不想给——尽管她甚至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阿酒垂下眼，两侧灯盏的光洒在她此刻异常冷肃的面容上，落下眼睫的侧影。那侧影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如她的心情一般起伏不定。像是下定决心，她往前走了几步，黑暗的漩涡越来越近，仿佛狰狞着扑面而来企图吞噬一切。
是停留在原地等待楚劼？还是孤身往前走另寻出路？
一时之间阿酒处于两难境地。
良久，阿酒看着黑暗的前方，忽而扬起下巴勾起嘴角，昏暗中她的双眸晶亮异常。
“既然来了，若不走完全程岂不是白费？”
像说给这幻境的始作俑者，更像是说给自己，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幻境之所以被称之为幻境，大抵是因为所见之景皆是虚幻，所遇之人皆是妄念。
踏入漩涡的一瞬间，眼前就失去了光明，黑暗之中，所有的触觉都被无数倍放大，让阿酒的感官越发清晰。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仿佛连自己的魂魄也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沉。
这种感觉——
阿酒闭眼，微微侧耳，失重感绵软地一寸一寸地侵袭着自己的魂魄，不时有强劲的力道拼了命地向自己鞭笞袭来，却又在触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被金色的光打散，消失在空气中。
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和自己第一次穿过下界到人间的禁忌之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是寻常下界之人追杀至人间，先经历一道禁忌之门的绞杀，又要被这幻境里再次暗算，下场多半是魂消陨灭，尸骨无存。
这般恶毒阴鹜的招数，游鹤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惜，来到人间的是自己。
想到这，阿酒猛地睁眼，一道金光瞬间从她身上迸现，她趁势旋身躲过身边无数飞散在空气中的尖锐利器，那些泛着黑气的利刃如满天飞雨般扑面而来，又在空气中不断被金光绞杀消亡。
席卷在失重感之中的强劲力道可以被自己身上莫名的金光避开，可利刃却是实打实地血肉伤害；随着自己的下降，眼看利刃源源不断的疯狂袭来，再这样下去自己即使有金光的庇护，到最后也多半会力竭而亡。
阿酒神色凝重，突然开始全力加速，踩着无数刀光剑影，疾速奔向上方的光亮。在接近光芒那一刻，阿酒凝结自己全部的灵力，她周边无数的利刃皆被那灵气吸附，团聚成另一道银色的屏障。
就是现在！
阿酒铆足全力冲进那光亮，她身上的金光和刀剑汇成的银色屏障同时交叠，与那光芒交汇相撞，擦出刺目至极的火光，一时之间光芒大盛。
瞬间仿佛有无数冲击交相叠加在自己的灵魂和□□，震耳欲聋的刀剑兵器相互摩擦声在耳边响彻，阿酒闷哼一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清醒过来。
挨过来了。
阿酒抚着胸口，缓缓站起身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她的眼睛模模糊糊地，还没从刚刚那光芒中恢复过来。
无边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空旷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这是哪里？
短暂失聪的双耳渐渐恢复，不断有呼呼的风声传来。
阿酒往前徐徐走去，所经之地的雾气被她的灵力所震散，又在她走过后悄然聚拢更多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抹去她的痕迹。
白茫茫一片之中，如同掀开一道道垂下的幕帘，阿酒停下了脚步。
眼前终于有人影出现。
阿酒下意识躲在雾气之后，隔岸隐匿着自己的身影。
一晃眼的功夫，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天空中暮霭沉沉，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数不完的阶梯，直插云霄，似乎要直达九天之上。
这画面莫名有些熟悉。
阿酒皱着眉，愣愣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切，直到手上感受到轻微的湿意。
她低下头，一片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又瞬间融化在掌心。
下雪了。
这个雪夜……好冷啊。
一股股冰凉的感觉沿着脊背爬上来，几乎让她全身颤栗。
这是哪里？
不远处两个交叠的身影慢慢走到台阶之下，好像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想要穿越天阶。
那人抬着头看了看似乎永远爬不完的天阶，回身看看背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的瘦弱身影，咬了咬牙，还是背着那身影爬了上去。
一步、两步……
好冷啊。
阿酒不自觉牙齿也跟着打着颤，她独独记得那样寒凉的感受，却丝毫不记得其他。
那人的身影慢慢往上爬，渐渐体力不支，不知哪一步踏错，他的脚下突然踏空，背上的瘦弱身影随即滚落。
阿酒惊呼出声：“小心——”
下一秒，只见那人用尽灵力托起背上的人，却放任自己滚落阶梯。
无尽的天阶上，滑落一道长长的血痕。
阿酒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胸口的心脏跳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节奏。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画面一转。
仿佛在一个悬崖之上，海边的风浪暗潮汹涌，一下下冰冷地拍打着悬崖之下的礁石。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着悬崖的最高点，海风撩起她墨色的长发，她无声无息地背对着阿酒。
涩苦辗转的滋味慢慢布满自己的胸膛，伴着咸咸的海风灌了满口，阿酒难挨地低下头。
“你……是谁？”
她僵硬着声线勉强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红衣身影。
为什么这样熟悉？
没人回答她，只有愈发呼啸的风声，冷冷地刮过脸上。
阿酒不自觉向前一步，然而看清那女子容貌之时，瞬间惊得全身大汗淋漓。
眼前红衣女子的容貌分明和自己一模一样，不是眼下顶着的美人皮，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阿酒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仿佛预知般，心底不好的预感一阵阵涌来，恐慌感如鼓点般越来越大——
未等她开口，那红衣女子回身望了她的方向一眼，便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从悬崖之上跌落了下去。
只一眼，阿酒心口重重一跳，无边的悲伤和绝望瞬间翻涌而上，几乎让她窒息。
像是已经预知了结果，她哑着嗓子失声道，“不要……”
没人回应她，眼前画面已经消失。
又是铺天盖地迷漫的大雾。
阿酒手脚冰凉，跌坐在地上，胸口一阵阵酸得发痛。
这一刻，她已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然而来不及细想，她耳边便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恨吗？”
是谁在说话？
阿酒浑身冰冷，用尽全身的灵气凝结出一道透明的利刃，紧紧握在手中，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那声音还在继续，“恨吧……”
恨谁？
那声音愈发狠毒阴鹜，带着沉沉的恨意和诱引，“恨让你落到如今境地的人……”
“其实你恨死他了……”
他是谁？
一个红色身影缓缓显现在阿酒眼前，赫然是刚才悬崖之上的另一个“自己”。
阿酒握紧手中的灵气利刃，眼睛发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
那声音丝毫不曾停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步步紧逼着，她苍白的手指似乎还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阿酒眼睁睁看着她触碰上自己的脸庞，那温度冰凉得让她一抖。
“你、是谁？”阿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红衣女子说着便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扭曲起来，“杀了他，替我杀了他。”
她越靠越近，阿酒仿佛被定住一般，汩汩的泪水不可抑止地流出来，她全身战栗，抖若筛糠，唇齿之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微弱的字音，“不，我不是——”
话音未落，眼前的女人突然转过头盯着阿酒的双眼，她的眼眸泪水盈盈，却又在下一秒流出血泪，两道殷红的印迹遍布脸颊，看上去可怖至极。
汹涌的恨意如同滔天的风浪，瞬间掀翻了阿酒这艘小船，一波又一波难捱的泪意叠加，从眼眶喷薄而出，阿酒不自觉地跟着默念着。
杀、杀了他……
恨，我好恨！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无数片段在自己的脑海轮转，却依然模糊无踪迹，头疼得几乎要炸裂，恍惚中阿酒看着眼前的女子握住自己的手，将自己手里的利刃举了起来。
那声音宛如惑人的魅妖，引诱着阿酒将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结束吧……
都结束吧！
阿酒神色蒙昧，不自觉地应和着那女声，却在刺进心口的前一秒眼里眸光一闪，反手将泛着灵气的利刃插进了眼前女子的幻影中。
那红衣女子未料到她突然的清醒，被利刃从胸口对穿。可怖的刀痕突然从胸口裂开，那女子表情变得狰狞至极，伸出利爪狠狠向阿酒袭来。
阿酒喘着粗气，从未像眼前这一刻般清醒得意识到，自己竟还在这个幻境里！
来不及想更多，阿酒伸手便在掌心处用利刃割开一条口子，汩汩的鲜血瞬间冒了出来，她沉声低喝一声，“破！”
眼前的世界忽然定格，如流水涟漪般一圈圈漾开，又在下一瞬间扭曲撕裂，视线范围内的画面逐渐清晰，阿酒坐起身来，晕眩的感觉还未过去，她的手不住地抚着额角。
原来自己还在九王府的书房。
“不错。”
淡淡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一个身影正倚着墙壁，见她醒来，折扇轻摇。正是楚劼，此刻他的脸上带着兴味懒懒地看着她。
阿酒忽视掉背后涔涔的冷汗，眯起眼，“我晕了多久？”
“不足半柱香。”
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阿酒看向那散发着香气的来源，笃定道，“是它。”
楚劼嘴角勾起，“聪明。”
他这才从暗处走出来，“华胥氏的引魂香，当真名不虚传。”
“连声名在外的猎榜行九，都中了招。”
他话里话外带了丝调侃的意味，眼里却直勾勾地望向阿九蜷缩在身侧的手，像是看透了她掌心的刺痛。
眼角的湿意仿佛还残存着，阿酒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她暗自记下这奇妙蛊惑人心的香味，忍不住开口转移话题道，“引魂香？”
“越是灵气充溢的人，越容易被这香迷惑。”
楚劼开口道，他看向阿酒的目光里像落满了夜晚海上的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深浅，“阿酒陷入得如此之快，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不知是灵气根基扎实，还是偷偷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掌心的刺痛这时才断断续续地传来，面对楚劼明目张胆的试探，阿酒抬起头，与他静静对视着。
沉默难明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发酵。
良久，阿酒笑了，她对视的目光毫不怯场，“那么右使大人你呢？”
楚劼挑挑眉，眼眸深处的弥天雾气似乎逐渐消散，他的眼神不躲不闪，眉眼弯弯却带着冷意，“阿酒不知道吗？七尊，本就是残魂之躯。”
残魂之躯？
这回答让阿酒猛地抬头，愕然地盯着他。
世间万物生灵，均受三魂的牵引与桎梏，三魂即命魂、神魂和心魂。
命魂主生死轮回，灵气即命魂之本，灵气充溢则生，灵气耗尽则死。命魂之上自有两魂，一魂谓之神魂，主清冷神智，一魂谓之心魂，主婉转爱恨。
三魂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不知楚劼所说的残魂，又是从何而来？
满腹疑惑还未开口，阿酒欲言又止，便听得楚劼“啪”地收起折扇，在书房的角落处一推，一扇通往真正暗室的门，缓缓打开。
“走吧。”他拉长了音调，“再耽搁就天亮了。”
阿酒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跟了上去，阴晴不定的烛影仿佛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