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道
易胜是有过徒弟的。
与其他寻常师徒不同，她与她相看两厌，互相憎恶。她厌恶她扭曲偏激的性子，她憎恨她对她管教过严、让她失去自由。直到后面两人公开断绝师徒关系，易胜才意识到，她其实不适合教人。
她扶起贾问寒，面前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左右，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我要报仇！”贾问寒眼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我要杀了不周山的人！你很厉害，我要拜你为师！”
“那你可知杀死你娘的凶手具体是谁？”
贾问寒当然不知，她抿着唇不说话。易胜继续道：“你不知是谁杀了她，难不成想杀死不周山所有的人？哪怕有些人是无辜的？”
她抽回放在贾问寒肩上的手：“我不会再收徒，天色晚了，你快点回家吧。”
“求求你，我真的没办法了。”贾问寒跪在地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我娘死后，我每天每夜都做噩梦，她死前手里攥着不周山门服的料子，指甲都崩裂出了血，她定是想要我找到凶手，要不然她不会到死都拽着这片衣角！”
她从怀中将布料掏出，上面绣着金色的羽毛，易胜看了一眼，这确实是不周山的衣服。
老板将她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膝盖：“小丫头乱跪什么，赶紧滚回家，要不然我要你表姐来抽你。”
连推带踹地将贾问寒送走，看着贾问寒垂头丧气地离开，老板感慨：“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回去吧。”
两人回到旅馆，屋内尚有几人围坐一桌，见易胜归来，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老板走到柜台前，其中一个人上前将银两放到台子上：“掌柜的，住店。”
老板目光在屋内其余客人间一扫，问：“您需要几间房？”
“一间即可。”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补充道，“能否安排在易胜旁边？”
“当然没问题。”易胜正背着箱笼上楼，老板取出钥匙递给她，笑眯眯道，“欢迎入住啊。”
那人戴着帏帽，黑纱后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一抹笑意。她接过钥匙，在手中甩了甩：“多谢。”
阴暗的屋内，没有任何光线，顾长衢推门而入，一挥手，烛台上的蜡烛自动点燃。
扶危穿着绯色黑边的大袖锦衣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块玉玦仔细端详。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她眼角的泪痣也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
顾长衢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回到这里来？”
扶危站起身，将玉玦放在案桌上的帏帽旁，轻笑道：“我也没和你说我答应了。”
“现在立刻离开，不周山已经在这里安插了人手，时间越长我们越危险。”
扶危转过身，负手冷笑：“如今易胜就在眼前，我不会轻易放她走。你顾长衢无法劝说她加入天下无道，但我扶危可以，你若是贪生怕死，可自行离开，不必管我。”
“扶危，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顾长衢上前一步，右手拇指在刀鞘上划过，一道白光闪过，刀已出鞘大半。
“顾长衢，”扶危扫了眼她腰间的刀，嗤笑，“你可没有资格威胁我。”
她上前按住顾长衢的刀柄，将它一寸寸推到底。
“我已放出易胜加入天下无道的假消息，相信不久后，不周山的人就会来这里。”
顾长衢惊愕不已，她怒道：“你可知这样做会在这里燃起战火？”
“这些都是小节。易胜性格淡泊，但嫉恶如仇。不周山来这里追杀易胜定然会伤及无辜，届时你我再火上浇油一把，拉她进入天下无道对付不周山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此举不通，她加入天下无道的流言也已放出，能帮我们分担一些不周山的火力。”
“我不会同意。”顾长衢震惊于她的心计，更加确定要阻止谣言传播。她转身欲走，却被扶危叫住：“你要去做什么？”
“找易胜。”
“找易胜做什么？”扶危抬眼，“告诉她你相依为命的同伙、曾经为你出生入死的上司准备陷害她？”
“长衢，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民间苦三大门久矣，百姓长期受制于这些修行人士手中，惴惴不安，只有我们才能拯救他们。如今拉拢易胜的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能轻易放过？”
顾长衢思考了许久，再次张口时声音嘶哑：“可她武功已经被废。”
“不是你与我说，她救你时使用了移形换影吗？”扶危的声音似水一般涌进顾长衢的脑海，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我知道你良心不安，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没错，但我们此举并非害她。她先前杀死姬正誉，定然早已恨透不周山，仇恨不可能这么快淡化。她武功被废也就罢了，可她武功还在，人一旦有能力，就不会安于现状。我们现在所做，只是让她与不周山的冲突来得再快一点而已。”
顾长衢面色仍然纠结，扶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义姐。”
一早，易胜照常准备出门挣钱。
经昨天那么一闹，客栈也不似往日清闲，老板应接不暇，忙得不可开交。
堂中坐着饮茶的一群人见易胜下来，纷纷举起茶杯对易胜打招呼。
“万玄，近日可好？”
“易道长，昨日睡得怎么样？”
“大师，要不要吃包子？我这里有。”
“易大神仙，要不要来一起聊聊？”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易胜一一回应，好不容易抽开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地握上她的手。
坐在她身侧，带着黑色帏帽的女子柔声道：“万玄大人，可否给小人题个字？”
她不动声色地从指尖散发真气，易胜垂着眼任由她查探。探得易胜武功仍在后，扶危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卷，递给易胜。
易胜打开，那是三大门追杀她时贴的通缉令。
她面不改色，问：“你要提什么字？”
“就写你幡上的‘神机妙算’如何？”她边说边从身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毛笔，“给。”
易胜接过，左手托画，右手挥毫，一气呵成。
扶危未曾料到易胜会如此爽快地应允，她收回通缉令，看到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后，嘴角不禁微微抽搐，摇头感叹：“果然人无完人。”
易胜走在街上，脑子回想方才那人黑纱后的面容。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扶危。她想做什么？怕她伤害这里的百姓？还是与顾长衢一样要拉她入伙？
天下无道自创立以来，在民间呼声甚大，其创立理念为“扶危济世”，组织首领也对外称其名为“扶危”。五年来共斩杀不周山肇事者三十六人，持着锄强扶弱的作风。也因此受到三大门，尤其是不周山的追杀。
“万玄，要不要尝一下我们家的馒头？”
馒头店热气腾腾，易胜停下脚步，店主是一位中年女子，她笑得腼腆，伸手递给易胜一个胖嘟嘟的馒头。
易胜掏出铜钱，递给她后接过，啃了一口，面前的女子期待地问：“好吃不？”
馒头散发着粮食的清香，嚼起来柔韧有弹性，易胜点点头。
面前的中年女子立刻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浆糊、刷子和一卷纸。展开后一张长三尺的纸“啪”得一下糊在墙上，上面白底黑子写着——“李家馒头，易胜吃了都说好”。
易胜被她一连串操作吓了一跳，她懵懵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周围的店无一例外，要么在门口的幌子上写着“喝苍山雪绿，品易胜人生”；要么在招牌上刻着“专为易胜定制”，更有甚者，直接在门口贴上了易胜的画像，若易胜没有猜错，应该是照着通缉令描的。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易胜转身，见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好奇：“你出来做什么，店里不忙吗？”
“找了人帮忙。”老板环顾一圈，“哎呀”了一声，“这些人在做什么？嫉妒我家生意好模仿我是吧？”
易胜反应过来，望向客栈，见客栈门口摆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易胜居住的客栈”。
“原来这股风气是你带起来的。”易胜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老板这样的人物，好气又好笑，“老板，跟你在一起真是开了我的眼界。”
老板没有理会她，她走在街上对店铺指指点点：“这群随众之流！你去过他们店里没有就瞎写，这属于欺诈！我要去看看。”
她走进一家成衣铺，店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拿着针线缝补衣服，见有人进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要买衣服吗？”
老板指着他门前的牌子，上面写着“做不了易胜，就做一套她穿过的衣裳”。
“你用易胜的名号做生意，有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裁缝瞥了她一眼，见她是来捣乱的，挥手催赶：“你怎么知道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滚滚滚，别妨碍我工作。”
门口挂着两件样衣，一件是易胜刚来时穿的灰袍，连上面的破洞都一一还原，旁边还配了一顶斗笠；另外一件是她现在穿着的靛蓝色道袍，走线做工看起来别无二致。
老板看了更加火大，见易胜站在门外不为所动，上前恨铁不成钢道：“你不在意？”
“这些都是小事。”易胜看了眼天色，“我该去挣钱了。”
“现在就是挣钱的好时机，他们用了你的名字，你可以去问他们索取费用，这是合理的。”老板跟在她身后，语气凝重，“如果你不愿放下脸，那可以让我当中间人，你叫易胜，我就叫难败，不出多时肯定会大赚一笔。”
易胜被“难败”噎了一下，拳头抵在嘴上遮掩住了笑意，随后想起了什么，问道：“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老板贵姓？”
“我现在就改名叫难败了，你说有没有姓‘难’的？”
两人边说边走到城楼门前，那里早早有一批人坐在那里等候，见易胜来了，站起身露出身后整理好的摊位，干净的地面上放着一张木凳，四周看不见一点灰尘。
老板推着易胜坐下，将她的箱笼放了下来。易胜坐下，头顶上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万玄今日风采依旧啊！”
“今日该轮到我了，我想算算我啥时候发大财！”
“后日是除夕，易姑娘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饺子？”
“你以为自己脸有多大？还去你家吃饺子？”
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人群，易胜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不是窒息，而是另一种令她鼻间酸涩的情感。
她平淡的眼神中渐渐泛起涟漪，犹如开春的湖面，她终于问出了藏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你是好人，之前帮助过我们，要是没你，禅平镇早就被疫病感染了！”
“对啊，要不是你现在说不定都没我呢。”
“因为你是我们禅平镇的人，替我们禅平镇争光！”
“易胜是我们镇的人？”
“是啊，她老家就在这里。”
“只有我是因为易小姐长得很和善吗？”
老板从箱笼中拿出黄麻纸：“来来来，来算命了啊，马上要过年了明天我们不出摊，今天要算的赶紧！”
“我我我！我先来！”
一个书生装扮的人从人群中挤进来，坐到易胜面前，搓了搓手指：“易胜，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会掐指一算？”
“掐指也会，但没有那么准。”
见周围人期待地看着她，她将笔放下：“你们想看的话我就试试吧。”
日光倾斜，落日余晖洒在地上尚未融化的积雪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金箔。
易胜站起身，老板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回家吧，明日就不出摊了，要准备过年了。”
天边的晚霞一层一层渲染，赤珠丹彤。远处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打破了宁静，易胜心中的怅然若失也消散了些许。
卖烟花爆竹的店点燃了灯，老板看到，问：“你们这些修行人士会过年吗？”
易胜摇头：“我已很久未过年了。”
“那今年就留在这里吧。”老板停下，头顶的灯笼映照她明媚的笑容，“等元宵到了，这里还会有灯会呢。”
易胜默默无言，良久，她抬头看向天空。
星星微微跳动，犹如她的心。
她应下：“好。”
与其他寻常师徒不同，她与她相看两厌，互相憎恶。她厌恶她扭曲偏激的性子，她憎恨她对她管教过严、让她失去自由。直到后面两人公开断绝师徒关系，易胜才意识到，她其实不适合教人。
她扶起贾问寒，面前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左右，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我要报仇！”贾问寒眼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我要杀了不周山的人！你很厉害，我要拜你为师！”
“那你可知杀死你娘的凶手具体是谁？”
贾问寒当然不知，她抿着唇不说话。易胜继续道：“你不知是谁杀了她，难不成想杀死不周山所有的人？哪怕有些人是无辜的？”
她抽回放在贾问寒肩上的手：“我不会再收徒，天色晚了，你快点回家吧。”
“求求你，我真的没办法了。”贾问寒跪在地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我娘死后，我每天每夜都做噩梦，她死前手里攥着不周山门服的料子，指甲都崩裂出了血，她定是想要我找到凶手，要不然她不会到死都拽着这片衣角！”
她从怀中将布料掏出，上面绣着金色的羽毛，易胜看了一眼，这确实是不周山的衣服。
老板将她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膝盖：“小丫头乱跪什么，赶紧滚回家，要不然我要你表姐来抽你。”
连推带踹地将贾问寒送走，看着贾问寒垂头丧气地离开，老板感慨：“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回去吧。”
两人回到旅馆，屋内尚有几人围坐一桌，见易胜归来，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老板走到柜台前，其中一个人上前将银两放到台子上：“掌柜的，住店。”
老板目光在屋内其余客人间一扫，问：“您需要几间房？”
“一间即可。”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补充道，“能否安排在易胜旁边？”
“当然没问题。”易胜正背着箱笼上楼，老板取出钥匙递给她，笑眯眯道，“欢迎入住啊。”
那人戴着帏帽，黑纱后的嘴角轻轻地勾了勾，若隐若现地呈现出一抹笑意。她接过钥匙，在手中甩了甩：“多谢。”
阴暗的屋内，没有任何光线，顾长衢推门而入，一挥手，烛台上的蜡烛自动点燃。
扶危穿着绯色黑边的大袖锦衣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块玉玦仔细端详。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她眼角的泪痣也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
顾长衢声音中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回到这里来？”
扶危站起身，将玉玦放在案桌上的帏帽旁，轻笑道：“我也没和你说我答应了。”
“现在立刻离开，不周山已经在这里安插了人手，时间越长我们越危险。”
扶危转过身，负手冷笑：“如今易胜就在眼前，我不会轻易放她走。你顾长衢无法劝说她加入天下无道，但我扶危可以，你若是贪生怕死，可自行离开，不必管我。”
“扶危，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顾长衢上前一步，右手拇指在刀鞘上划过，一道白光闪过，刀已出鞘大半。
“顾长衢，”扶危扫了眼她腰间的刀，嗤笑，“你可没有资格威胁我。”
她上前按住顾长衢的刀柄，将它一寸寸推到底。
“我已放出易胜加入天下无道的假消息，相信不久后，不周山的人就会来这里。”
顾长衢惊愕不已，她怒道：“你可知这样做会在这里燃起战火？”
“这些都是小节。易胜性格淡泊，但嫉恶如仇。不周山来这里追杀易胜定然会伤及无辜，届时你我再火上浇油一把，拉她进入天下无道对付不周山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此举不通，她加入天下无道的流言也已放出，能帮我们分担一些不周山的火力。”
“我不会同意。”顾长衢震惊于她的心计，更加确定要阻止谣言传播。她转身欲走，却被扶危叫住：“你要去做什么？”
“找易胜。”
“找易胜做什么？”扶危抬眼，“告诉她你相依为命的同伙、曾经为你出生入死的上司准备陷害她？”
“长衢，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民间苦三大门久矣，百姓长期受制于这些修行人士手中，惴惴不安，只有我们才能拯救他们。如今拉拢易胜的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能轻易放过？”
顾长衢思考了许久，再次张口时声音嘶哑：“可她武功已经被废。”
“不是你与我说，她救你时使用了移形换影吗？”扶危的声音似水一般涌进顾长衢的脑海，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我知道你良心不安，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没错，但我们此举并非害她。她先前杀死姬正誉，定然早已恨透不周山，仇恨不可能这么快淡化。她武功被废也就罢了，可她武功还在，人一旦有能力，就不会安于现状。我们现在所做，只是让她与不周山的冲突来得再快一点而已。”
顾长衢面色仍然纠结，扶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义姐。”
一早，易胜照常准备出门挣钱。
经昨天那么一闹，客栈也不似往日清闲，老板应接不暇，忙得不可开交。
堂中坐着饮茶的一群人见易胜下来，纷纷举起茶杯对易胜打招呼。
“万玄，近日可好？”
“易道长，昨日睡得怎么样？”
“大师，要不要吃包子？我这里有。”
“易大神仙，要不要来一起聊聊？”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易胜一一回应，好不容易抽开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地握上她的手。
坐在她身侧，带着黑色帏帽的女子柔声道：“万玄大人，可否给小人题个字？”
她不动声色地从指尖散发真气，易胜垂着眼任由她查探。探得易胜武功仍在后，扶危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卷，递给易胜。
易胜打开，那是三大门追杀她时贴的通缉令。
她面不改色，问：“你要提什么字？”
“就写你幡上的‘神机妙算’如何？”她边说边从身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毛笔，“给。”
易胜接过，左手托画，右手挥毫，一气呵成。
扶危未曾料到易胜会如此爽快地应允，她收回通缉令，看到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后，嘴角不禁微微抽搐，摇头感叹：“果然人无完人。”
易胜走在街上，脑子回想方才那人黑纱后的面容。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扶危。她想做什么？怕她伤害这里的百姓？还是与顾长衢一样要拉她入伙？
天下无道自创立以来，在民间呼声甚大，其创立理念为“扶危济世”，组织首领也对外称其名为“扶危”。五年来共斩杀不周山肇事者三十六人，持着锄强扶弱的作风。也因此受到三大门，尤其是不周山的追杀。
“万玄，要不要尝一下我们家的馒头？”
馒头店热气腾腾，易胜停下脚步，店主是一位中年女子，她笑得腼腆，伸手递给易胜一个胖嘟嘟的馒头。
易胜掏出铜钱，递给她后接过，啃了一口，面前的女子期待地问：“好吃不？”
馒头散发着粮食的清香，嚼起来柔韧有弹性，易胜点点头。
面前的中年女子立刻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浆糊、刷子和一卷纸。展开后一张长三尺的纸“啪”得一下糊在墙上，上面白底黑子写着——“李家馒头，易胜吃了都说好”。
易胜被她一连串操作吓了一跳，她懵懵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周围的店无一例外，要么在门口的幌子上写着“喝苍山雪绿，品易胜人生”；要么在招牌上刻着“专为易胜定制”，更有甚者，直接在门口贴上了易胜的画像，若易胜没有猜错，应该是照着通缉令描的。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易胜转身，见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好奇：“你出来做什么，店里不忙吗？”
“找了人帮忙。”老板环顾一圈，“哎呀”了一声，“这些人在做什么？嫉妒我家生意好模仿我是吧？”
易胜反应过来，望向客栈，见客栈门口摆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易胜居住的客栈”。
“原来这股风气是你带起来的。”易胜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老板这样的人物，好气又好笑，“老板，跟你在一起真是开了我的眼界。”
老板没有理会她，她走在街上对店铺指指点点：“这群随众之流！你去过他们店里没有就瞎写，这属于欺诈！我要去看看。”
她走进一家成衣铺，店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拿着针线缝补衣服，见有人进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要买衣服吗？”
老板指着他门前的牌子，上面写着“做不了易胜，就做一套她穿过的衣裳”。
“你用易胜的名号做生意，有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裁缝瞥了她一眼，见她是来捣乱的，挥手催赶：“你怎么知道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滚滚滚，别妨碍我工作。”
门口挂着两件样衣，一件是易胜刚来时穿的灰袍，连上面的破洞都一一还原，旁边还配了一顶斗笠；另外一件是她现在穿着的靛蓝色道袍，走线做工看起来别无二致。
老板看了更加火大，见易胜站在门外不为所动，上前恨铁不成钢道：“你不在意？”
“这些都是小事。”易胜看了眼天色，“我该去挣钱了。”
“现在就是挣钱的好时机，他们用了你的名字，你可以去问他们索取费用，这是合理的。”老板跟在她身后，语气凝重，“如果你不愿放下脸，那可以让我当中间人，你叫易胜，我就叫难败，不出多时肯定会大赚一笔。”
易胜被“难败”噎了一下，拳头抵在嘴上遮掩住了笑意，随后想起了什么，问道：“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老板贵姓？”
“我现在就改名叫难败了，你说有没有姓‘难’的？”
两人边说边走到城楼门前，那里早早有一批人坐在那里等候，见易胜来了，站起身露出身后整理好的摊位，干净的地面上放着一张木凳，四周看不见一点灰尘。
老板推着易胜坐下，将她的箱笼放了下来。易胜坐下，头顶上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万玄今日风采依旧啊！”
“今日该轮到我了，我想算算我啥时候发大财！”
“后日是除夕，易姑娘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饺子？”
“你以为自己脸有多大？还去你家吃饺子？”
看着面前叽叽喳喳的人群，易胜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不是窒息，而是另一种令她鼻间酸涩的情感。
她平淡的眼神中渐渐泛起涟漪，犹如开春的湖面，她终于问出了藏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你是好人，之前帮助过我们，要是没你，禅平镇早就被疫病感染了！”
“对啊，要不是你现在说不定都没我呢。”
“因为你是我们禅平镇的人，替我们禅平镇争光！”
“易胜是我们镇的人？”
“是啊，她老家就在这里。”
“只有我是因为易小姐长得很和善吗？”
老板从箱笼中拿出黄麻纸：“来来来，来算命了啊，马上要过年了明天我们不出摊，今天要算的赶紧！”
“我我我！我先来！”
一个书生装扮的人从人群中挤进来，坐到易胜面前，搓了搓手指：“易胜，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会掐指一算？”
“掐指也会，但没有那么准。”
见周围人期待地看着她，她将笔放下：“你们想看的话我就试试吧。”
日光倾斜，落日余晖洒在地上尚未融化的积雪上，仿佛铺上了一层金箔。
易胜站起身，老板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回家吧，明日就不出摊了，要准备过年了。”
天边的晚霞一层一层渲染，赤珠丹彤。远处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打破了宁静，易胜心中的怅然若失也消散了些许。
卖烟花爆竹的店点燃了灯，老板看到，问：“你们这些修行人士会过年吗？”
易胜摇头：“我已很久未过年了。”
“那今年就留在这里吧。”老板停下，头顶的灯笼映照她明媚的笑容，“等元宵到了，这里还会有灯会呢。”
易胜默默无言，良久，她抬头看向天空。
星星微微跳动，犹如她的心。
她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