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双又做了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一个月前,易胜杀死姬正誉那日。

    得知易胜在不周山杀死姬正誉后,她与昆仑山其他弟子匆忙前往,路上的弟子来回通报,远处的藏经阁大火漫天,她心中涌上一丝诡异的慌张与期待。

    那种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在看到易胜那一刻崩然消失。

    她提着剑从藏经阁破火而出,身上穿着昆仑山的白色弟子服,因为烈火燃起了点点火星。三大门的弟子团团将她围住,她左手的司空剑犹如蛟龙,眨眼之间便冲破人群来到她面前。

    褚无双还未开口,便见易胜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冷光一闪,剑身已经刺入她的胸口。

    她吐了口血,抬头看向易胜。

    她依旧持着剑,灰袍上染满了血。

    这是她长大后她们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也因此她看清了易胜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不明白。

    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感受血液的流失,透过慌乱的人群看着她甩了下剑身,随后一路杀到大门。

    为什么……

    “褚师妹,醒了。”

    门被推开,温暖的阳光从外泄入,褚无双坐起身,梦中的晦暗还残存在她脑中,她揉了揉眉心,见是庆端,便问:“有什么事?”

    “不周山自古以来的礼数,需要掌门大弟子领路带你参加拜师典礼。”见褚无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庆端道,“你忘了今日是你拜师的日子?”

    “我没忘。”褚无双穿上鞋,走到镜子前洗了把脸。水珠从她脸上一滴一滴划落,镜中她的面容渐渐和易胜重叠,恍惚中,她耳边又响起易胜那句冰冷无情的话——

    “我与你,就此一刀两断。”

    咔嚓一声巨响,吸引住了门外静候的庆端,她匆忙踏进屋内,见褚无双站在镜台前,镜子碎裂一地,一片一片的碎玻璃铺在地上,她站在其中,拿着沾了水的手帕,风轻云淡地擦拭手上的血。

    庆端不知她早上又发什么疯:“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将满是血的手帕随手扔进面盆内,褚无双大笑道,“走吧!”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店里的客人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贾问寒坐在桌子上翻着书。

    老板和易胜出去买面和馅料,回来看到贾问寒,老板诧异道:“你这小孩怎么还在?”

    贾问寒将书一放,站起身指着老板怒吼:“你前两日和我说让我给你打杂,你就想办法要易胜收我为徒,如今是想反悔了是吗?”

    易胜看向老板,老板连忙摆手:“小屁孩别瞎说啊,我可没说过这话。”

    “我已经帮你干了两天的活了!”

    易胜拎着面走到厨房,将面放好后,她走出来,拿起贾问寒方才看的书。

    她翻了一圈,见有些眼熟,合上发现正是前几日有人给她看过的《秋霜剑法》。

    “这本书看了无用,你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上。”

    贾问寒眼睛一亮:“你同意收我为徒了?”

    易胜摇头:“有三种人不适合习武,一是品行不端者,其习武后难保不会为了私欲耀武扬威,扰乱秩序;二是缺乏毅力者,其反复无常,急于求成,易走上邪门歪道;三是心怀仇恨者,其习武动机复杂,虽能激励但也会导致个人行事偏激,造成的后果比起前两种人有过之无不及,你属于第三种。”

    贾问寒听到此话,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认为这三种人不适合习武?你杀死不周山的人难道不是因为仇恨吗?你现在随意断定我不能因为仇恨习武,那是因为你自小便加入昆仑山,天资出众,不周山的人惹了你你便可以顺手杀死他们!而我只能在这里怨天尤人,被你说连习武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她愤怒地将易胜推开,易胜忙拉住她,贾问寒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甩开了她的手:“不要碰我!”

    “我并非你所说的那般想,”易胜松开手,轻声叹息,“我说你不适合习武,是怕你陷入仇恨而伤害自己,甚至伤害他人。你年纪尚幼,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当你有了能力,他人便会利用你的仇恨来掌握你,而你也会因为报仇从而结仇,延续仇恨。江湖残忍,不周山并非都是坏人,你连杀死你娘亲是谁都不知,你如何报仇?”

    “我会找到杀死她的人是谁。”贾问寒握着胸口的布料,眼中恨火燃烧,“习武越早越好,我从今天开始练剑,那若干年后我就有可以找到凶手的能力,而不是整天浑浑度日!”

    “那你认认真真地告诉我。”易胜将她转过身,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一个人知道你母亲是被谁杀死,但你必须帮他做事,譬如杀人、防火、抢劫,你会同意吗?”

    “我……”贾问寒想说“当然不会”,但脑中娘亲死亡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她张了张口,面前望着她的眼神犹如寒泉般清澈深邃,她眼神躲闪,低下头避开易胜的视线。

    见她支吾半天,答案显而易见,易胜道:“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意思,人不能为了复仇而迷失自己,那只会成为仇恨的奴隶。”

    “那就任由施暴者逍遥法外吗?”贾问寒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对着易胜磕头,“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

    此情此景,老板看了都为之动容,她推了推易胜。易胜沉默良久,还是弯下腰将贾问寒扶起,摸了摸她的头,郑重道。

    “我可以帮你报仇。”

    贾问寒止住眼泪,看向她。

    “我会教你剑法,但只是希望你用来自保。而杀人凶手,我会帮你去找,到时候将他们带到你面前,生死由你处置。”

    “多谢!多谢师尊!”贾问寒喜极而泣,后退几步对易胜行了个大礼,“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好了好了,别跪了。”老板看不得这种场面,及时打断她的话,将她扶起,“你不去你表姐家一起过节吗?”

    “对了,我忘了去找表姐,她今早要我帮她买对联。”

    “赶紧去吧。”老板将她推出去,“别在这里烦我们了。”

    贾问寒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易胜看出她的顾虑:“过完年我就开始教你,先回去过年吧。”

    她挥挥手,贾问寒略显生疏地对她抱了下拳,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老板看了哭笑不得:“这小大人。”

    她走过去拾起桌子上的《秋霜剑法》,随意在手上掂了掂,见重量不轻,道:“正好拿去烧水。”

    “这也是他的一番心血。”易胜将《秋霜剑法》拿过来,“改日我送回去吧。”

    老板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赚钱法子:“你有没有写过什么武林秘籍?”

    易胜摇头:“我文采不好。”

    老板刚想反驳,想起易胜的字又住了嘴,心道她果然没有富贵的命。随后转身去厨房拿了一个边缘上粘满面粉的桶,招呼易胜:“过来帮我和面。”

    楼绩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扎着灯笼。门扉突然被推开,她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贾问寒兴奋地走到她面前,声音里满是喜悦:“表姐,易胜收我为徒了!她真的愿意收我为徒了!”

    楼绩闻言,手中的竹子不慎扎到了手指,但她并未在意,只是站起身,眉头紧锁:“她真的答应收你为徒了?”

    贾问寒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楼绩脸色的微妙变化,她继续道:“是的!她还答应帮我找凶手!”

    “帮你找凶手?”楼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听完贾问寒的叙述,楼绩的脸上疑云更重:“她真的这么说了?”

    贾问寒用力点头,楼绩却突然严肃起来:“她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会如此帮你?问寒,你听表姐的,别再和她联系了。”

    贾问寒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同意的!”

    楼绩厉声喝道:“问寒!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你孤苦无依,我不能让你再涉险。你给我听话,别再想着复仇的事情了。”

    贾问寒被表姐的话激怒,她愤怒地将手中的对联摔在地上:“死得不是你娘,你自然无所谓!”

    说罢,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留下楼绩一人在院子里,忧心忡忡地望着她的背影。

    山峦郁苍,一只雪雁划过,犹如白色的墨点。

    褚无双背着剑站在峭壁之上,看着远方的云海与山脉相互堆叠。庆端从鸿心堂内走出,在她身后五米远处站定:“吉时到了。”

    褚无双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到庆端身后,语气揶揄:“我只听说结婚要择吉时,怎么拜师也要?”

    “不周山礼数周全,拜师择吉日吉时是对新入门弟子的尊重。”庆端说完,瞥了褚无双一眼,笑道,“褚师妹之前在昆仑山拜万玄为师时,难道不知?”

    褚无双停下脚步,双拳攥起,裸露在外的手背青筋暴露,面上却是嫣然一笑:“我确实不知,或许是当时年纪小忘了。”

    “现在褚师妹长大了,可不要再忘了。”庆端右手轻轻一拂,一道大门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扇门宽约三十尺,长五十尺,比例匀称,通体漆黑。门扇上镶着熠熠生辉的金边,纹理精细,中间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狻猊。

    这只狻猊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门上跃出,让人望而生畏。褚无双看了一眼便没有再看,随着门被打开,面前出现两行人的身影。

    不周山首席姬左权坐在正首,掌门谢尘鞅立在左侧,右侧站着三玄之一的真玄姬商,台下的人一一望去皆是真传弟子。

    若是天降陨石砸到这里,就可以一锅把不周山端了。

    褚无双神游天外,随意走到庆端身后停下。

    庆端立在中央,手持卷轴朗声道:“今腊月廿九,吉辰良日。吾等共聚于此,观礼拜师之盛典。不周山自古乃修仙之胜地,威名赫赫,首席姬左权,德艺双馨,修为卓绝,今不计前嫌,收纳前易胜弟子褚无双为徒,传衣钵,续道统。愿师徒同心,共承不周之精义,铸辉煌前程!”

    褚无双上前,向姬左权行三鞠躬大礼。

    姬左权居高临下地看着褚无双,见她只是简单地束了头发,语气中带着些许傲慢:“不周山与昆仑山不同,教导严苛,以后你的衣食住行都要严格按照不周山的要求来,莫再像今日一般敷衍。”

    庆端端来茶具,将茶盏递给褚无双:“可以献茶了。”

    献完茶便要改口。茶盏中茶水滚烫,白气缭绕,褚无双凝视着那蒸腾的热气,眼神深幽。见她迟迟不动,姬左权面色逐渐冷凝,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道急匆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急报——”

    一名弟子从外走来,跪在地上道:“听说易胜已经加入天下无道,目前扶危正与她待在禅平镇的应龙客栈!”

    “什么?”姬左权拍案而起,谁知在场有人反应比他更大,褚无双狠狠将茶盏摔到地上,热茶和尖锐的碎片顿时四处飞溅,不少都落在了旁人的衣摆之上。众人一怒,还未训斥,便听到褚无双咬牙切齿道。

    “好啊易胜。”她眼中恨意与期待交织:“我立功的时候到了。”

    谢尘鞅走出来,拦住姬左权与褚无双:“先别轻举妄动。”

    她问前来汇报的弟子:“消息从何而来?”

    弟子抬头道:“回掌门,消息从禅平镇内部传出,据说易胜与镇内人相处融洽,知无不言。”

    “此事蹊跷,易胜武功已经被废,加入天下无道可能性甚微。”谢尘鞅冷静分析,“这或许是天下无道的阴谋,引我们上钩,禅平镇偏向天下无道,难免不会连同天下无道一起对我们耍诈。”

    “那我便亲自前往,我看她们怎么应付!”姬左权甩袖,“在场可有人随我前去?”

    谢尘鞅冷冷一扫,想去的人立刻收回了脚。

    冷寂的大殿内,只有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我去。”

    褚无双走到姬左权身侧,如鸦羽般的睫毛下是一双充满阴鸷的眼。

    “我可真是个好徒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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