泞城九月,夏日的潮闷达到顶峰。

    梧桐含翠,在海风吹拂下簌簌摇曳。

    谢家别墅坐落在市中心,地段绝佳,出了富人区紧挨着金融中心,再往旁就是纸醉金迷的商业街。

    傍晚时分,夕阳柔软,鎏金日落将客厅照得流光溢彩。

    忽而,晚风轻轻拂开玻璃窗,将玉石桌上一张不起眼的纸条卷起。

    纸条在空中打转,纸面上潦草的字迹得以窥探——

    “宝宝,爹地破产了哈。”

    “陈叔,把室温调到21度。”

    台立式空调嗡嗡输着冷气,别墅内部正好是宜人的26度。

    谢明灼端坐在她钟爱的梨花木椅上,一双小腿虚虚拢着,俨然一副富家千金良好涵养的模样,纤细的指尖指向空调,处变不惊指挥道。

    “小姐,已经是21度了。”

    陈叔看着谢明灼,少女一张巴掌脸,漂亮的狐狸眼分外灵动。

    校供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意味着规训纪律的制服在那张明艳张扬的脸下,杂糅出乖张、叛逆的漂亮。

    陈叔神情怜爱。

    “哦?是吗,”谢明灼一把拉散绯色领结,一双修长漂亮的腿架起又放下,整个人犹如架在火上烤。

    “那你看看是不是开成制热了。”

    “好的小姐,”陈叔一躬身,顺从地走开。

    谢明灼又点开手机,第二十八次查看微信,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个小时前。

    再往上十几条全是她的质问。

    ……

    杳无音讯。

    此事还得从前说起。

    纯黑宝马七系如同一只猎豹,开在泞城开阔的中央大道上,低调沉稳,分外吸睛。

    谢明灼坐在车内,一双长腿曲着,有些憋屈。

    九月泞城正值酷暑,即使车内制冷器开着,她还是贪心地想吃冰饮。

    往常放学,管家都会在车内备好各种甜水,凉丝丝的分外消暑。

    但宝马空间不比卡宴,没地方放她喜欢的冰饮。

    谢明灼的小习惯家里管家都清楚,出这种差错实在是不应该。

    将手机扣在中控台,谢明灼嘟嘴,颇为不开心。

    “陈叔,咱家是破产了吗。”

    居然开这种破车来接我。

    随即她捕捉到陈叔眼底的震惊。

    谢明灼:?

    一语中的。

    等到进了谢家别墅,谢明灼才真正理解陈叔眼神中的含义。

    谢石山为人老派,喜欢收藏,平常会在家里摆上好些价值不菲的玉石和山水画。

    如今人去楼空,谢明灼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厅,气得一双水眸冒火光。

    带着她老爹字迹的纸条还在空荡的别墅内蹦跶,仿佛是对她的无情嘲笑。

    谢明灼饶是有再好的涵养,这会儿都多少有些绷不住。

    陈叔识相地没有再打扰她。

    微信里名叫【一中富婆榜】的群消息不断弹出。

    那是谢明灼学校里的大群,里面都是身价不菲的富家小姐,经常会在群里组局。

    谢明灼性子爽快,会玩又玩得开,各种局都喜欢叫上她。

    @她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群里气氛热烈,俨然不知谢家已经破产。

    如果知道了,那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谢明灼细指扶了扶额角,焦灼不已。

    手机忽然铃响。

    谢明灼毫不犹豫接下。

    “宝宝……”

    她爹讨好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谢石山!”一张利嘴终于有了发挥余地,谢明灼猛地坐起,纤细圆润的小腿蹬在大理石地板上,“你干的好事!”

    “是……对不起宝宝,”商场上杀伐果决的男人在女儿面前被批得灰头土脸。

    “走得时候你还在学校,爹地不想你丢人。”

    谢明灼一向骄傲,当爹的最懂女儿性子。

    心中烦闷,谢明灼下意识摸向梨花木凳的扶手,那里镶着块儿拳头大的玛瑙,温润散发着凉意。

    很得她心意,被她盘得深翠水色透亮。

    可这回却摸了个空。

    “谢石山!!!连我的玛瑙你都不放过!”

    “我的祖母绿项链呢,和巴罗达珍珠,你也偷了?”

    自己苦心经营多年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女儿心中轰然倒塌,谢石山破罐子破摔,“对……不带走的话等资产清算的人来了,也要拿走抵押的。”

    “咱家的别墅也要被转卖……”…

    谢明灼:……

    “不过爹地帮你令寻了住处!”谢石山连忙补充,“陆家!你同学陆知衍他们家,爹地把你托给他家照顾了!”

    谢明灼捂住心口,倒吸一口凉气。

    谁能不知道陆家。

    对比谢石山这种靠着地产发家跻身京城的豪门,陆家那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不管是资产还是家族势力都深不可测,祖上追溯上去能到前朝。

    而陆知衍作为陆家独子,权势和资源那都不是普通人能想象得到的。

    陆知衍和她一个班,谢明灼对他还算有印象,只觉得他好像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周身始终萦绕着一股气息。

    像是欲望餍足后的无趣,让她不自觉想到饱餐一顿后懒洋洋舔舐爪子的狮子。

    “谢石山你不要脸,你把你女儿卖给陆家了。”谢明灼幽幽,一语道破。

    在谢家捅破天的窟窿,放在陆家面前也不过碗大个洞。

    谢明灼漂亮长得带劲性子又野,把她放到陆家去,她不信谢石山没有这层心思。

    事已至此,谢明灼知道再多说也无用,对于她家破产的事终于接受了七七八八。

    只不过想起陆知衍,她又是一阵头疼。

    那可是陆知衍,谢明灼就没见那人对谁上过心。

    ……

    没再听见动静,陈叔站在厨房犹豫再三,还是回到客厅。

    “小姐,”陈叔试探,生怕谢明灼直接垮掉。

    “陈叔……”谢明灼仰头看他,拖着尾音像在撒娇。

    卷翘的睫毛眨了眨,有点央求又有点耍无赖的意味,“我所有的卡都被冻结了,这个月工资先欠着,后面我想办法补给你。”

    殃及池鱼,谢石山的资产被冻结,连带着她的卡也用不了了。

    “不用,小姐,”陈叔颇为动容,谁能想都这个时候了,谢明灼居然还惦记着他的工资。

    他点开支x宝,摊在谢明灼眼前。

    谢明灼不甚在意地扫了眼,随即视线猛地凝住。

    个十百千万十万……

    整整大几百万!!!

    要放在以前这堆数字在谢明灼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但此刻的谢明灼瞠目结舌,漂亮的乌眸盛满了不可置信,“谢石山一个月给你开多少?”

    “二十万。”陈叔有些羞涩。

    “骄奢淫|欲!”谢明灼痛心疾首。

    -

    拧不过陈叔的善意,身无分文的谢明灼还是接下了信用卡。

    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限,别墅就要被转卖,她送走陈叔,觉得刻不容缓。

    捏着陈叔给的地址,拦了量计程车,谢明灼直奔陆知衍家。

    夜幕落下,万里无云,微弱星光散落在天际。

    海风的咸湿气息浸透整座城市。

    陆家几乎在泞城另一头,打车花的几十块让谢明灼小小肉疼了下。

    一下车,谢明灼就闻到了股极淡的香气。

    前调是玫瑰香,细细辨别下又能嗅到雪松的气息。

    怪好闻的。

    踩着漆亮小皮鞋,谢明灼踮脚站在马路牙子上,朝里面探头探脑。

    可能由于陆知衍一人住的原因,体量比不上谢家,别院整体白玉色调,点缀在夜幕下显得温和柔软。

    前院栽种着大朵艳丽又香气馥郁的弗洛伊德玫瑰。

    浓郁的红色衬托着白玉瓦墙,反倒显得活泼起来。

    时不时还能听见邻家小夫妻拌嘴,吵吵闹闹意外有烟火气。

    门侧小台灯散出的暖色灯光斜斜落下来照亮门廊。

    站在光影下,谢明灼按响门铃,默默抿唇。

    不多时,门从内侧拉开。

    谢明灼讶然。

    男生身形修长劲瘦,懒懒散散靠在门框上,安静又专注盯着她的样子让谢明灼有些难以招架,皮肤很细腻,在灯光下显得冷白。

    好闻的沐浴露清香淡淡泛在空气里,男生黑发还在滴水,额发自然下垂,露出一双漆眸,眼型狭长稍扬。

    透着股淡漠和倦怠,是最惹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陆知衍垂着眸,没什么情绪,客厅的冰箱还没来得及关,里面各式饮料结着层淡霜。

    手里捏着罐可乐,指骨修长,腕骨下隐约透着青筋。

    喀拉——

    泡沫溢出。

    他语气低冷平淡,“有事?”

    字斟句酌,谢明灼撂下一句,“陆知衍,我家破产了。”

    怎么开场这个问题,谢明灼在车上绞尽脑汁——

    “我亲爹跑了,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干爹。”

    太狗腿,被她否了。

    “我爸把我扔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太傲气,没有求人的样子。

    “陆同学,我是来和你同居的。”

    又显得她像个流氓。

    再三斟酌,谢明灼选择了这句开场白,不突兀,开头点题,又方便她随机应变。

    谢石山破产一事,陆知衍收到消息时,物理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扯着嗓子,一声声喊得声情并茂。

    “力等于质量乘加速度!方向和力同向啊!同学们!”

    而谢明灼就坐在他斜对面,就着强劲有力的背景音,睡得酣然。

    谢石山盘踞地产行业多年,势力错综复杂,这些年和陆家的往来不算少。

    倒了个谢石山,还真少不了让陆家头疼一阵。

    陆知衍和谢明灼交流不多,两人圈子不同。

    对于她的印象也仅仅有一两面——

    舞会上她一袭烫金吊带长裙,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像只引人注目的夜莺,一把嗓子嗲气诱人。

    不讨厌,只是和其他名媛差不太多。

    父母远走高飞,留下一个娇娇气气的大小姐。

    陆知衍盯着眼前半夜不请自来,频频探头打量他家客厅的谢明灼,扯了扯唇。

    这一大家子,怎么就这么有意思呢。

    他不置可否,语气轻哂,“是么,那怪可惜的。”

    男生手掌抵住门框,往后退了半步就要关门。

    谢明灼大惊失色。

    怎么个事儿?

    是自己态度还不够软?

    还是陆知衍其实是个dom,喜欢别人喊她爸爸,只吃梨花带雨那款?

    心中拿捏不定,谢明灼一咬牙堪堪止住了即将合上的门。

    门缝里,陆知衍那张脸依旧冷淡,漆色眸子里噙着的若有若无的光,垂眼望她。

    “陆知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别不知好歹。”

    陆知衍就是喜欢林黛玉也和她没关系,谢明灼张扬惯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向人低头。

    巴掌大的小脸露在门外,一双眼睛漂亮得像是含了钩子,微微上挑时浸出攻击性,仿佛枝含着刺的玫瑰。

    额头忽然贴上一罐沾着霜的汽水,男生嗓音冷倦,如同冰饮一般透着凉气儿。

    “拿去降温,别热坏了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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