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仅凭这一句淡淡的声音,孟今就认出了对方。

    当真是他。

    她有些愣住。

    她张嘴胡说,没想到此人会问。

    更没想到,他敢回答。

    少年有些心虚了。

    他把着毒酒,送也不是,倒也不是。

    好?好是什么意思?他究竟什么意思?

    他犹豫不决,那个人,怎么说呢?

    少年虽嘴上不饶人,但真碰上了,心底究竟是没底的。

    与他相关的话题,绝大部分都是禁忌,除了姑娘们,连私底下都无人敢议论。

    天底下谁不知当年有人私自碰了他的东西,被吊挂在城门口曝晒三天三夜,送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

    但有关他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第一天才”这四个字,只要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便是人人闭口不谈的绝对禁区。

    单这一个“好”字,说是也不是,若真的是,他不知得死好多回,心里自然后怕。

    少年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家有钱有势,还怕他不成。管他的呢!

    他一咬牙:“本公子管你是不是他姘头,不是也好,就算是今日本公子也要你的命!”

    他掰住孟今的下巴,将毒酒灌了进去。

    药效已过。

    目的达到,孟今诡异一笑,这笑看得少年莫名害怕。

    她扬起地面的土灰,一口毒酒朝他喷了去,少年看不清,又被一口酒淋了满头,当即惊叫:“啊!你个疯子,你这疯子在干什么!”

    他胡乱往脸上一通抹,再次睁开眼时,孟今已经做好预备姿势,箭步冲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三人还欲反抗,被三拳两脚解决在地。

    变异……简直变异了!

    两个小弟吓得口不择言,丢下他屁滚尿流跑了。

    “疯了!这女人疯了,她一定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疯了!”

    “你们两个王八蛋,都给我滚回来!”少年还欲逃走,被孟今一脚踩在了地上,只能看着二人狼狈远去的背影。

    他气愤不已,揉搓着眼里的沙子,整双眼都变得通红,一时间看起来有些可怜。

    孟今居高临下:“不是挺能横的吗?”

    她竖起拇指,指向自己,“过来,杀我。”

    少年双腿发抖:“我……我错了,姑奶奶你放过我吧。”

    “你,你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几欲吓哭。

    见他还算老实,孟今在心底嗤笑一声,一记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手一捞,扛在了肩上。

    纸老虎。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淡红的烈焰洒满大地,整片山林都仿佛燃烧起来。

    孟今迎着欲颓的残阳,慢悠悠走出了猪圈。

    啊……她一伸懒腰,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真好。

    “在哪呢……”

    初入此地,孟今一路沿着路径走,很快就迷了路。

    路旁走过一位婢女,她上前询问,“请问,您知道正堂怎么走吗?”

    “正……正堂……”婢女一瞧她肩上扛着的人,眼白一翻,昏倒了过去。

    “喂。”孟今蹲下身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活着,“现在寒南山的人怎么都弱到这种地步了,走两步就倒了,你家主子苛刻你吗?”

    她绕着府邸找了几圈,最终在一扇算是辉煌的大门前停下。

    这四方墙壁修的阔气,围绕一座巨大的圆形花坛,春意盎然,在整座府里尤为别致。这番气派,想必就是正堂。

    大门上挂着显目的“柯府”两个红字,孟今回忆了半天,才在脑海中对上号来。

    御史柯府,那这小儿想必就是柯家大儿子柯小志了。

    孟今上前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再次叩响门环,“喂,有人在吗?”

    安静了良久。

    她听着从里间传出的隐约人声,眉心一跳,心里一闪而过地想:敢无视本魔女,这人胆子不小。

    嘭一声巨响,孟今将门踹开。

    坐在高堂上的柯御史表情一僵。

    她大步流星走入,将胳膊上的人卸下,指了指地上,开门见山:“你儿子,要杀我,怎么算?”

    柯御史方与人喜笑颜开的脸霎时一沉。

    他上下打量了孟家一圈,朝身旁的下人示意。

    “姑娘放心,事出必有因,你慢慢讲来,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他迎合笑着。

    正堂陷入昏暗,下一秒下人将大门合上,只剩下柯小志与二人,柯御史的嘴脸转眼一变,“你是哪来的草包愚女?”

    孟今瞧了他一眼:好一个百变星君。

    她朝上方一拱手,“你的意思,是算不了?”

    “算?”柯御史厌恶道,“你这种下层阶级有什么资格与本御史算,今日我就告诉你,以下犯上该怎么算!”

    “柯御史这是要杀人灭口?”

    他提声道:“你一个贫民,就算死了,还有人能奈何本御史不成?”

    说罢,就要动手,孟今早就料到如此,勾唇一笑,从身上拿出一块透明的水晶球,递向柯御史:“你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吗?”

    柯御史仔细一看,指着她鬼火上涌:“你你你……”

    “简直奸诈奸猾!”

    孟今抱肩。她早有所料,从踏入柯府的之时,就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用放映石记录了下来,柯御史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她将水晶球在手里抛着玩,“这是放映石……你应当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这上面不仅有御史,还有您亲爱的儿子拿着毒酒逼供我的证据,您说,你今日是杀了我,还是我摔了这放映石,让整个寒南山都看看,见证一下好?”

    威胁,这根本就是在威胁!

    柯御史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干嘛!你这狡猾的贱民,你怎么这么狡猾!”

    “是吗?”她不明一笑,说罢就要将水晶球举起,“那我可就要摔了。”

    “等等!”柯御史慌了,上前制止,“别摔!”

    “你想要什么?”

    孟今满意将水晶球一收,“简单。”

    “你儿子都要杀我了,我要你十万云宝币,寒南山上中段一亩地一套房,不过分吧?”

    “什么?”柯御史嘴巴一张,光是这中段一套房就能要了他大半家当,气得他一跺脚,“你怎么这么贪心!”

    孟今手一抬。

    “等等!”柯御史黑着脸看了眼水晶球,别过头,一狠心道,“行行行,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要将放映石给我,不能摔了!”

    孟今道:“您放心,东西一到手,我保证原封不动毫无损伤送到您手里。”

    ﹡

    寒南山,是人间之外,天极之下,蓬莱仙岛一般的所在地。

    地处两地之境,负压积雪千年不化,结界所致,常年雾气缭绕,是寻常人穷尽一生所寻蓬莱之地。尽管世人从未踏足这片桃花源,却始终对此流传着一个称呼,“仙境。”

    因此,许多人盲目修行一生,也不过为一睹其真容。

    结界笼罩的圆球外,几乎是漫天灵鸟,飞腾而过,青云遍野,松软如绸,伴随清脆的鸣啼声此起彼伏,人的心灵方得以洗涤。

    暮色四合,天色已入夜,夜空斑点星星,孟今拿了手里的房地契走出柯府,接下来就是寻一处栖身之地。

    仙来宫建在山头,那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四季如春,一眼所至,方见十里桃花,千堤绿荫。

    寒南山有外门与外门,而圣君倚重内门,亲自提名为昭阳仙府,江湖号称,圣君的“亲儿子部落”。

    只是昭阳仙府的地势她再熟悉不过,如今下了寒南山却人生地不熟,很快就再次迷了路。

    “裕陵山,在哪来着……”

    在山脚下转了几圈后,孟今误打误撞进了一条小巷子。

    寒南山作为统称,由五座山构成。主山,南山临潼,北山裕陵,西山铜骨,东山白灵。

    临潼山宜用于日常各项,铜骨掌罚,白灵阵邪,山顶伫立着这世间最高的邪塔吡罗,而她正在找的裕陵山,正是与昭阳仙府的连接通道,弟子们的统一住处。

    漆黑的胡同里昏暗无光,青瓦墙下的路灯已经长满油污,檐水顺着屋檐滑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她一路摸着黑,走到了尽头。

    前方没路,孟今左右瞧了一眼,踩着墙翻跃了过去。

    里面是一间院子,孟今眼熟,在门前停了下来,直到瞧见门口的那株记忆中的梨花树,这才恍然大悟。

    她哪去不好,偏生走进了圣君的偏院。

    想起那人,孟今就冷哼一声,扭身走人:什么狗屎霉运,用不用这么巧?

    路过门口时,一声粗哑低沉的嘶鸣正好从屋里响起,传进她的耳朵里。孟今耳一尖,往后退了回去。

    这不是她的鬼车吗?

    这个念头一划过,她翻身一跃,踩着梨花树飞上了屋檐,扒开瓦片一看,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蜷缩在一起。

    两腿被铁链束缚,趴着头似睡的正香。

    相传中的鬼车只存在于记载,它会在夜里出现,发出车辆行驶的声音,因此也有叫他鬼头脑的,行踪十分神秘。

    只是鬼车六年前被她收服麾下,她人死也就罢了,竟连她的东西也偷,她百鬼魔女的坐骑什么时候在死老头院子里了?

    孟今扶着粗糙的梨树探出头,透过枝桠掩映,朝小窗下看去。

    安静的寝房内,几样陈设的物件孤单得可怜。

    她看得更仔细了些,房间里空寂无人,简单的器具包括宽大的软床,却摆列折叠的格外整齐,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极懒得打理,也不显得单调寒伧,别有一番朴素的韵味。

    孟今转念一想,堂堂圣君的寝殿,就算是个擦脚婆子也不至于住得如此寒酸,宽敞的桌上,唯独摆放着一壶快要见底的酒。

    酒水溢出了桌面几滴,她认得出,这酒是人间里中州最烈的烧刀子。而这里的主人,似乎生性潇洒散漫,惯爱花天酒地。

    她眉头紧皱,心道这过的什么鬼日子。

    孟今爬上稍顶,被枝繁叶茂的树伞遮挡了身形,借着夜黑风高,正是个行偷摸的好日子,她敲定了位置,袖口飞出一包囊袋,正打算将那鬼车收了,忽然一颗石子横空飞来,将囊袋打飞了出去。

    旋过身,她心生戒备之时又在想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抢本魔女的生意。

    四周寒风凄清,吹得枝桠折弯了腰,沙沙摇晃,一片昏暗中,却是安静无人。

    孟今向周遭探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怪哉怪哉。

    居然连她都察觉不到踪迹。

    奇了怪了。

    莫不是圣君本人来了?

    不对。孟今杵着下巴,心想就那死老头的秉性,不应该啊。

    她眯了眯眼,突然想到什么。

    难不成这么不巧......

    一阵风飘来,晕开空灵的铃声,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笑,似枫叶沙沙震响:“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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