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孙家不大,严格来算只有屋子两间。

    其中一间朝阳,里面用简易的木质屏风隔开,生病的母亲躺在里间。外间白日里作堂屋,是一家人做活、吃饭的空间,晚上把木板拉出来变成祖母和少女睡觉的地方。

    另一间稍小一些,临着厨房和田地。本是用作储存杂物和柴火的地方,现在隔了半间作孙柳因父亲的房间。房间外的木架上挂着肉、毛皮或是奄奄一息的动物。散发着浑浊难闻的气味。

    晚饭后,孙柳因父亲就着井水清洗碗筷的,孙柳因将装着宝剑的小竹篓拿到他们面前,告知他们此次寻药之旅的失败结果。

    祖母宽慰她道:“没关系,你平安回来就好。我问过郎中,你母亲的这个病,目前只要按时服药,并无大碍。”

    “就是,因儿你别担心,你母亲这病我们一定能想办法治好她,”孙柳因的父亲将目光投到小竹篓,“这就是你在山洞中捡来的剑?”

    「喂!什么捡来?是命运让她与我相遇!」

    听了孙柳因父亲的话,连三姜不服气道。

    “莫不是别人丢在那里的吧?”祖母和父亲二人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孙柳因的父亲平日打猎免不了动些刀箭,需要出入铁匠铺,因此算是对各类武器略懂皮毛。他无法具体估量连三姜的价值,不过光是看这剑身的光泽,也知道这把剑必定价值不菲。

    既然是把宝剑,又怎会随意被人遗弃在山野?

    孙柳因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被人随意遗弃在那里。比起遗弃,它更像是被……封印了。”

    可是,纤细瘦长的少女又为何能轻易拔出一把被封印的剑呢?

    「呵!」

    连三姜冷哼。

    除非她愿意,不然就算以头抢地、血撒当场也休想动摇她分毫。

    对此还一无所知的一家三口思考许久,也未能找到可以说服他们自己的答案。

    “因儿,你回来的时候有谁看到了吗?”孙柳因父亲问道。

    孙柳因回忆了片刻,而后摇摇头:“应该没有。当时正是晚餐时间,回来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

    “那这样,”孙柳因的父亲将最后一个碗擦干,决定道,“咱家有这把剑的事情要守口如瓶,待我明日进城打探消息,再另做打算。”

    祖母点点头:“一会儿我给它做个外套藏起来。”

    孙柳因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父亲道:“父亲,能帮我依着这把剑的模样做一柄木剑吗?”

    她的父亲投来疑惑的眼神。

    “我此次进山路途危险,父亲便给我做了一柄木剑防身,”少女露/出狡黠生动的笑容,“万一有人问起的话。”

    -

    干燥的草梗牢牢地包裹着剑身,连三姜能感受到自己深深地陷在衣物被褥之中。视野一片漆黑,闻到一股刺鼻但是带着香气的木头味道。

    他们将她打包裹进被褥塞进了母亲的床下——这家人认为最为安全和私密的地方。

    “咳咳。”

    头顶透过床板传来孙柳因母亲压抑而疲惫的咳嗽声。

    夜已深,孙柳因一家已经收拾完分别回房休憩。孙柳因此时正和祖母睡在在外间的床板上,虽然隔得有些远,连三姜依旧能感受到她模糊的身影和在她身体中稀碎的光点。

    连三姜透明的人型从剑身上浮出,穿透床板,从孙柳因沉睡的母亲身上飘过,朝着那光点走去。

    没走两步,她的脚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绳捆住,再也动不了丝毫。

    可是,孙柳因身体里的光点离她还有不少距离。

    连三姜回头看了看被掩埋在黑暗之中的剑身,再看了看仿佛近在咫尺之间的光点。她深吸一口气,匍匐在地,宛若一条蛇,身体拉长变得纤细,手臂使劲扒着地面朝着前方探去。

    光点越来越近,整个身体被拉得近乎接近极限的连三姜因痛苦而颤/栗起来,隐在床底的剑身随着她的感受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眼见着手指即将接触到孙柳因的皮肤……

    忽然,床板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连三姜心中一个激灵,紧绷的神经断裂,被拉得狭长的灵体一瞬间重新回到剑身之中。

    就差一点……

    她遗憾地叹气。

    看来目前还是无法与主人建立链接。

    只能等到孙柳因日后修炼,灵气强盛起来再链接,想必容易许多吧。

    在一阵阵轻微的鼾声中,连三姜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

    连三姜在孙家床底下躺了四天。

    她与主人之间的链接毫无进展。

    孙柳因的父亲外出打猎,见缝插针的打听消息。而留守在家的孙家女眷和和美美,努力而平静的生活。

    这家根本无人修仙。

    她的主人可能连修仙是什么都不知道!

    得出如此结论的连三姜在黑暗中慌得两眼冒金星。

    不、不会的!

    命定之人必将修仙!带着她突破桎梏,灵魂自由!

    这是天理命定,不可能也不应该出错!

    她试图做些什么,至少先引起孙柳因的注意。

    也许她的与众不同就是激发孙柳因修仙的契机呢?

    可是,连三姜的蠕动呐喊如同森林黑夜中钻出地面的蚂蚁试图获得月亮独宠一样,消无声息。

    只有在某一晚孙柳因入眠后,在连三姜拼死努力之下,短暂地探入孙柳因的皮下与光点边缘接触了一瞬间。

    可是,只有一瞬间。

    她还没来得及汲取哪怕一点灵力,便又被拉回虚空黑暗之中。

    第五日的夜晚,孙柳因的父亲带回了两个消息。

    其一,关于山脉中存有宝物的传说一直有之,有人说是被封印的巨蛇,有人说是可以治百病的良药,也有人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留下的战斧,得之可原地飞升。孙柳因的父亲害怕打探太多太细反而露出端倪,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其二,孙柳因母亲的病有药可救!

    “真的吗?!”祖母就着厨房的灶火搓着手面露惊喜,忽而想起吃了药已经入睡的儿媳和堂屋中刚睡下的女儿,低下嗓音,“她的病真的可以被治愈吗?”

    孙柳因的父亲也很高兴,扳着一张面孔,手激动地搓了又搓。

    “消息是当年帮我提亲的秦姨托人打听来的。”说起往事,这位中年沧桑的男人也不禁流露出几分羞赧之色。

    在他的母亲揶揄的目光中,轻咳两声,继续说道,“她有位表侄女儿在向琼门帮厨,据说向琼门内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治愈了好几位常年缠绵病榻的人。”

    「向琼门?」

    正在虚无黑暗中打滚的连三姜停下动作,保持着四肢伏地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向琼门?”祖母愣了愣,迟疑道,“这不是赫赫有名的修仙门派吗?他们……会愿意将药卖与我们?”

    说到这,孙柳因的父亲收敛了喜色,眉眼之间褶皱拢起阴影:“秦姨的表侄女儿说愿意帮忙一问……”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吞回。

    这一问究竟是喜是忧尚且不得而知。

    孙柳因父亲接着道:“秦姨的表侄女儿毕竟咱们从未见过,我想,咱们托她帮忙,恐怕亲自去拜访一趟比较合适。”

    祖母听罢,神色更忧。不过,很快打起精神劝道:“家里的事你放心,有我在。”

    中年男人沉默不语。

    他们家家境贫寒,全靠他每日出门打猎换取勉强温饱。也无亲戚帮衬。如果他出远门,独留卧病在床的母亲和祖孙在家,着实无法放心。

    可是终于有了希望……

    “我去。”

    只见一道清瘦而坚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祖母和父亲二人闻声惊讶地转头看去,

    孙柳因披着外裳,头发散在身后。

    月从屋外照来,照得她仿佛着一身银白盔甲。

    她走到两人面前蹲下,削瘦的脸搁在祖母的膝头,墨黑的眼映着闪着坚定的光:“我去帮母亲求药。”

    向琼门!

    修仙之门!!

    连三姜一个激灵蹿出剑身,大声道:

    「我也要去!」

    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连三姜哼哼唧唧:「带我一起去吧主人!带我带我!」

    厨房中,孙柳因像小猫一样贴着祖母,娇嫩如芽的脸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看起来格外健康和活力。

    她的父亲僵坐在一旁,瞧着面前亲昵的祖孙二人,面上愧疚而懊恼的神色混杂成悲伤的底色。

    女儿从小懂事,帮助家中长辈分担家务。在母亲缠绵病榻之后,迅速地成长起来,竟然一人前去山林之中寻药。幸得山神保佑,平安归来。

    现在,她还要替分身乏术的父亲长途跋涉去仰人鼻息。

    只是想着,中年男子便要落下泪来。

    他赶紧侧过脸,让阴影拢着面孔。

    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不想再暴露自己的软弱。

    祖母在一开始表露过心疼之后,现在神色平静柔和。她慈爱地抚摸着孙女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

    “因儿,你知道要去的地方离家有多远吗?”她问道。

    “我知道,”少女的身姿柔软,语气坚定,“祖母放心,我一定能将药带回来。”

    “好好好。”祖母微微笑起,脸上捏起的褶皱盛着火光。

    “儿啊。”她忽然唤道。

    紧皱眉头的中年男子不禁端坐:“娘?”

    “这几日,你去寻一辆靠谱的车,”祖母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再把咱家后边那小母鸡捆了送与秦姨,请她写一封信快马送与她的表侄女儿。”

    孙柳因父亲应下。

    “因儿,”祖母粗糙的手捧起少女娇嫩的小脸,“听说秦姨的表侄女儿刚生了孩子,咱们这几日赶做两双虎头鞋带去,也算一片心意。”

    “好的,祖母。”

    孙柳因父亲皱皱眉:“咱们就带两双虎头鞋去……不如明日找人借些钱,让因儿到当地买些时下流行的物件送去。”

    “那里流行的物件他们如何没有?”祖母摇了摇头,“再说了,让因儿一人带着银两出门,你我又如何放心的下啊!”

    “……”孙柳因父亲惭愧地低下了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扬起音调,“因儿不是带回来一把剑吗?那剑必是宝物!”

    听及此处,连三姜在虚空中发出尖锐的反对声:「不!主人你可不能答应他!」

    不知为何,明明前几日才将这把剑捡了回来,如若依从父亲的话将它送出,孙柳因的心下莫名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不舍。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还不等她捕捉到便转瞬即逝。

    孙柳因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回首望见堂屋漆黑的窗,将话又咽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主人反对的动静,连三姜慌张起来:「主人你说句话啊主人!」

    她扭动、挣扎,想要发出一些动静来吸引那三人的注意。

    可是草藤紧紧的裹住她的剑身,柔软的被褥熨帖地将周围的每一点缝隙都塞的严实。

    孙柳因沉默着,祖母威严地声音响起:“那是因儿带回来的东西,得由因儿自己安排。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越俎代庖。再说了,刀剑为煞,平常人送礼哪有送刀剑的?!”

    说罢,她低头安抚地摸了摸孙女的后背。

    少女年岁尚浅,脸上为难的神色再怎么忍耐也依旧逃不过祖母的眼睛。

    “因儿,那是你的剑,你有权利安排它的归属,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从你手中夺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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