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蕊在琼州多留了三日。

    其间四人在方君槐的带领下吃了琼州最负盛名的几家酒楼,游了澄湖、百花坪,还看了杂耍和京戏。在玩乐之事上,没有人能比得过方家公子。

    回京之日已到,潘荀借着保护威蕊之由蹭上了将军的船,安折枝和方君槐将他们二人送至琼州码头。

    “枝枝,这次回京也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相聚。”威蕊英气的双眼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安折枝笑着轻轻捏她软嫩的脸颊,“说不定很快,我们就会再次重逢。到时候,可不要说不记得我了啊!”

    “还有我还有我!”背着大包小包的潘荀好容易把包袱放上船,呼哧呼哧跑回来站到威蕊身边。“枝枝,后会有期!下次相聚,咱们再一起吃肉赏景!”

    “哎,吃肉可不敢带你!那肉都全进你一人肚子了!”方君槐摆手,连连摇头。

    众人哄笑作一团,眼底都带着湿意。

    在将军的催促下,威蕊一行踏上了返京之路。安折枝和方君槐一直站在码头边看着,直到船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看到安折枝有些蔫了的表情,方君槐眼珠子一转,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牡丹纹玛瑙香盒,递到她面前。“枝枝,你看这是什么!”

    “雪中春信?!你弄到了?!”安折枝将香盒捧在手里,嗅之只觉于寒冬之时望见春天,香气清幽淡雅、层次分明。她喜笑颜开,看向方君槐的眼里似有星子闪动。“君槐,谢谢你。”

    “客气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在我这儿,你最大!”方君槐心头一颤,忍不住凑近她多看了几眼。“还有白玉鹦鹉我也为你寻到了,待过两日,我亲自送上门。”

    安折枝笑着点点头,慢慢攥紧手中的香盒。

    ——

    安府马车来的那日,已是十日后。

    天色尚早,神情傲慢、嘴边长着一颗大媒婆痣的老婆子下了车,一旁的小厮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前来敲门。开门的张妈妈见了来人,恭敬地低下头将人迎了进去。

    “吴妈妈,您怎么突然来了别庄?”张妈妈取了茶壶倒茶,赔上笑脸。

    “哟,这小庄子倒是打理得挺干净。”吴妈妈轻蔑地将茶杯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闻上一闻,很是嫌弃地推开了去。“夫人叫我来接罗姨娘和三娘子回去。怎么?还需要事先通知张妈妈您吗?”

    张妈妈低头,“那老奴去唤姨娘和三娘子。”

    躲在屋门内偷听的青萝闻言,慌慌张张跑至姨娘房内,就见安折枝扶着姨娘躺下,小几上放着喝了大半的药汤。

    她靠近安折枝身边,看着罗姨娘面颊、脖颈和露在袖管外的肌肤上那几处红点,神情有些担忧。“娘子,这能行吗?”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青萝。”安折枝握着罗姨娘的手,眼神很是温柔。

    “我信。娘子说安府会来人,今儿就来了。我已经按照娘子说的,提前告知方公子了!”青萝点头,将碗里剩下的药汁倒入墙角花盆里,用帕子擦干净碗底,将那帕子塞进了罗姨娘枕头底下。“那我们现在,就叫那吴妈妈进来?”

    “好。”安折枝冲青萝眨眨眼,转眼便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吴婆子进来时,就见罗姨娘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脸上起了一大片的红疹子。再看看坐在床侧垂泪的安折枝,红着眼眶哭得梨花带雨的,想必就是那三娘子了。

    吴婆子一拍大腿,取了怀中帕子捂上口鼻,皱着眉凑上前。“哎哟哟,三娘子啊,姨娘这是怎么了?”

    “呜呜呜......吴妈妈......”安折枝掩面痛哭,“姨娘她......她......她染上了天花呜呜呜......”

    吴婆子大惊失色,捉了安折枝的手就将她带出了屋外,吩咐青萝赶紧把罗姨娘的屋门关严实了。那青萝背过身关门,忍不住偷笑。

    吴婆子往园子里石凳上一坐,也不嫌那茶水粗陋了,猛地往嘴里灌了一杯,这才顺下气来。“三娘子,这夫人吩咐要将姨娘一起接回去,可姨娘这情形,可如何是好......哎哟......”

    安折枝轻笑,上前又斟了一杯茶。“吴妈妈,姨娘自己倒是不要紧,可万一回了安宅,传染了祖母、母亲、父亲还有二哥哥......”

    “哎哟哎哟,那可不行!”吴妈妈跳起来连连摆手。

    “吴妈妈别急,姨娘实在不宜回去,此次就由我一人随吴妈妈回去吧。别庄有张妈妈照看着,附近请郎中也方便,就让姨娘留在这儿,养好了身子再回去。可好?”安折枝扶着吴婆子的手臂,神情很是乖顺。

    对于安宅而言,最重要的是她安折枝这枚棋子,姨娘不过是用来控制她的忠心的傀儡。就算没有姨娘,他们也一样有把握拿捏她。

    安折枝冷笑,但吴婆子看向她时,她的眼神又纯真得令那老婆子都被忽悠住了。

    “唉,好吧。夫人和老爷最惦念的就是三娘子了,您能回去,他们就最开心不过了!”吴婆子眼珠子一转,松了口。吩咐青萝和张妈妈帮着收拾包袱,便扬着下巴先回马车上等着去了。

    安折枝回屋看了姨娘片刻,咬着唇没有落泪。

    张妈妈很是心疼地轻抚她的肩,“三娘子,您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姨娘的。娘子虽然护下了姨娘,可您就得一个人面对宅子里那些黑心肠的人了......老奴真的担心您......”

    “只要姨娘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张妈妈,你们都要好好保重身子。潘公子开的药方,记得每日煎给姨娘喝。”安折枝垂眸,细细为罗姨娘理好被子。“我该走了。”

    告别张妈妈夫妇,安折枝深深望了一眼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转头便撞进街对面方君槐湿漉漉的那双眼里。

    方君槐因为她临到出发前才通知他,此时仍在闹情绪。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想向她倾诉自己有多么不希望她离开,多希望她能留在琼州,留在他身边。

    最终热烈的感情占了上风,方君槐一步步走近安折枝,和她面对面站着,强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全了对她的礼数。无论安家人怎么轻视她,在方君槐眼里,她应该是被捧在手心的珍宝。

    她是他的清风霁月,不应沾染一点尘埃。

    方君槐的手举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枝枝,你多保重。”

    “君槐,姨娘还要拜托你多照顾些。”安折枝强压下颤抖的唇角,抬头看他。“你也......多保重。”

    她对他粲然一笑,转身上车,没有再回头。来时,她是无忧无虑的安折枝,这一去,便只有安家的三娘子了。

    马车已没了踪影。方君槐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好久,才缓缓展开安折枝上车前塞给他的信。

    〔君槐,请你着人盯紧姨娘,安府若还有人来,朱砂存于妆奁上数三层,望君相助。汤药中所下药剂仅有助眠安神之效,需要用时,告知张妈妈。此去不知何日能归,得君槐一至交,是枝枝之幸。〕

    方君槐将信收于衣襟内,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

    马车穿过雁京城门,一路皆是繁华的街巷。

    再次回到这里,安折枝已不会再被这繁华遮蔽双眼。雁京,华贵的帘幕下掩藏着多少丑陋的人心。若非重活一次,她也长不了记性。

    对安折枝兴趣缺缺的模样很是疑惑,青萝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她兴奋地向窗外张望,街边小铺面的蒸笼里码着各式各样未曾见过的点心,无一不诱人。

    “娘子,你看那是什么!在手里能拉好长,沾上白色的粉末甩啊甩的,好有意思!”看到一小贩正卖力地展示手艺,青萝直呼有趣,看着这劲头要是没人拦着,她就要跳车去小贩面前围观了。

    安折枝瞄了一眼,十分平静。“那是龙须酥。等处理好回府的事,我带你来尝一尝。”

    “谢谢娘子!娘子你真好!”青萝喜笑颜开,在安折枝的眼神示意下,总算是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了。

    马车缓缓停下,安折枝攥紧青萝的手,随着她一步步下了马车,站到陌生的宅门前。安宅,她在心里默念,然后轻轻地笑了。

    “三娘子,请随老奴来。老夫人他们已经在正厅等着了。”吴婆子擦擦嘴角的饼屑,招呼小厮们搬上行李,便领着安折枝二人往主厅去了。

    安折枝在厅前乖巧地等着,直到主座上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妇人点点头,才走进厅内。她带着青萝不卑不屈地跪着,笑着行礼。

    “折枝给祖母、父亲、母亲请安。”

    “快起来吧,孩子。”老夫人神情带了几分慈爱,但眼里却是一片冷冰冰的。

    还是一贯的故作淡泊实则冷漠,安折枝心中冷笑。上一世老夫人对眼前的腌臜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甚至隔岸观火,只要对安家有利,牺牲一个孩子,老夫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何况她安折枝只是个卑微的庶女。

    不知道老夫人手握佛珠之时,可会被灼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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