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

    宿尽舟成功压制心魔,收功后悠悠睁开眼睛,看着满室像被飓风席卷过的破败样子,眸色暗了暗。

    这次心魔的破坏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四面墙上的阻灵木大多数都失去了作用,断木落得满地都是,除了他这一角,其余地方没一处能容人。

    他目光微转,看向离他最远的另一头。

    九水深正缩在角落中,长发乱得像个疯子,身上衣服也被木屑刮破,那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狼狈,见他醒了,眼中才现出点亮光,一股脑跑到他身前,又不敢离得太近。

    迹棠觉得自己装出来的样子十分真实,她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恭喜仙尊成功压制心魔!”

    宿尽舟从身旁清风明月灯的灯心中取出骨匙,将两腕万年寒铁的锁扣打开。

    两人从昏暗的石屋出来。

    迹棠深深呼吸,心朗气清,连带着看外面这些冻人的鹅毛大雪都顺眼不少。

    宿尽舟也不啰嗦,径直御剑离开。

    迹棠跟他返回千里烟波,本想知会一声就回自己那处透风撒气的小峰上休息,就看见顾岩带着亲妹顾桑袅正御剑等在防护灵罩外。

    两人躬身拜道:“师兄,你回来了!”

    “仙尊。”

    宿尽舟挥袖散开防护灵罩,率先飞入千里烟波。

    他落地后才问,“等多久了?”

    顾岩跟上,“半月有余,这次你闭关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些。”他欲言又止。

    闭关时间变长,就证明心魔越来越难以压制,只是还有顾桑袅在,他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宿尽舟:“无妨,我心中有数。”

    他落座多季长萝花下的石桌,花瓣飘落在他玄色衣袖上,他看一眼花瓣问:“罗蝉织还在宗里吗?”

    顾岩有些意外,“是在,从春日宴后就没能回去。”

    迹棠敏锐地捕捉到他说的是‘没能’,而不是‘没有’。

    顾岩:“罗长老也不知为何,刚来咱们宗里身体就出了问题,从春日宴之后便一睡不醒。这次玉绣门门主罗绣也在,她是罗长老的胞姐,为这事她还找来了药宗的长老查看病情,我们医阁的长老也去了,可都没能看出原因。罗长老现在还歇在咱们宗,宗里几位长老为此颇为头疼。”

    宿尽舟拂掉花瓣,手向下压了压。

    顾岩和顾桑袅随之坐下。

    宿尽舟:“你们来这所为何事?”

    顾岩见师兄不再提罗蝉织,想来也就是得了她长睡不醒的信,不怎么上心。他说起正事:“青莽掩月山派人过来了。”

    一时间,宿尽舟落在石桌的手攥紧,迹棠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她本来站在宿尽舟身后,往前一步,就挨近了宿尽舟,也引来几人注意。

    宿尽舟回眸,淡淡瞥她,“去煮茶。”

    迹棠还想听青莽掩月山的事,她刚要说话,就见宿尽舟冷凝的目光射过来,无法,只得应是。

    她故意走得慢,身后是顾岩的声音:“龙主快到极限了,那边派人来,想请你过去。”

    迹棠走得远了,听不见他之后的话。

    她加紧几步来到洞府茶炉前,在旁边堆着的几堆木头中选了萏蕊香木放进炉下,手中掐诀,炉内顿时燃起火焰。

    火将萏蕊香木烧着,她又起身粗略地看了这个洞府一圈,这处洞府除了煮茶不做他用,锅碗瓢盆因为跟了宿尽舟这位仙尊都成了摆设。

    她从另一头的木架上取来朝露,又在摆放着几十种茶罐的茶架前走过,选中更下一层,被纸衣包好的登天城出产的青野生普饼。

    她用茶叶刀分出一块,洗茶后投入茶壶里。

    片刻后,沁人心脾的清香从萏蕊香木浅淡的烟熏味中冒出来,迹棠坐在茶炉前,心思跑到了青莽掩月山那里。

    一千二百多年前,龙主虞瑾身中剧毒,但凡有名的医者都被寻去给龙主诊过病,却无一例外,都是束手无策。

    迹棠那时就住在青莽掩月山照顾义母,义母的毒和鲟鲨前辈有些相似,她便从这里入手,外出去寻黑衣信徒之一的丘润舫,只是那人嘴巴严得很,根本问不出东西。

    丘润舫最终死在迹棠手上,这人十足狡诈,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死的前一刻选择了最决绝的自爆,只余下两缕残魂,一缕逃走,一缕被迹棠困住。

    同一个人的残魂相互吸引,迹棠本想通过手里残魂去寻找逃走的那缕,却始终寻不到,至今留在迹棠手里的残魂还被她搁在九冥渊底,不见天日。

    壶盖被煮沸的茶水顶开,迹棠灭了萏蕊香木上的火,手上覆盖一层转化好的灵力,她才探手去抓茶壶把手。

    她快步回去,几人还在说刚才的事。

    迹棠从桌上拿来茶杯,倒上七分,放在宿尽舟那边。

    顾桑袅轻声咳。

    迹棠看过去,顾桑袅眼睛微微落在茶台的茶杯上,迹棠挑眉,权当看不见。

    顾桑袅还要再说,顾岩先她一步拿出两个瓷杯,从迹棠手中接过茶壶,给自己和妹妹倒上。

    顾桑袅垂头白了一眼,不再开口。

    顾岩多有顾虑,“师兄刚闭关出来,这时去青莽掩月山身体撑不撑得住?”

    宿尽舟拿过茶杯,“我哪时撑不住过?”

    顾岩嘴快,“师姐那时……”

    宿尽舟凌厉的眸子扫过去。

    顾岩立刻闭嘴。

    宿尽舟用茶盖撇去茶叶,喝茶。

    顾岩心知说错话,心虚地也拿起茶杯,一时间桌上安静下来。

    “这茶……”顾岩只喝了一口,就开始看着杯里茶水发楞。

    他下意识去瞄师兄,见宿尽舟难得晃神,目光停在茶汤上,思绪似乎已经飞远了。

    他又看向迹棠,“这茶你煮的?”

    迹棠:“千里烟波也没有别人了,顾岩真人。”

    他手中的茶由端着改为捧着,模样看上去多少滑稽。

    顾桑袅低声道:“哥哥怎么了?一碗茶而已,你怎的表现得这么没见过世面。”

    顾岩顾不上妹妹,问迹棠:“你为何会选这茶?”

    迹棠笑了笑,“它单独放在茶架上,一多半都没了,我想应该是仙尊常喝,所以就煮了这个。”

    顾岩:“用的萏蕊香木?”

    迹棠:“是。”

    顾岩微微叹气。

    顾桑袅不解,“这茶有何特殊?”她尝了一口,蹙眉,“生普?现在天暖了,不如喝点绿茶,清热、降火。”

    顾岩摇头:“师兄和师姐都爱喝普洱,师兄爱喝生普,师姐爱喝熟普,我跟着喝了那么些年,也被带着只喝普洱茶了,这茶一旦喝习惯,就很难再换。”

    顾桑袅隆起眉头,“哥哥怎么还提魇——”

    她话说一半,被顾岩冷冷瞪来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魇尊迹棠,这在宿尽舟和顾岩面前就是禁忌。只许他们提,别人谁都不行。

    顾桑袅不明白,那魔头被世人唾弃,为什么仙尊和哥哥还视如珍宝,久久怀念。

    几人都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不再说话,迹棠只给宿尽舟续茶,另两人一个是她师弟,受不住她的茶,一个入不了迹棠的眼,不至于让她屈尊降贵。

    一壶茶随他们一杯接一杯喝完。

    宿尽舟这才出声,“我明日去青莽掩月山。”

    顾岩:“我跟你一起!”

    宿尽舟抬眸。

    顾岩,“那是师姐的义母,我合该去看看。”

    *

    次日清晨,一行四人从溯玄宗出发,临近傍晚到达青莽掩月山。

    迹棠几百年不曾回来,这座不再掩住月亮的高山之于她就像一位故人。

    他们御剑踏过分隔开青莽山内外围的河流分界线,早已等候多时的青莽族人自空中飞下,巨龙化为人形。

    “仙尊,真人。”

    宿尽舟:“带我去见龙主。”

    族人低头应是,在前引路。

    他们被传送法阵送上山顶,月朗星稀,迹棠走在最后,很快看见脚下的白色岩石。

    宿尽舟恭恭敬敬,带人对岩石行礼后才往龙主洞穴的方向走。

    迹棠也走过岩石,手指轻轻在上面抚过,在心里说:“义父,迹棠回来了。”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扣住,随即扬起。

    顾桑袅很有前辈做派,冷道:“拿开你的脏手!”

    迹棠眸色渐深,不想从这里动手扰了义父休息,沉声警告:“真人若还想要手,就放开。”

    顾桑袅对她多有戒备,上次被迹棠打趴下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只觉抓着迹棠的手又灼又烫,不由松了。

    迹棠又道:“真人还是不要一惊一乍,惹人烦心。”

    顾桑袅以为迹棠在说她自己,“惹不惹你烦心都是小事,可你若打扰了一些你不该打扰的前辈,才是真的让我们烦心。”

    迹棠,“原来真人知道,那还不闭嘴安静?”

    “你!”

    顾岩:“桑袅!”

    顾岩对这妹子算得上纵容,可仙尊却不会对区区小魇纵容。

    迹棠被灵力掀出老远,落地时眼见义父的骸骨离她越来越近,她凝眸旋身,手腕撑地,化解了落在身上的部分灵力,从山崖边坠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她抓住岩石,脚下踩在凸出的石块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令石块旁边的碎石松动,她听见簌簌落下的响声。

    顾桑袅一声冷哼,赶上顾岩步伐。

    迹棠灵巧得爬回山顶,那位带他们上山的青莽族人这会正探头往山崖看,见迹棠冒头,惊得后退几步。

    他惊疑不定,“你没事?”

    迹棠神色沉沉,“我能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这可是青莽掩月山!你一个开光后期的小修士竟受住了仙尊那道灵力,还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山顶,能有什么事?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青莽族人把这些话咽回去,纵使心里惊涛骇浪,也尽职尽责地转达了仙尊的意思:“仙尊说,等你上来就从崖边等。”

    说完又从心里补了一句:只是没想到你上来得这么快。

    迹棠干脆席地而坐,两条腿搭在崖外,“知道了。”

    青莽族人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就是他们常年待在山上的都不敢把腿探出崖外,这一不小心落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

    他忍不住打量,只是还来不及多看两眼,就见她回头过来,一双眸子蕴着怒气和冷意,“还有事?”

    青莽族人被这眼神看得打个寒颤,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弱弱走了。

    谁能想到,他一个快要结丹的修士,会在一个开光后期的小修前弱上一头。

    迹棠回身看向悬崖外的景色。

    她被宿尽舟这一道灵力打出了气,虽然知道宿尽舟对‘九水深’这个小魇没好气,可‘九水深’就是迹棠,她受这一击心情能好才怪。

    她一时间心情复杂,一边知道自己被宿尽舟放在心里,一边又因为这道灵力有些怄气。

    “宿尽舟,你给我等着!”

    心魔是心魔,灵力是灵力,一码归一码,账要算的分明。

    “倒是稀奇,如今竟还有人敢直呼宿尽舟的大名?”

    迹棠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定住身。

    她一下子就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青莽龙族少族长焕莽,她的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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