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拒绝继续回忆过去,因为后面那段黑暗的时光,能让她的呼吸停滞。

    父亲去世了,母亲寡言少语起来,昔日里泼辣的性格收敛成淡漠。

    随着人的消亡,街坊邻居不再闲言碎语,反倒宽慰起母亲,让母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养育她身上。

    莫然翻了个身,攥紧被子角。

    母亲做到了无微不至,她却感知不到“爱”。

    门口传来微弱的窸窸窣窣声,莫然闭上眼睛,装作沉睡。

    王丽推门进来,她轻轻地走到床前,从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关了空调,替莫然点上助眠的熏香,便悄然离开。

    莫然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檀香味,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徐甘今日提起了吴阳桐,说他没有成为归国的艺术家。她心里有些苍凉,原本的分手是为了让他自由的飞翔,谁曾想命运从不遂人愿。

    她忆起同样的夏夜,他们并排坐在厦门的海边,听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才大二的他们,就在沙滩上规划好了未来。

    “我想以后咱们生两个宝宝,男的像我,女的像你。”

    “好呀好呀。我还想把女孩子的卧室都布置成粉色,男孩子,蓝色好了。”

    “都依你。到时候我教数学,你教语文。咱俩组成一个书生世家。”

    “好。”莫然真诚的憧憬着。

    天台上,沈自横听到莫然对李唯西的描述,直说他们幼稚。

    李唯西打抱不平:“你对吴阳桐有偏见!”

    沈自横反驳:“学都没上完,就想生两个宝宝,不是幼稚就是色鬼!”

    “你眼里就看不见别人的好,内心阴暗的家伙。”

    沈自横认真的问莫然,“你别让小西说,你自己想想。”

    莫然却回答:“学长,幸福的山海只有我们看得见。”

    “那我等你哭。”

    一语中的。

    山海倾倒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

    莫然又翻了个身,她松开攥紧被子的手,试图让自己全身心放松。

    这些往事大都透露着不幸与糟糕的味道,唯一的甜大概是李唯西与沈自横长久以来的守护了吧?!

    长久到她以为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与血缘无关。

    莫然自嘲笑笑,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尽可能的让思维沉浸在无边的渺茫里,然后慢慢地睡去。

    她希望明天一睁眼就是旭日东升。

    鬼仔燥得睡不着了。他家的空调前些日子就坏了,他一直懒得修,现在热的他浑身冒汗。

    他实在受不住,翻身起床快速得冲了凉回到卧室。

    他把窗户打开,赤着上身点燃一根烟。

    凉风吹得他舒服了些。

    他抽神想着白日的事情。

    朔风又来了一个新人,范繁星点名让他接手小鳖佬南方的生意。小鳖佬气的扬言要搞死新人,但没人响应。

    按照惯例,那新人被带来跟他打招呼。

    “怎么称呼?”

    “叫我鬼仔。”

    新人眉毛一挑,语气渐冲,“不信任我?”

    旁边出来人忙出来解释。

    “鬼哥没名字。”

    新人皱眉,有眼利劲儿的上前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新人缓眉,笑道:“王海,见谅了。”

    鬼仔不以为意,与他拥抱了下便走。

    他刚来的那段时间,朔风的弟兄们到处打听他的背景,当然,无人知晓。就连亲近的猛子,都不知他真实姓名。

    一时间,有关他的传闻沸沸扬扬的。

    南方过来的小鳖佬,呲着大黄牙吹牛皮:“你们别瞎传了!这小子哪有什么背景,也就是一个野种。当年,他被人遗弃在街上,我几颗糖就忽悠他跟我走了。我一路辗转卖到南方去,特意给他挑的富贵人家当少爷,他倒好跑了!害的我差点被那家人捅死。”

    弟兄们不知真假,全当乐呵听。

    毕竟小鳖佬的买卖就是那个。

    他们都当小鳖佬嫉妒新人鬼仔得了范繁星的宠。

    只有猛子追问,“鬼哥的家人呢?”

    “大概死了吧。”小鳖佬随口胡诌。

    鬼仔一脚踹翻他,把他往死里揍。

    这么多年,他始终记不起自己是从哪里来,但他记得小鳖佬这张臭脸!就算他化成灰他都认得的那种。

    “你个兔崽子,你敢打老纸,老纸不把你揍死!”

    鬼仔不跟他废话,又是一脚过去。

    这场架打的天昏地暗,把朔风的场子都快砸没了,惊动了休息室里的范繁星。

    范繁星一出场,小鳖佬老实了。

    可鬼仔还在横,被猛子紧紧抱住。

    他们都以为范老大会重重责罚作为新人的鬼仔。

    范老大却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小鳖佬,后生可畏哦!”

    小鳖佬“呸”得吐出一口血,走了。

    鬼仔咬牙恨恨得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只要是人,不可能是石头蹦出来的。可鬼仔就是无根无芽的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小鳖佬把他卖到南方后,他一直想逃跑,有天趁着那家人不备,抓了一把糖就往北走。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钱的重要性。以为有糖吃就能活下去。不料,一天就饿肚子。

    不得已,他沿街乞讨,循着记忆中的路回家。漂泊了一段时间,被好心人士送去社会福利院,他见有床有食物,日子舒服多了,就想着先住下以后再说。

    这家福利院名气还可以,很多有钱人都来捐款,他们这些孤儿被安排的吃喝不愁,甚至有机构帮他们寻找家人。再加上,每天有同龄的小伙伴们陪伴,渐渐的,鬼仔不想逃了。

    舒坦的日子过久了,那颗漂泊的心就有了安定的地方。

    好景不长啊!

    南边来了个人顶替了原来的福利院院长,这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以服务不到位为由开掉了原本的老员工,又换了一批志愿者。

    然后,罪恶的双手就成功的登上了舞台。

    他先是偷吞了社会捐款,让院子里的孩子,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成为了常态。让这些孩子开始对食物有了新的认知。

    接着,福利院院长变本加厉,竟然做起了丧尽天良的黑生意。

    很多小孩,不知不觉消失在人世间。这些人中,有鬼仔一起玩大的朋友;也有偷偷暗恋很久的女孩。

    鬼仔不想变成沉默的消失者,趁着夜色,从福利院跑了出来,一路向北走。

    没有生存技能的他,又重新靠乞讨为生。此时,十六岁的他已经成为旁人眼中的“骗子,”他落魄到睡在天桥的洞里,与流浪狗抢食物。

    那天夜里,桥洞口来了一拨人,几个人没谈几句就开打。

    鬼仔不知怎的,凭着一股子冲劲,上去就跟那帮人干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谁举刀他就踹谁。没想到,他还把那几个人干翻了。更没想到的是,他日后的老大范繁星就在里头。

    又来了一拨人把这拨人带走了。

    范繁星留在后头,问坐在地上喘气的他:“跟我走吗?”

    他没回答。

    “跟我走有肉吃。”

    鬼仔心动了,随他去了。

    有人问范繁星:“老大,你看上鬼哥什么了?”

    “他不怕死。”

    鬼仔就笑了。

    他没有不怕死,而是他想死。可他不想自己死后没人收尸,就想着替人打一架,孬好有警察收尸。

    风吹的鬼仔有些头疼。他掐掉烟,坐回床边,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夜幕上空,繁星点点,猛子奶奶说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星星守护他们的家人。

    那有没有守护他的呢?

    鬼仔轻轻擤鼻,朝外呵出一口气。

    无根无芽的浮萍,怎配拥有守护神?孤零零的他,在这个卧室,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相伴,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猛子直呼他的家比家徒四壁还不如。

    他嗤之以鼻。

    买一大堆东西把家里堆成垃圾山?

    他宁愿这样干干净净不生耗子。

    提到耗子,鬼仔舔了舔嘴。想当初,从南方跑回北方的时候,没钱买食物吃,他抓地里的老鼠剥皮烤着吃。

    那滋味……

    “呕!”

    鬼仔放弃了回味。

    生活条件好了,以前吃的美味都成了垃圾。

    鬼仔眉头一皱,自嘲笑笑。他从枕头边摸出自己的手机,无聊得滑着相册翻看。

    “啧!”他不禁发出惊叹。

    猛子这好色的家伙又偷拿他的手机上黄色网站,数十张都是不能评论的照片。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全部删除后,还有好多张照片,也不知又是些什么不能描绘的东西。

    他继续滑,滑到底部,停在了一张偷拍图上。

    那人像是……莫然?!

    鬼仔不敢相信,抬起手机仔细瞧了瞧,嘿,果真是!

    可惜了,穿着衣服。

    鬼仔撅撅嘴,他查看相片日期,发现是那次要账的日子。

    有可能是鬼仔拿他手机点外卖,正好撞见了莫然出来拿外卖。

    猛子这么多年也就干了一件好事。

    鬼仔越看越喜欢,索性把她设置成屏保了。

    做完这件事,他的心噗通噗通直跳。这种活着的感觉,竟是这么高兴。

    鬼仔咧嘴笑出大门牙。

    他有点想念莫然了。

    猛子常念叨:老婆孩子热坑头。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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