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固若金汤的弑月城被人攻破。

    这几乎是绝无可能之事,因为弑月城地处荒漠深处的绿洲之中,且有一条河流绕城守护。河中有先代弑月神设下的结界,若无入城秘法,连飞鸟游鱼都不可通行。

    但这样坚如磐石的弑月城却被攻破。

    母亲不得不逃难避祸,在外面,遇到了她的父亲。并在父亲长姐的家中生下她。

    那里便是练影堂。

    齐渺是长姐的五岁的独子。

    在那里,她与他一同长大。

    那时,他叫她弑月妹妹。

    直到三年后,母亲夺回弑月城,带她离开。

    “渺......”一抹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如冰川解冻。但转瞬间戒心再次袭来,她警觉道:“你是齐渺?怎么证明?”

    虚破无奈笑着低声道:“我的确证明不了我是齐渺,因为齐渺已经......这样,你左脚侠溪穴上有五颗痣汇聚成梅花状,还有......”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断章,“这枚玛瑙刻章还是你选的,我刻的是你父亲我母亲的姓,本想在你三周岁生辰送你,但......你走得匆忙......”

    弑月上前,垂眸细看,是记忆中的一方小白玉刻章,末端一个稚嫩的“弥”字,却不知为何从中间断为两截。面色触动,终于喜笑颜开,欢畅道:“你是渺哥哥!”

    说完拉起虚破的手,略带怜惜道:“你怎么成了这样?”

    虚破苦笑叹息:“说来话长。”言毕环顾四周,肃声道:“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你随我回炼影堂。”

    “好哇好哇。”弑月一口应承。面对终于寻到所找之人,欣喜过望不免露出些孩童般的跳脱。

    “好,好。”虚破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笑容,“你出城后直接到这里的么?一路上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吧?”

    弑月点头复而摇头,虚破正色道:“你既出城,切不可暴露身份,尤其是这里,如今中原武林没有人想再听到‘弑月神’之名。”

    再次郑重点头后弑月立刻环顾四周,低声急切道:“我这次出城,是为复仇。”

    话音刚落,独孤河挣开侍卫的控制,连忙跑过来:“你没事吧?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位姓齐的么?”

    虚破抬眼镇定自若地和独孤河对视一眼,问:“这位是?”

    “是独孤河,我从关外他就跟着我。”弑月随口答。

    虚破微阖的眼中转瞬即逝一抹锐利,身后沉瑟右手闪电般微动,似乎准备搭上左侧的剑柄。

    独孤河忙摆手解释:“误会误会,我是生意人,不问你们江湖事。贩货时遭遇马匪得冷姑娘相救,就想帮她一点忙。”

    虚破闻言回首,微微诧异:“冷姑娘?”又望向弑月,笑道:“你何时姓冷了?”

    弑月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理会这个话题,只问虚破:“姑母可还好?”

    虚破嘘声阻止,摇摇头。弑月会意,便咽下话题。

    虚破回首望了望已被侍卫搀扶起的齐潇,叹息道:“今日和你重逢,却不想突遭事故。”

    “他的死没那么简单”弑月认真道,“是中毒。”

    虚破点头,赞许道:“没错,事有蹊跷。”

    思躇片刻,又道:“齐梁庄主在江湖中德高望重,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提携后辈,此次更是为了中原武林能和衷共济而劳形苦神,我想中原武林中实在无人能下此毒手。”

    “那能是谁?”

    “我目前还未找到证据,只是有几个可疑之人。”虚破低声道,“无量门,地处剑南道,是聂家的势力范畴,若是无量门,只怕齐聂两家要同室操戈,若是烟罗缕宫,倒有几分可能。”

    “烟罗缕宫是南海最大门派,近些年熏天赫地,大有进犯中原之势。当务之急是若有烟罗缕宫之人潜伏在臧剑山庄,必须尽快揪出来。”

    家丁已收敛齐梁尸首,虚破便带着几人来到齐潇面前,正色道:“少庄主,我已在诸位英豪面前起誓,一定助你找出真凶。”

    齐潇沙哑叹道:“多谢虚破公子,可惜我父亲生前对他们多有照拂,如今刚一过身,这些人却只会袖手旁观,妄称为名门正派。”

    本来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沉瑟嘴角抽动,冷笑一声。

    虚破道:“烦请带我去老庄主近日独自停留之处,看看是否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

    书房大门洞开,粗看并无任何异样,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安详。

    虚破站在门口仰望环顾,思索片刻,偏头对一直近身站立的沉瑟道:“沉瑟,你去屋顶看看。”

    沉瑟立刻走出书房,只轻巧点地,便如飞燕般纵身直上,落在屋顶。铺满屋顶的琉璃瓦,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独孤河咂舌,低声道:“这个‘炼影堂’也好厉害啊。”

    弑月不发一言,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名为“沉瑟”的沉默女子,急步到屋檐下,昂首捕捉屋顶上的窸窸窣窣。

    又偏脸问虚破:“沉瑟是谁?”

    虚破一面研究书房内部陈设,一面回道:“她是我的同伴,也是我最信任之人,你也可以信任她。”

    弑月低头不语。

    虚破在齐潇的指点下,翻看齐梁案牍上的纸张,只是些山庄日常事宜和与其他帮派的例行联系,并无可疑之处。

    甚至一直服侍齐梁的家丁也回话,昨日和今日,齐梁都不曾进食,甚至连茶都不曾喝过。

    虚破缓缓起身,叹息:“看来这凶手的手段相当高明,况且老庄主似乎有所预料,所以对饮食严防死守。只是这毒到底从何而来?”

    齐潇补充:“家父只在三天前夜晚在书房中停留几个时辰,之后一直忙于筹办大会,甚至休息都只在前厅闭目养神几个时辰,身边从来没有断过人,即便是毒气毒粉,也没有只伤一人的道理。”

    突然外面沉瑟从屋顶落地,身姿依旧沉稳利落,径直来到虚破面前。

    “屋顶没有入侵的迹象。”

    此言一出,虚破面色愈加凝重,许久,才迟迟道:“还有一点,老庄主自知中毒,为何不求救,竟选择自断头颅。”

    似乎书房处的线索已断,一团压抑的阴云笼罩在臧剑山庄之上,连正午的阳光都无法驱散。

    虚破仍旧在案牍边坐下,选择再次细细翻阅书信,生怕错漏一丝线索。齐潇则回到前厅,询问各门派帮主。其他人或帮助准备丧葬,或帮忙安抚客人,整个山庄怔忡不安兵荒马乱。

    “我看啊......”书房门口,独孤河手搭凉棚,坐在台阶上,眯眼望向正在西斜的太阳,“说不定是齐梁中毒太过痛苦,就长痛不如短痛咯。”

    弑月抱臂靠在梁柱边,低头思躇,半晌,狐疑道:“可是,既然有力气自尽,也该留下些线索,更何况他似乎早知道有人要害自己。

    心中对这奇案生出好奇,便走进书房,来带虚破面前,问道:“这个庄主的死,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虚破起身离座,笑容疲倦,撑起沉瑟递来的手杖,修长的食指在鎏金上轻轻扣响,面对空荡荡的书房,叹道:“一无所获。”

    说着,引弑月行至案前,将目前的僵局大略给她讲述一遍。

    弑月听完思躇片刻,道:“所以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他是如何中毒的;二是为什么中毒后不求救反而自刭。”

    虚破点头:“没错,几乎已将这个书房和他平日行卧之处翻遍,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又忧虑道,“而这些天臧剑山庄往来人员繁杂,若是烟罗缕宫之人混入下毒,如今只怕也早已逃之夭夭。”

    “不一定。”

    虚破忙转向弑月,惊道:“为何?”

    “要杀齐梁这号人物,需得布局良久,并且也不仅仅只是杀死齐梁便大功告成,对方一定还有后续行动,齐梁的自刭或许是为了扰乱他们的计划。”

    虚破眸中熠熠,点头笑问道:“依你之见呢?可看出些什么?”

    “当众砍下自己的脑袋,最大影响是什么?”弑月问。

    “是......”虚破沉吟片刻,立即道,“昭示所有人,自己已死。”

    “没错。”弑月点头,一面说,一面在案牍前来回踱步。“自己已死,那么之后所有与自己长相一样之人,皆为假冒。”

    暗紫色的双眼盯上案牍上那盏灯。

    灯中有一撮燃尽的纸灰。

    弑月摘下绉纱灯罩,从托盘里湖笔粘取些许纸灰,放在鼻下轻轻嗅闻,顿时眉间被犹疑占据,脱口而出:“似乎是……”

    虚破却被“假冒”二字拽住思绪,垂目深思。

    二人都如冰冻般半晌毫无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虚破才微微叹出一口气,缓缓道:“这烟灰你可想起什么?”

    “有些熟悉。”弑月犹疑道,“似乎是下咒的迹象。”

    “下咒……”虚破眉宇间的忧虑愈深,“易容……”

    “不好。”突然面色一变,“要赶紧告诉齐潇,不仅要查生面孔,还要防人假冒。”

    言毕,支起手杖,疾步走出书房,沉瑟立刻随行。

    弑月仍凝望烟灰,冥思苦想其中的关窍,这道咒总觉得有些熟悉,但似乎和自己之前接触过的又有些微不同,且烟灰中似乎又夹杂些许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那么这道咒到底起什么作用?

    仰面见身边只剩独孤河,便道:“我们跟他们一起去看看吧。”

    独孤河一口答应:“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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