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又回到地窖,独孤河已坐在阶梯边盘腿坐下,腿上摊开一本似是汉文写成的书籍。

    见她进来,独孤河拍着身边一摞书册笑道:“我已经找出一些用汉文写成的书,说不定有线索。”

    弑月走进:“你发现什么么?”

    独孤河真的递过去一本:“你看这个。”

    弑月低头翻阅,似乎是画册,用简略形象的线条似乎描绘出一个宏大的场面:在云山雾罩之间,山顶上金光四射,一群人奔向山顶,四处搜寻;忽然一个女子出现,面目模糊不清,于万人中争夺山顶金光。

    弑月腹诽,这应该就是坤修光得阿底提之时的场景,但画册中并未描绘清楚阿底提的真容。

    或许绘制之人也不知道?

    她摇摇头,把画册又交给独孤河。独孤河见她依旧神情委顿,忙又怕着书堆道:“这里都是能看懂的,找找应该有线索。”

    弑月只好一本一本翻阅,起初只是一些城中日常事宜的记录,甚至有几本教授种地驯马修建房屋的知识,也有仅供消遣的笔记小说,逐渐书籍愈发古旧,书中内容也逐渐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似乎已涉及当年诛天教的历史。

    最底下只剩下一些断章残篇,更加凌乱破碎,连完整的编年史都难以还原出一二。弑月只好耐着性子认真梭巡,却发现这张残篇似乎是描绘一场替天行道的讨伐,上面列出七个名字,前六个都是吐火罗文,最后一个似是汉文,但因残损只剩半截水部。

    弑月眯起眼,低声念出名单后的一句话:炟郯四百九十八年又五十一天,冬,七位......

    又摇头把书搁下,独孤河也无奈耸耸肩,起身继续寻找其他看得懂的书籍。

    弑月环顾四周,微微叹气,思索不如再去画像中寻找蛛丝马迹。便向里侧走去。

    已经有人站在画像面前,是沉瑟。

    弑月沉默上前,与她并肩仰望画像。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瑟忽然开口:“他已经死了。”

    弑月偏过脸望向她,她的侧面犹如利剑一般锋利。

    “他的确已经死了。”

    “很可惜。”沉瑟道,“我不能亲手把他杀一次。”

    “你母亲很爱他么?”弑月问。

    “不。”沉瑟摇头,“她活在对你母亲的愧疚中,而不是活在被他抛弃的怨恨中。”

    弑月收回目光,又望向画像。

    恍惚间,似乎在画像左下角有一线光芒闪过。

    她蹙眉,立马聚光,凑上去照亮细看。

    那是一行非常隐蔽的小字,几乎深藏在背景之中,如果没有特定角度和光线根本难以发现。

    弑月手触到纸张,缓缓念出:山知野,癸未年葭月十七。

    “山知野……”她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

    “山知野?”虚破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摇头。

    “你也没有听说过么?”弑月问。

    “癸未年葭月。”虚破沉吟道,“那是你出生的前一年。”

    弑月点头。

    “那应该是伏寰邀请武林名人入城那次,出城后我会调查谁曾入城,当初此事应该众人皆知,并不难找。”

    弑月所有些不情愿,还是开口询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虚破笑道:“近日不知为何,感觉胸中顺畅许多,几乎已无痛觉。”

    弑月情不自禁道:“怎么会这样?嫘姥姥给你找过其他药么?”

    虚破摇头,思索片刻,又道:“只是总觉得坐在屋中能闻到一股花香,闻过之后,便神清气爽。”

    “花香?”弑月起身,环顾四周。

    嫘姥姥是将他们三人安排在弑月卧室附近,她卧室外面便是一个小花园,其间是一些北方常见花卉,此刻的确有几株在争奇斗艳。

    弑月走出虚破房间,来到小花园中,有香味的应该只有月季和晚香玉。

    虚破也起身来到园中,虽弑月一起寻找。忽然诧异道:“为何园中会有白日开放的昙花?”

    见弑月不解,指向月季丛中一株风姿秀丽的昙花。

    “我并不知道这是这么花,但似乎的确从未凋谢过。”弑月道。

    虚破推测:“观其花型应该是昙花,城外昙花都是夜晚开放,倏忽而逝,这株实在匪夷所思。”

    弑月略微思索,钻进月季丛中,信手摘下几朵昙花,一边码在日光下,一边道:“那就给你走成香囊带着。”

    虚破低声道:“弑月,你真的不必如此。”

    弑月横眉不悦,闷声道:“我自己决定救你,你真的不用再说。”

    弑月只背对虚破蹲下,抱膝凝望日光下昙花的花瓣边缘逐渐焦黄卷曲,一阵阵芬芳融于风中。这是她自幼看惯的花,此刻却觉得它似乎的确有几分不凡。

    不知过了多久,弑月在日光下周身如沐浴在温汤中,过于安适竟有些昏昏欲睡,加上昨晚在地窖也未休息好,便歪在篱笆边小憩。她一向如此,所以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一阵脚步声将她吵醒。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见独孤河斜倚她卧室门口,仰面望向天花板。

    她上前不解道:“你可以进去看。”

    独孤河却有些羞涩笑道:“你的房间我不好进去吧。”

    弑月不解其意,摇头让他进去。

    卧室陈设简单整洁,并没有什么装饰,和城中其他房屋一样铺有大块地毯,四角堆叠木箱和枕裘。窗边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几摞纸册。

    弑月走向地毯中心,仰面望向天花板。

    独孤河缓缓走到她身边,笑道:“我就是注意到这个,太神奇了。”

    “这个不是一般的星象图。”弑月语气带点自豪,“这是用将各色宝石做成星象,再铺上流沙与磁铁,最后又用玻璃镶嵌而成。”

    “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和真正的夜空一般也会移动。”

    弑月一边说,一边抱膝坐下。

    独孤河也随她的样子坐下。

    “我每晚都是看着这个星象图入睡,早上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也是它。”

    “你们观察这些是为了什么?”独孤河问。

    “为了修炼一种身法,如星辰一般瞬息万变,又万变不离其宗。”

    独孤河唇角微扬:“只是这个星象图总归与真实星象有差距。”

    弑月不解:“哪里?”

    “天穹之大,还有许多星象我们并没有记录穷尽,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种,彗星。”

    “有些彗星,有些千百年才降临一次,这如何能记录再这幅图中呢?”

    弑月对他如此熟悉这幅星象图有些诧异,便问:“自然是不能尽善尽美,但能参悟一二就获益匪浅。”

    又道:“况且,我们也不会就对着这一张图,走出屋子不就可以看见真正的星空么?”

    独孤河笑道:“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仅仅观察星空是不够的,还是总结轨迹,不断推演,绘制成图,运用到实战中,但这些她没有告诉独孤河。

    一连几日,弑月或在地窖中寻找线索,或用昙花制作香囊。

    书上中的确有几本奇书。一本刚刚打开,立刻化为一股猫型烟尘,顺着阶梯消失在光柱中;一本里面文字在千百年的岁月中互相吞噬,最后整本书只剩下一个音节;一半翻阅到某一页,忽然窜起并不灼热的火焰烧毁自己,只剩下一枚铜钉。

    但没有什么实际有价值的讯息。

    在香囊即将制作完成时,弑月决定出城去寻找那个叫山知野的人。

    嫘姥姥自然不舍,又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们俩。

    这几日她和沉瑟相处之后,曾告诉弑月虽然沉瑟和惑瑾相貌相似,但性情真的大相径庭,惑瑾几乎全是沉瑟的反义词,所以嫘姥姥十分不解,为何善谈开朗多情善感的惑瑾的女儿会是这样。

    弑月只能信口道:“沉瑟自幼送给一个剑客学武,不常陪在母亲身边。”

    又道:“女儿不像母亲也不稀奇,我和我母亲也不怎么相像。”

    然而嫘姥姥笑道:其实你们很像,都一样不听劝。

    ***

    再一次抵达大漠边缘的大道,这次没有遇见奇怪的轻纱女人的袭击。

    弑月望向那株眼熟的胡杨林,心中仍有后怕。

    而如今自己的本事仍旧难以抵挡当日那两人。怎么可能不焦急。

    马车继续向东奔驰,愈加火伞高张,流金铄石,燥热中人心也浮动不安。

    刚过玉门关,虚破就接到一封信,不如说,一个噩耗。

    “炼影堂被围攻,速归。”

    立刻马不停蹄,一路风驰电掣。长安城逐渐映入眼帘。

    入城后直奔炼影堂,却发现此时原本一座简实古朴的宅邸如今只剩下一堆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废墟。

    烈日下,房屋只剩枯黑的骨架,其间夹杂星星点点的火星跳跃,似乎火星仍然在燃烧,决意将炼影堂的最后一丝气息都彻底毁灭。

    沉瑟率先冲进废墟中,也不顾忌房梁倒塌的风险,一路冲进前厅。

    但尽是青烟袅袅的满目狼藉。

    无论是虚破无数次伏案写信的前厅,还是沉瑟练剑的后院,还是花园中所有刀痕血迹,全都灰飞烟灭。

    弑月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些,心中逐渐燃起不甘的悲愤。

    她正想问罪魁祸首是谁,身后传来马车行来的声音。

    聂予慈掀开帘子,大步跑过来。

    众人见到她,都有些惊诧,虚破不动声色;独孤河止不住抿嘴;弑月不知该如何示好,只好别过脸。

    “虚破公子。”聂予慈径直面向虚破,“我来是给你送信。”

    “为什么是你?”虚破预感不安,脱口而出。

    聂予慈苦笑:“你不用担心,这封信原本不该到我手里,本来是寄给炼影堂,但炼影堂已经……你也看见了,信辗转到我手里,也是寄信人对我的一点信任,我自然不能辜负索托,所以送来。”

    虚破略带愧意道:“多谢聂娘子。”

    忙接过信,展开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气血上涌,猛烈咳嗽,几滴鲜血溅到信上。

    聂予慈忙安抚,弑月上前接过信,上面是很短的一句话:龙獠已死,不负所托,答案需至杭州瑞安堂。

    “龙獠是被谁杀的?”弑月怒道。

    “烟罗缕宫。”虚破沙哑道,“我不该让她去……”

    “烟罗缕宫。”弑月感觉心头火起,“那炼影堂会不会也是她们烧的?”

    “不会。”虚破声音骤然疲惫,“我很清楚是谁。”

    “是谁。”

    “齐銮。”

    “还是因为你的父亲?”聂予慈惊呼。

    “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虚破缓缓攥紧手杖,“当初炼影堂第一次被毁,便是他的指使。”

    “我父亲曾参与剿灭诛天教,之后因烟罗缕宫损失掌灯使而被嫁祸不白之冤押至南海而死,这些都是那几位大人物的意思。”

    聂予慈双眼满是震惊,许久才期期艾艾道:“你怎么会知道?”

    虚破却反问:“你不知道么?”

    聂予慈不解:“我自然不知……昭紫阁和烟罗缕宫会……”

    她满面犹如雪崩一般,曾经一直坚信的理念彻底崩塌。

    即将带领众人迎战的首领,第一个勾连外敌。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聂予慈喃喃道。

    虚破仰面,望向天穹,东边,日如白洞。

    “去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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