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冲她露出今日第一个真正的笑来。

    不一会儿就到了裹春门,关定早已候在了马车旁,看着明迦行了礼告退要走,却被太子妃招呼住,她自己掺着婢女慢慢从轿上下来,走到明迦跟前说了几句话。

    他诧异她二人之间能说些什么,太子妃和明迦已经说罢,遥对着他颔首示意,他忙回礼,再抬头,明迦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他压着声音:“太子妃跟你说了些什么?”

    明迦本不欲多说,又想起她那双纯善的黑眸,抿了抿唇道:“她让我最近避着些李迹。”

    关定眸中讶异更浓,“先上车。”

    明迦上了车,看见珮凝也在,珮凝忙道:“我缠着他要来的。”

    她点点头,冲着珮凝眨巴眼睛:“我好饿。”

    珮凝心疼地看她累得泄了劲,忙解开木匣,“就知道你出门没怎么吃。”

    明迦一口一个软包吃得放松,关定坐在车外,压着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珮凝正准备说他,让明迦缓口气再谈,明迦咽下去满口包子,先道:“我觉得不像有大事,太子妃...似乎很是纯善,好像很怕皇后。”

    外面的人没说话,明迦看向珮凝去求证自己的直觉,珮凝眼神肯定她的猜想:“太子妃娘娘性情温和我倒是早有耳闻。”

    至于怕不怕皇后...要是皇后是个好对付的,他二人今日也不会齐齐来接明迦出宫。

    “算了。”明迦想躺下来却怕晕车,只好坐直身子,闭口不谈方才和李迹的谈话,“这里是京城,李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会防着他的。”

    关定咬牙哼了一声,珮凝忙道:“你阿兄担心你而已,怎么会只让你一个人去防他。”

    明迦笑了,撒娇道:“阿兄和阿嫂最好啦。”

    一说,珮凝不知怎的脸又红了,没应声。

    明迦今日起得早,在车里摇了一会儿便困意席脑,头倚车壁睡着了。

    一刻之后,马车缓缓停在关宅门前。关定勒马打起帘子,看到明迦姿势憋屈,却睡得酣熟,不禁一愣。

    珮凝小声问:“怎么了。”

    关定凝眸看着明迦,“殿下一封信也没来过。”

    他突然明白,李会景孤身多年,终于动心,却还是不愿沉溺,一心绝去,是不愿看明迦天生乐性,却要因他去争去搏,受着百般的罪。

    珮凝也想起他跟她说过的一些事情,沉默了一瞬,轻唤:“妹妹,醒醒,到府里了,回去睡可好?”

    明迦迷迷糊糊地睁眼,“到啦。”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没让人扶,一把从车上跳了下去,转身清爽笑道:“走吧。”

    关定苦笑跟了上去,低声对珮凝叹道:“那孤鬼要寡就寡吧,就怕唉…伤了我妹妹。”

    —

    次日,明迦用过早膳,和珮凝一道在书房里练字。

    窗外天际明亮如洗,微风抚进格窗,撩得案上宣纸阵阵泛扬。

    二人侧颜静娴,皆专注于笔下方寸。

    明迦写得眼睛酸麻,抬眸去看身侧之人,她腕如霜雪,下笔如云烟。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字,不觉脸上一红:李会景分明是骗她,她的字根本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就是鬼画符!

    关定一大早应召入了宫,到现在还未回来。珮凝心中担心,面上却不显,还拉着她一道静心练字。明迦见她眉间好不容易舒卷开了,想了想,还是没去打扰她。

    她正要重新铺纸重写,忽然听到外面阿朱惊喜道:“侯爷回来了!”

    珮凝手中之笔明显地歪了一下,还是坚持临完了一行字才搁笔起身。明迦见状,轻轻掐了珮凝的细腰一把,笑道:“我去舅母屋里。”

    说着退了出去,给他二人留足空间。

    穆氏也等着消息,听下人说珮凝已经过去了,便按着性子又喝了一盏茶,见明迦打帘进来请安。

    不一会儿,关定大跨步进门,周身气息冷肃,向穆氏问了安,立即沉声道:“父亲呢。”

    室内之人接听出他语气异常,穆氏忙道:“怎么了,你父亲服过药才歇下了。”

    关定扑通一声跪下来,十指紧握。

    穆氏一慌去扶他:“到底如何了?”

    话音刚落,门帘被人大步掀起,竹编帘噼里作响,关蒲冲沉着脸进来。

    他一进来片语未发,直直看向关定。

    关定双目似是被眼前人影刺痛,痛苦地闭了闭眼:“父亲,你可还记得广贞十九年,邧王是如何回来的?”

    他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双臂折断,背肩糜烂,鞭刃伤痕重叠,发皆血泥,通体之上,没有一片好皮肉。”

    穆氏突然觉得耳边争鸣作响,腾地跌坐到木椅上。

    明迦呼吸凝滞。

    关定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嘶哑地喝道:“他用命换来父亲妻女的命,竟也抵不过父亲和太子的师生之谊吗?还是说,父亲从一开始就信‘龙首伏日,其一必亡,否则天下大乱’的荒谬谶语!”

    相传皇后诞下双生子第二日,天显异象,似龙首驮日。时人以龙日双出为不吉,以为必除其一。

    关蒲冲动也未动,身形即使因疾病缠身多年而显得佝偻,冷峻的面上竟也依旧带着曾经征战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之风。

    关定双目猩红:“他若是真的死了,父亲可曾想过如何自处?如何对得起他?”

    穆氏慌乱道:“你胡说什么!你父亲授权于他,助他在北域立足,如何对不住他了!”

    关定双肩猛地颓塌下去,痛苦不堪:“授权?李会景直到如今,连个大都护的虚名都没有。他初来北域四处碰壁,时值冬日,竟也寻不到一处暖和的地点夜宿,若非父亲示意,他堂堂亲王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他因自小被拘在深宫里,初到宿银,甚至抗不过最弱的农伙的一拳。自觉体弱不堪,练武练到咳血,啖血宿野地挺了下来,武力后来甚至能和我持平。手下兵力稀少也能屡立战功,众人这才渐渐地开始信他。怎会是父亲简简单单地‘授权’能说清的?”

    “我关氏一族世代忠良,九年平乱,我关家五十七人血染黄沙。父亲从未想过要拥兵自立,既然一开始就打算还北域于李氏王朝,又何来的授权一说?邧王再不堪,也起码姓李,又渐渐显示出些本事来。父亲开始拥他,只不过怕叔父反心日重,酿下大错,索性早些让邧王替日后的陛下抗下些苦头,不是么?”

    “若只是这些,儿无话可说,儿还要谢父亲肯用他。只是事既成,父亲便要放纵李迹杀了他是么?”

    穆氏手中的茶盏倏然落地,滚烫的茶水登时腾起白雾。

    明迦感到心脏被猛地扭拽,心神紊乱,强撑着出声道:“可是...舅父明明派了甄导来游说邧王,不是为了提醒邧王防备太子吗?”

    “父亲,我也想知道为何。”

    关蒲冲的身形终于有些不稳。

    关定冷笑一声,“除非是父亲也没算到,李迹竟要提前对这颗棋子下手。”

    “现如今叔父大势已去,北域总算安定,李会景返京无益,唯有一死。”

    所以他早都知道,不信甄导,不肯归京,不肯送信,原来都意在永别。

    明迦心疼如刀绞,几乎站不稳,跌倒在珮凝怀里。

    “他…现下如何了。”

    关定拧眉,摇了摇头,“我这就去北域寻他。”说着,抬眸去看关蒲冲的意思。

    关蒲冲终于开了口,平道:“不准去。”

    “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那道声音透露出绝望,“邧王生死未卜,但留有遗愿,保关氏余族,世代安宁。”

    明迦耳旁轰鸣巨响,目眦欲裂,神情恍惚中,听到关定最后一句:“儿不信,儿要去亲寻他。”

    第二日,进奏院宿银专使递信,北域总兵关蒲江”于四月廿一日举兵谋反,所幸安业喆早有防备,派精兵偷袭敌营,一举擒拿敌首关蒲江,关军群龙无首,军心动摇,终将失势。

    陛下震怒,令诛关氏九族,但念关蒲冲归京已久,其子关定追随邧王有功,特赦关蒲冲保留官爵,一切照旧。

    关蒲冲听到这消息时,正和关洛在前堂说话。

    关定昨日即刻就要收拾人马回北域,关蒲江未制止他一怒之下,气急攻心吐了血,关定饶是再决绝,却也一时丢不下卧床的父亲和左右为难的母亲。

    所以关家长女关洛听到消息立即就赶了回来。

    父女二人跪拜接旨,直到看着陛下身边亲近的董宦官彻底走远时,关蒲冲才塌了身子,长叹了一口气。

    “你祖父去得早,我作为长兄,实在是未能尽责。”

    关洛默声听着,应道:“父亲不必惭愧,叔父自幼受祖母溺爱,屡行大错,早已不承我关氏门风,如今这番,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关蒲冲听出她话说得决绝,也未追究,关洛来扶他起身,淡道:“那女儿知道父亲也能明白,定儿对邧王生死未卜是何心情。”

    关蒲江半起身的动作一僵,避开了关洛的双臂。

    “国有国法,长幼尊卑之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僭越的。”

    关洛苦笑:“父亲,到底是邧王真的有不轨之心,还是只是你们以为而已?他也算是你和母亲看着长大的,从小起,他哪一件事不是听您和朝中那些老骨头安排的?可曾违抗过你们半分——”

    “洛儿。”关蒲冲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父亲,女儿只是不明白,往朝不是没有双生的嫡长子,为何他们的幼子能安度一生?为何邧王偏偏不行?”

    为何,为何偏偏对李会景如此?

    “邧王丰姿岐嶷,博综纯深,可造之材...正因如此,国法必立,万不可因立长立幼而耽延国事。”

    关洛闭了闭目,回忆起幼时她随祖母入宫见到太子兄弟时,二人还如胶似漆地彼此爱护,有次祖母和皇后闲话家常,说起自己娘家有一对亲戚双生女儿,两个人打小互相见不惯,有物必抢,争排高低,彼时皇后笑着回的话她还记忆犹新——

    “这两个孩子亲得很,恨不得什么东西都要分成两半用呢。”

    关蒲冲见她面上难过,伸手招她坐下,“太子在北域杀他两次,探出了李会景的真意。”

    关洛忙道:“父亲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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