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温回到院中,看到元宝一脸愤恨的盯着不请自来的苏瞿白。

    元宝见到她,一路小跑到她身后,委委屈屈道:“郎主,这人忒没礼数了,您都不在,他凭什么直接登门而入。”

    说完,眼睛瞪的滴溜圆,看向苏瞿白:“他还玩弄你的小乌龟。”

    苏瞿白一副可热闹不嫌事大的靠在栏杆处,手里捏着乌龟的壳。

    乌龟完完全全缩进壳里,一露脑袋便被苏瞿白推回去,行为极其恶劣。

    元宝平日里对那乌龟喜爱极了,见此更是恨不得上前夺过,好好抚慰一番。

    梁温上前接过乌龟,转身对着元宝道:“这就是他的乌龟。”

    元宝哑口无言,哼的一声出了院门。

    苏瞿白一下笑出声来:“你身边倒净是些有趣之人。”

    “比不上你。”

    乌龟又畏缩的将头伸出,苏瞿白伸出手指想要给它戳回去,梁温见此一下将他的手打回去。

    苏瞿白调笑:“怎么,这不是我的吗?还不能碰了?”

    “刚才是你的,现在是我的。”

    梁温推开书房的门,苏瞿白紧随其后。

    乌龟被放回瓷盆里,终于自在的伸出四肢来,慢慢的绕着盆底打转。

    苏瞿白正经起来:“沈巍同你们说了什么?”

    “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苏瞿白推开窗:“客套话?”

    “借我父亲之名,行关切之意。”

    “这可不像他。”苏瞿白语气轻,梁温没听太清:“你说什么?”

    “没。”他又倚靠在那软榻上,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一样,懒散恣意。

    “正值农时,你这个县令也要忙起来了。”

    “嗯。”确实如此,梁温身为县令,有劝课农桑、征集赋税之责。

    “梁温,圣上大概是要不行了。”苏瞿白抬手掩在眸上,透着红意的唇翕合着。

    梁温笔尖一顿,滴落的墨汁污了宣纸。

    “为什么说这个?”

    “圣上年轻时是先帝的庶长子,但生母是先帝不喜的端妃,故不受先帝待见。后中宫嫡子降生便被封为当朝储君,由先帝一手教养长大,也就是废太子。后来储君被废,皇子间争夺不断,死伤无数,先帝心寒,遗留之际传旨立圣上为储君。”苏瞿白平稳的讲述着往事。

    “先帝死后,圣上登基。在位期间,并无功绩,还因听信谗言害死朝中数位圣贤良将。圣上登基时已近不惑,十几年过去,身上沉疴冗病尽显,现如今更是时常陷入昏迷。怕是离大限不远了。”

    梁温听得认真,苏瞿白的语气里并无太多恭敬之意。

    “圣上子嗣稀少,仅有三子两女。其中皇长子和三皇子为中宫嫡出,其余为后宫妃嫔所出。皇长子李恪两年前被立为储君,而其他两位皇子尚且年幼,无力争抢帝位。圣上驾崩后,不出意外,继位的定是太子李恪。”

    “太子待人宽厚,知人善任,爱才惜才,睿智兼听,是不可多得的良主。”

    梁温悄声走至苏瞿白身边,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苏瞿白,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直言便是,我不聪慧,听不出你的言下之意。”

    苏瞿白反手攥住她的手,反问道:“你当真听不懂?”

    梁温挣开:“掺和进幽州的浑水里已是艰难求生,盛京那边我不想插手。”

    “这是你唯一的生路。”苏瞿白语气有些沉:“梁温,你若是想安稳的活下去,就不应该踏上官途,更不应该自请下放到幽州丰泽县。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不归路。”

    “那是我能选的吗?”梁温心尖冒火,脸上呈现怒态。

    “所有人都在推着我走,走上那条不归路。”梁温浑身有些发颤,眼眶有些发红。

    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来到陌生的朝代,被人挟着命往前走,被迫接受所有的后果。

    “苏瞿白,这条路是你们给我选的,你也是其中一个。”梁温背过身,眼角罕见的有些湿润:“我只是想活着。”

    “你在怕什么?”苏瞿白率然起身,走到她身前。

    两人离得近,仅有方寸距离。

    “女扮男装进官场你怕不怕?搅进幽州浑水你怕不怕?”

    “你怕,但你还是走了。那就注定了,活命对你来说太过奢侈。”

    梁温骤然抬眼:“那不是我。”

    声音平静了几分,字节却吐的清晰:“苏瞿白,那不是我。现在你看到的,贪生怕死的才是我。”

    “现在的才是我。”

    对弈之间,梁温小心翼翼却又愤然慷慨的将被掩盖的真相道出。

    她缓了缓情绪,道:“苏瞿白,不管你信不信,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才是如今的梁温。和以前,没有任何关系。”

    梁温没指着他信,但苏瞿白却说:“我信,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无条件相信。”

    “你想要生路,所以我给你一条生路。”

    苏瞿白扼住梁温的下巴,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湿润:“梁温,我给你生路,你可要抓紧了。”

    “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不是在逼你,你的生路就在盛京。”

    “幽州迟早是众矢之的,你也迟早会暴露在大众面前。”苏瞿白说着,手指顺着脖颈停在那处凸起处,轻按了按:“你的伪装还没有好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两人靠的太近了,鼻息喷洒在颈侧,泛出一片酥麻痒意。

    “嗯。”梁温后退一步,保持着自认为最安全的距离。

    “梁温,不要怕。把它当成你的敲门砖,我会保你。”苏瞿白收回手,意犹未尽的捻了捻指腹,直至残存的温度褪去。

    梁温心中茫然丛生:“苏瞿白,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苏瞿白语气温柔,耐心的等着。

    “每个人接近或者付出都是有目的的,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梁温眼中有些渴求和疑惑,直接问道:“你为什么帮我?你又要向我索要什么报酬?”

    “人生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想帮就帮了。”苏瞿白眉梢轻挑:“梁温,我从来都是随心而动。”

    话落,房门被敲响,元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主,牛青来寻您了。”

    梁温嗯了一声,推开门时转头对着他道:“苏瞿白,我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你一遍。”

    苏瞿白唇角勾起。

    梁温才出院门,便见到了守在那里的牛青:“怎么了?”

    “县令,刘元找您。”

    梁温一时没想起来是谁,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找我?”

    “嗯,我去牢狱关押嫌犯时他伸手拽住我的衣角,吵着闹着要见您。说是有什么要事要说,我怕耽搁便来内院寻您了。”

    “张章呢?他还老实吗?”梁温顺带着想起了张员外,问了一嘴。

    “嗯,整日对着窗子望天,没什么别的动作。”牛青得了梁温的令,对于张员外看顾的紧。

    “走吧,我们去瞧瞧。”

    梁温走在前,牛青跟在她身后。

    辽阔的天空中,洁白的信鸽一路飞至梁温院中,正正好好的停落在书房窗沿上。

    苏瞿白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看完后便用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在窗边矗立半晌,才冷笑出声:“还真是不安分啊。”

    右手攥紧窗沿,指骨棱角分明,指尖泛着青白。

    县衙牢狱。

    门口的狱卒见到梁温推开门,除了守门的狱卒,其余一行人皆跟在她身后,一同进入。

    昏暗潮湿的甬道,扑面而来是陈旧的腐朽味儿和常年不散的血腥气,细细听去,还有窸窸窣窣的咯吱声。

    极为瘆人。

    一行人踩在冰凉的地上,错杂的脚步声在空荡的环境中愈发明显。两旁的牢房被铁链锁的结实,狱中穿着白色囚服的犯人纷纷起身,凑到牢房边,神色阴森不定的看着她。

    梁温就这样顶着犯人的目光,一路坦荡的走到里侧的牢房。

    刘元头发乱糟糟的垂在颈侧,身上的囚服沾染了灰尘,背对着梁温,靠着灰黑的墙,窝坐在稻草杆儿上。

    梁温只留下牛青一人,让狱卒拿出钥匙后便屏退他们。

    刘元听到动静,指尖收紧,僵硬的身子动起来,骨缝发出咔咔的声响。

    这间牢房是用来审犯人用的,墙体两边挂着各样的刑具,上面是洗不清的干涸的血迹。

    关押他的牢房并不是这间,而是往外走十几米处,张章旁边的牢房。

    “见过县令。”晦涩的声音响起,刘元站起身拨弄着头发,露出一张沧桑的脸来。

    一脸死气,梁温看他那双眼,竟看不到一点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你找我来何事?”

    刘元看向梁温旁边的牛青,不语。

    “牛青,你先下去。”梁温顺着他的意,屏退了牛青。

    牛青一脸警惕的看着刘元:“县令,我得在。”

    “放心吧,我就说几句话,不会对梁县令怎样的。他对我来说,也算是恩人。”刘元见状,解释道。

    牛青还是不动,梁温再次道:“下去吧,他不会伤我。”

    牛青这才走人,待他走远,刘元才走近。

    他脚上戴了镣铐,锁链拖在地上发出闷响。

    梁温也凑近了些,刘元这才低着声音赘述。

    他每多说一个字,梁温的脸色便沉一分。

    刘元说完,很是自觉的拉开距离:“梁县令,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嗯。”梁温向外走去,刘元也背过身去,继续窝在那堆稻草杆儿里。

    才走了几步,梁温停住了脚步:“好好活着,以后说不定得用你。”

    顿了一下,又道:“你妻子也不希望现在在下面见到你。”

    刘元睁开眼,愣了许久,才痴狂的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封闭的牢狱中,经久不散。

    他眼角流下泪来,活着,无非是行尸走肉般留在世间。

    当然得活着,他得带着他妻子的那份一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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