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硕的暗桩找她有什么事,彦朝使团又如何,织玉已然是顾不上了,自他们从宫中回来,紧张的氛围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比在皇宫之中更甚。

    五月十四,也就是回到四方馆的当天,彦朝使团很快收拾好了行囊,离开了魏都,踏上了回彦朝的道路。

    而南齐这边,起初两个副官也想马上启程,还没开始收拾,就被守卫的人告知,二皇子请他们多留两天。

    二皇子如今大权在握,已是今非昔比,两个副官纵然不愿,也没再坚持,只是转头去找谢砚,问他知不知道二皇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四方馆的院落中有一小池,池中的锦鲤各个被喂的硕大肥美,仍然张着嘴冒出头等着饵食,谢砚将手中的鱼饵慢慢洒光,拍了拍手,淡淡道:“别忘了,东西还没有找到。”

    什么东西?

    大约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太刺激,许多人只顾着分析北魏接下来的局势,却忘了事情的起因——大皇子准备的神秘贺礼。

    两个副官终于想起来,嘟囔道:“魏皇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必要找吗?什么贺礼,倒像是催命符。”

    交待也好,安抚也罢,不管怎样,二皇子总得给莫名其妙担惊受怕了几天的人一个说法,彦朝使团不在乎这个说法,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而齐朝使团这边……

    谢砚看着水中互相争抢饵料的锦鲤,它们鱼鳍摆动,肥硕的身子挤来挤去,在饵料吃光之后依然贪婪地在附近游动。

    想走却不能走,恐怕他们就是这个说法。

    两个副官并不知这背后曲折,若是说了,要么会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要么指不定会像对待织玉一般,赶紧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择出去。

    所以谢砚并没有和他们多说什么,施施然行至前厅,见四方馆管事正在门口和一个陌生的面孔说着话,表情很是苦恼,于是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谁知四方馆管事看到他,倒更苦恼了,瞥了瞥旁边那人微胖的脸上讨好的笑容,嗫嚅了一阵,有些为难地说:“谢大人,是这样的,这是城南医馆的老板娘,她说玉姑娘前些天在她那里订了几副止血散,却一直没去取,这才找上门来。”

    “竟有此事?”谢砚微讶。

    老板娘唯恐他也推辞,连忙解释道:“这位大人,民妇可半点没瞎说,前几天民妇也有过来,却一直被推说织玉姑娘不在,甚至还有另一个姑娘说根本没这回事。大人,虽说也没多少钱,但民妇这做的是小本生意,就指着这点钱养活一大家子了。”

    原来是来要钱的,谢砚觉得稀奇,城南离此地不近,织玉怎么会去城南的医馆买药,还有秋夕怎么也牵扯其中。

    “这位夫人莫急,织玉之前确实有事不在。”谢砚温声安慰道,又对管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让织玉和秋夕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管事有苦难言,他也不是想刻意为难,实在是秋夕前几天言之凿凿,说这是骗子,半点不肯透露织玉的去向,他也不敢轻易放人进来。

    但既然谢砚都开口了,他如释重负,忙让人去叫织玉和秋夕,没一会儿,两个聘婷的身影就出现了视线之中。

    去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织玉和秋夕什么也没打听到,一头雾水地过来,在看到医馆老板娘的瞬间,神色各异。

    秋夕脸色白了一瞬,但一想到彦朝使团已经离开,又暗自松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哝哝低语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医馆的人。”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不必秋夕提醒,织玉也还记得她。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她听秋夕说前几天医馆中人在找自己时,还以为是他们或者说徐明硕仍没有放弃劝说自己去温如禅身边,可是如今温如禅已经离开魏都,这个理由便不成立,那她也实在想不到,还能为了何事,让他们不惜找到四方馆也要见她一面?

    更令人头疼的是,偏偏还好巧不巧碰上了谢砚。

    织玉心中叹息,谢砚有多敏锐她不止一次见识过了,要怎么才能骗过他呢?

    真的能骗过他吗?

    她刚一走过去,什么也不用问,其他人也没来得及说话,医馆老板娘已经拉着她竹筒倒豆似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将自个儿在谢砚和管事面前的说辞透露给了她。

    织玉听得直皱眉,这都是些什么蹩脚的说辞,未免太儿戏了一些,可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抱歉,是我忘记了。”

    “没事,没事,民妇知道各位大人都很忙,不敢怪罪,姑娘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去取一下药,顺便把药钱结一下。”说到最后时,她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一不小心会惹她们生气不肯给钱,看的人啼笑皆非,倒是降低了一点儿警惕性。

    “……”织玉看向谢砚,现在情况不明朗,身为护卫,她还是需要征得谢砚的同意。

    谢砚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有趣,一直意兴盎然地听着,闻言沉思了一下,“晚些时候麻烦秋夕姑娘帮忙走一趟吧,织玉这边我还有些事情要找她。”

    这自不是老板娘的本意,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装作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喜笑颜开地走了,管事也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秋夕先行回了房间,只剩了织玉忐忑地跟在谢砚身后,缓缓走到庭院之中。

    今日又是个大晴天,甚至比下雨之前更加燥热,魏都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高悬天空的太阳便是那火焰的中心。

    这几日,魏都中已经起过几场火,幸而发现的及时,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其中一场还是被昨晚的大雨浇灭,这么一看,大雨带来的,也并不全都是风声鹤唳。

    庭院之中遍植绿树,溪流潺潺,颇有几分雅致的同时也带来凉爽,可惜织玉并没有心情欣赏,一会儿想该如何解释医馆的事,一会儿想谢砚找她是有何事。

    “难得有闲暇,怎么愁眉苦脸的?”

    谢砚行至方才的小池旁,没有了饵食的吸引,鱼群散到各处,有的沉入水底,有的在荷叶间穿梭,似乎也在尽量寻找阴凉之处。

    他问得轻松随意,反倒让织玉更加焦躁,好像利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才会落下。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织玉还是选择了逃避,“外面的守卫不太寻常。”

    说完她便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这会儿畏首畏尾起来了,连问一下找自己什么事都不敢?

    不过她大概也猜得到,那不过是借口,多半是他对医馆老板娘的话产生了怀疑,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埋怨起来,自己很少单独出四方馆,近来也没有受伤,她们找的借口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原来在担心这个。”谢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最骇人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二皇子这是要除掉知情的人了,首当其冲的,不就是我们和那些内应吗?”

    织玉都快忘了这一茬了,经他这么一说,忽的又想起在彤华宫的第一晚,他默认了那神秘的贺礼失踪是二皇子的杰作。

    织玉见多了内宅之中的勾心斗角,却对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甚为陌生,有时她觉得觉得二者有许多共通之处,有时又发现其中千差万别。

    譬如此刻,“可是他不是一直想拉拢你……”

    谢砚笑容变浅,“拉拢我是魏皇的想法,他不过是为了讨好魏皇才这么做,而魏皇这么做的原因,大概也是听说了那个传闻。”

    谢砚顿了顿,织玉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传闻?”

    谢砚看着她一笑,织玉赧然垂首,听他继续说:“自然是传闻齐朝前太子未死,正在暗中收拢残部,准备夺回皇位了。”

    织玉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心思转了几转,有点儿明白过来了,谢砚以前不就是前太子党吗,正好属于这“残部”的范围。

    魏皇拉拢他,是觉得他可以在南齐掀起一番波澜,不管成没成功,至少能给秦昀找些麻烦。

    而二皇子呢,织玉只能猜测,若谢砚在北魏遭遇不测,二皇子只需要向南齐强调谢砚仍属前太子党,最好再制造一些证据出来,相信晋王世子会很乐意其他人帮他除掉一个潜在隐患。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说,谢砚果然颔首表示赞同,低头看着她,目光熠熠,其中又仿佛有点儿可惜。

    织玉不明所以,却又不敢看他,好一会儿,才听他说:“你这样,我都有点儿舍不得放你走了。”

    “放我走?”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莹白秀润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茫然与惊讶。

    谢砚正色道:“这正是我要找你说的事情,二皇子很快会派兵包围这里,到时候,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现在他们还在犹豫,我们尚且能自由出入,但出去一定会被严密跟踪监视,只有秋夕游离在外,出去也不会受到关注。”

    “你想让我扮作秋夕出去?”

    “是,秋夕姑娘并不会武艺,若真让她出去,容易中途出事。”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织玉寻思了一下,她学过一些改装易形的江湖骗术,虽不精通,足以应付外面那些对秋夕并不熟悉的人,“出去之后呢?”

    “带着我的信,去找江祺,他该如何做,我会在信中写明。”谢砚难得沉重,可见此事非同小可,但他依然不见慌张,织玉便也不去问江祺为何会愿意帮忙。

    她正思索着见到把信交给江祺之后,自己是偷偷回来还是明目张胆地回来,谢砚却突然看着她叹息道:“织玉,送完信之后,你不必回来了。几天后魏都之中必有混乱,趁乱离开,没有人能知道你去了哪里。”

    原来这才是“放你走”的真正含义,织玉怔忡地看着池边的朱漆栏杆,直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叹息,才抬起头看着谢砚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脚步也沉重得不能挪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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