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秋夕甚少出现在人前,偶尔出现也会轻纱覆面,织玉伪装成她时,只需要稍微模仿一下声音与步态,便成功骗过了门口的守卫。

    一个弱女子还不能引起他们的关注,虽然象征性地派了一个人前去跟踪,那人也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人,跟了没一会儿,自认为不见什么异常,便喝酒赌钱去了,倒省了织玉打晕他的力气。

    天朗气清之下,织玉不便再飞檐走壁,老老实实地沿着大路向医馆走去,行至近里,忽闻不远处人声鼎沸,空气中有不同于烈日的热浪滚滚而来。

    再走近一些,那些惊呼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走水了!”

    “快跑,火要烧过来了!”

    织玉心里一沉,向人声的方向而去,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热浪,当她终于越过人群望向那着火的房子时,果不其然,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围观的人群在议论着起火的原因。

    “医馆中晒了很多药材。这鬼天气,很容易起火吧。”

    “才不是呢,听说燃起来之前有两个北狄人来过,就是他们放的火。”

    “北狄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吧,而且烧一个医馆有什么用,城里又不是没有别家了。”

    议论着议论着,又变成了声讨北狄,群情激愤得倒是比火焰还要热烈几分。

    医馆中的大火一直烧到了门口,烫金的匾额被浓烟熏成了一块黑炭,救火的巡逻卫兵一桶接一桶地向医馆中倾倒冷水,却收效甚微,只能暂时遏制火势的蔓延。

    织玉绕到医馆后院外的围墙处,见后门处也聚集了一堆救火的人,此处火势较小,这些人正在撞门,似乎是想从此处进去救人,然而几人合力,那看起来破旧的木门却纹丝不动。

    此处既是暗桩,那木门想来也另有玄机,织玉了然地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并不陌生的院墙,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将飘飞的袖口打了个结,飞身翻过院墙,跃入火场之中。

    有人注意到她矫捷的身影,恍然大悟叫道:“撞不开算了,快拿梯子来!”

    一进到医馆之中,火舌便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中除了烟味,还有一股浓重的桐油味。

    后院中有一口水井,旁边水缸中的水还剩了个底儿未曾烤干。

    织玉将面纱取下,蘸了清水捂住口鼻,心道围观的人群至少有一点说对了,这场火非是意外,乃是人为。

    她穿过后院,直奔前屋而去,除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木头掉落的声音,医馆之中异常安静,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腥气,就好像所有人突然之前消失了一样。

    织玉还想再往里走,医馆老旧的木梁已经在火焰的吞噬下支持不住,开始大块大块的往下掉,火星四溅,危险至极。

    她退回后院,隔着火舌的缝隙向里看去,确认里面无人后,正要回到巷子里,忽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救……命……,有人……吗?”

    那声音气息微弱,像是随时要断气似的,还带了点儿回音,从下方传来,织玉环视一圈,周围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独院中的那口井甚是可疑。

    她掀开井盖,探出脑袋向下一望,这水井原来只是个摆设,井中并没有水,底部满是落叶和淤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扒在井壁上,仰头看见她,浑浊的眼中亮光乍现。

    水井狭小,仅容一人通过,织玉一时犯了难,不知怎么把他弄上来,那老人却像猜到她的难处一样,指了指井壁上的铁环,“这里……有路。”

    织玉犹豫了一会儿,握住腰间匕首,纵身跳了下去。

    井底潮湿阴寒,织玉警惕地盯着老人,发现他却是曾经在医馆中见过的那位李大夫,于是一边用力向外拉动铁环,一边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老板娘他们人呢?”

    “跑了,都跑了。”自打织玉出现,李大夫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说话的声音都有底气了许多,“丫头,我在医馆里见过你,你身份也不一般吧,别这么看着我,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对你不利不成。”

    “你也是彦朝人?”铁环被缓缓拉动,井壁上传来沉闷的响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出现,不知通向何方。

    李大夫一马当先走了进去,走了两步回头朝织玉招招手,“丫头,快进来,从这里就可以出去了。”

    织玉站着不动,冷冷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还有,这条路通向何处?”

    “我说你们怎么都一个毛病,整天疑神疑鬼的。放心,这条路老夫我走过好几次了,出口在城外的山神庙,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李大夫嘿然一声,继续往里走,“而且,老夫我才不是什么彦朝人,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他们原来是彦朝的细作,不过也不关我什么事,我早就知道他们不对劲了,他们后来做什么也不避着我。”

    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听到上方传来的喧闹声,织玉也踏进了洞口,李大夫回头看到她,不知道按动了哪里,洞口又被石块堵上,将火焰之声隔绝开。

    织玉警惕地往前走,手指在洞壁上摸了摸,摸到一手青苔和水珠,洞壁凹凸不平,像是人工随意凿开的,不像有机关的样子。

    李大夫还在前面喋喋不休地说道:“丫头你前几天咋一直不出现啊,他们找了你好几天,今天又去了一趟,结果一回来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跑,还将我们这些无关的人都赶回了家。”

    织玉试探道:“你知道这么多,也算无关的人吗?”

    李大夫骄傲地捋了捋胡须,“我就是个普通大夫,醉心医术,懒得管他们那些弯弯绕绕,可能这才得了他们信任吧。不对,老夫可不是什么普通大夫,老夫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疑难杂症,这附近谁不夸老夫医术高明。”

    织玉又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找我吗?”

    “好像跟北狄人有关吧。”李大夫想了想,忽然激动起来,“哼,那几个北狄人,老夫治好他们,他们不领情就算了,倒天天跑来医馆闹事。”

    竟然真与北狄有关?织玉惊讶地停住了脚步,想到那天在春风楼,确实少了一人,莫非说的就是那人?李大夫又催促了她几句,她连忙跟上去,仍然十分不解,“跟北狄相关的话,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听李大夫话里的意思,医馆中人是在今天来了四方馆后才决定走的,只有可能是他们有事情要拜托自己,然而被谢砚一句话打了回来,才绝望离开,却没想到谢砚是想让自己假扮秋夕出来。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李大夫道,“算了,老夫从头跟你说吧……”

    接下来,空旷的通道中只剩下了李大夫絮絮叨叨讲述的声音,在他的讲述中,织玉终于知道,那天偶尔间看到的三个北狄人,离开之后,那事还没算完。

    用李大夫的说法,他的止血散远近闻名,用了没人不说好的,就算是北狄人也一样。

    那天之后,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又来了一趟,要问他买大量的止血散,他们得罪不起凶悍的北狄人,加上特殊的身份,也不想多惹麻烦,便将库存都给了那人。

    谁料那之后过了没两天,那人又来了,这次是要直接买药方,但药方是李大夫师门的不传之秘,怎么可能轻易给人,还是给北狄人,他断然拒绝,老板娘也好言相劝,那北狄人却不依不饶,又在医馆大闹了一场。

    此后连续两天,他都会过来,连李大夫都被扰得心烦,心想要不给他算了,也不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这回老板娘反倒宁死不低头,还对他说,担心北狄人要这个是想用在战事中,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偏巧这个时候,又有一人找到了医馆来。

    李大夫回想道:“那人挺年轻的,看着就比丫头你大一点,长得倒挺俊,人也很有礼貌,姓什么来着,好像……姓温?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老板娘他们的身份,我看老板娘对他挺客气的,估计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听这描述,还能是谁,自然是温如禅。

    织玉心道,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但他和徐明硕表面上看仍然是关系不错的表兄弟,老板娘他们对他客气也是应该。

    李大夫继续说:“但是事情坏就坏在这个地方了,他出现的时候,那个北狄人也在,本来还只是每天闹一闹想要药方,结果竟然开始怀疑起医馆来了,趁着闹的功夫甚至想闯进后院。老夫无意中听到其他人对老板娘说,要不要干脆干掉那个北狄人,但老板娘觉得他们现在出手的话,太招人怀疑了,得找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对象。”

    “不会引人怀疑的对象?”织玉这时终于明白老板娘找她是有什么事了,“所以就找上了我?”

    李大夫听她声音不对,连忙撇清关系,“这老夫我可不知道,我就顺带听了那么几句。”

    不需要他知道,织玉自己都想到了他们的理由,她在春风楼和北狄人动过手,只需要适时激怒他们,引得他们再主动攻击,便有名正言顺又不会牵扯到医馆的理由杀了那个北狄人。

    可惜魏皇的寿宴出了变故,她被困在宫中,连带着他们的计划也泡了汤。

    更何况,那人显然在北狄位置不低,只杀一个他,真能解决问题?

    李大夫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疑问。

    李大夫道:“不过今天他们急急忙忙地跑了,依老夫看,是因为今天早上又来了一个北狄人,和之前那个人一起来的,但一看就地位很高,之前那人对他点头哈腰的。”

    织玉心思一动,问道:“那人是不是二十五六,表情阴郁?”

    “正是,你认识他?”

    织玉道:“他是北狄小王子耶律赳。”

    “啊。”李大夫不禁惊呼,“难怪他们要跑,搁我我也得跑。”

    看来正如她所料想,此事是耶律赳授意的,只是前几天耶律赳也被关在了宫中,才一直只有一个人出面。被耶律赳盯上了,他们这暗桩的确是做不下去了。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织玉总算放心了些,刚在四方馆中见到医馆老板娘时,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如今一看,他们也算顺利脱身,于自己而言更是无碍,倒不如赶紧考虑考虑怎么将信送给江祺。

    她催促着李大夫赶紧往前走,被李大夫埋怨了几句不尊敬老人家,不禁笑了笑。

    当两人终于穿过漆黑狭长的暗道出来之时,外面已是残阳如血,万籁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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