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再度回想起这一晚,织玉心想,一定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温柔,她才会无知无觉地陷入其中,忘却了暗卫的身份,忘却了紧迫的任务,更忘却了近在咫尺的危险与隐患。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她以为他会像昨天一样吻下来,但他只是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躲开了一个醉酒跌跌撞撞的行人。

    灯会夜市依然热闹,织玉摸了摸泛红的脸颊,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的暧昧,指着旁边的舞龙舞狮的台子说:“要不要过去看看?”

    狮子身高丈余,头上红色的毛发飞扬,咧至耳朵旁的嘴大大地张着,时不时吐出舌头,跟随着鼓声追逐着前面忽上忽下的镀金彩球。

    急促的鼓点不断响起,敲鼓的人站在人群的正前方,是舞狮真正的指挥者,他身材高大,上身半裸,只有几根彩带缠系在腰间,随着动作飞扬,汗水从半裸的古铜色皮肤上滑下,惹得周围的人羞红了脸,大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自己却盯得目不转睛。

    “……你喜欢看这种?”围观的人群太多,两人不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只在最外围站着,但也足以看清这令人惊异的情景。

    谢砚的声音中透露着古怪,织玉也呆住了,方才离得远,她只看见了那舞狮的情形,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难怪一个并不稀罕的舞狮能吸引这么多人。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月鹿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走吧。”

    身后喧闹的叫好之声渐渐远去,他们又走回了方才卖各种小玩意的摊位附近,刚才那个卖面具的老板看到他们,还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两位刚刚一走,又有好几个人过来买面具,说看你们戴着好看,自己也想试试,我这一下子卖出去好多张面具,今个儿总算没白出来。”老板手舞足蹈地对他们说道,挣钱的快乐让他满面红光,说罢从桌子下拿出一个用草编成的小兔子,“两位真是我的贵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这是我女儿做的,送给你们。”

    谢砚推辞:“既然是令爱的心意,我们怎么好夺人所好。”

    老板大字不识几个,听到他文绉绉的话语,有些没有明白过来,只知道他这是拒绝了,还以为他是嫌弃,又道:“哎呀,是我糊涂了,等等,这个也给你们。”

    他又拿出了一盏兔子花灯,这花灯一看就做工精致讲究,不像是普通人家自己做的,倒像是从手艺人那里买来的,而且价格一定不便宜。

    果然,当他把花灯递过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谢砚和织玉对视一眼,这当然是更不能要了,连连拒绝,老板纠结了半天,将花灯放了回去,但草编的小兔子却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收下。

    织玉推脱不掉,只好收下,小心翼翼地捏着小兔子圆圆的肚子,像是怕一不小心把它捏碎了似的,它做的很粗糙,一看就是小孩子做的,但却有一种笨拙的可爱感,叫人见了不禁欣喜。

    织玉看着它,也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水润的瞳眸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很可爱。”谢砚摸了摸兔子的耳朵,那是用狗尾巴草编成的,摸着毛茸茸的还有些痒。

    他似乎是在评价这草编的小兔子,却偏偏是在织玉的耳边说的,让她一时分不清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周围的摊贩看见面具摊生意的红火,纷纷也想来蹭一蹭这份财运,争先恐后地像两人打着招呼,巴不得他们赶紧来自己那里转悠一番。

    织玉在外面向来是能避免麻烦就避免麻烦,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正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之时,谢砚已经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细细观赏着各式小物件。

    他仿佛从兔子面具受到了启发,接下来但凡看到有趣的物品,总要在织玉身上比一比,若是合适,便买下来。当他们转了一圈下来时,织玉头上多了一支发簪,腕间多了一对银镯子,手中还拿着一对红色的耳坠。

    卖耳坠的小贩正在夸耀着自家耳坠的寓意,说着什么相思豆,什么送给有情人能够厮守终生之类的套话,又夸赞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类似的话,织玉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已经听了不下五遍,也懒得否认了,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的沉默是因为麻木了,还是因为别的。

    但她还是坚定地拒绝了谢砚要帮她将耳坠戴上的提议,虽然今晚他们的亲密动作已经不少,但这还是过于直白了些。

    谢砚耐心地听小贩夸赞完,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只在内容涉及她时,促狭地投来一眼,最后,他笑意盈盈地问道:“我们都是第一次参加花灯节,不知道还有没有不可错过的去处?”

    小贩认真思考了一阵,“有,亥时静月河上会放烟花,很漂亮,一年中除了过年只有这么一回可以看了。我记得有几处看烟花的好位置,其中一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叫玉带桥。你们现在过去的话,没准还能占个好位置。”

    “多谢。”

    谢砚似乎对烟花十分感兴趣,一听说便要拉着织玉往那玉带桥去,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目的地相同的人,等终于到了玉带桥附近,见拥挤的人群正忙不迭地挤上桥去,两人都生了退意。

    “其实在桥下看也没什么区别。”织玉怕他一时兴起非要到桥上去,连忙说道。

    但她也没有骗人,她从前虽没有正经过过花灯节,却在温家和出任务的途中都见过烟花升空的一刻,一开始还觉得有意思,看得多了也变得平平无奇。

    谢砚笑着应了,两人走到离玉带桥不过几步路的河岸边,兴许是知道花灯节当天这附近人挤人的盛况,岸边杨柳树下,砌了一道花岗岩栏杆。

    这时人们都在往桥上走,岸边人还不多,谢砚倚在栏杆上,看见织玉为难地摸了摸头上的木簪。

    “觉得太简陋了不喜欢吗?谢家有几间不错的首饰店,专供宫中,等回南齐了我带你去看一看?”

    “啊……不是。”织玉立刻否认道,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顿了一会儿才说,“只是觉得我好像用不上。”

    简陋倒也是事实,河边摊贩上十几文钱便可买到的小东西,怎么想做工也不会多精巧,但其实是因为,她平时要么几乎不带首饰,要么都是特制的首饰。

    比如簪子,一定是中空的,其中不是装了暗器就是装了毒药,再比如镯子,往往暗藏刀锋,展开便可成为一把小小的匕首。

    织玉看向手中的耳坠,大约只有它,稍微实用一点了,因为她不喜欢用耳坠做暗器,也因为,相思子本来就是有毒的。

    想到这儿,她觉得哭笑不得,捏住耳坠晃了晃,忍不住问:“公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记得,当时他还不经意的问了那小贩一句,这样的耳坠做了几对,那小贩以为他想全部买下来,十分遗憾地说这豆子太难得,只有这么一对。

    谢砚但笑不语,半晌修长的手掌忽然覆上她的指尖,“我看你总是看它,想来是对它最满意了?”

    织玉神情恍惚了一下,楞楞地点了点头。

    亥时将近,在他们对话的短短几息之间,桥上挤满了人,来得晚的人见上桥无望,于是盯住了桥旁的河岸,岸边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人潮如流水,渐渐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之中的织玉终于想起自己护卫这一身份,站在谢砚身前,挡开几个被挤过来的行人,但是行人越来越多,即使是她也开始力不从心,挡住了这边,另一边又有人匆匆而过,眼见着就要撞到她的肩膀上。

    “过来。”

    织玉已然注意到了,但似乎也无法闪躲,躲过了这一头,另一边又躲不过,正认命地站在原地,忽然腰上一紧,耳边听到谢砚无奈的声音,一瞬间的戒备消弭不见。

    谢砚将她揽至身前,感受到臂弯中的纤薄的身躯由僵硬变得柔软,嘴角噙着笑,抬头望向深色的天空,“要开始了。”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人群也更加躁动起来,或是高声喧哗或是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烟花是不是快到了,人们更加急切地想找到一个观赏的好位置,时不时推搡碰撞。

    但这些都与织玉无关了,她被圈在他的臂弯中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看到人潮的涌动都被他挡在身后。

    冰凉的栏杆抵在她的背后,寒气渗透进薄衫之中,转瞬又被腰间的灼热驱散,织玉竟在此时想到了舞狮的台子前敲鼓的人,那人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健壮结实,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线条更加流畅有力。

    冰火两重天之下,她出神地盯着他的下颌,疑问、退缩、胆怯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只想将时间无限延长。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马上开始了。”

    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屏息等待着烟花升空。

    在这样的静谧之中,谢砚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心不在焉,略一低头,看到她低垂的眸中隐隐流动的暗色,喉结微动,慢慢俯下身去。

    织玉感觉到他的脸越靠越近,呼吸声也越来越清晰,理智告诉她应该躲开,身体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亥时的钟声一响,随着砰砰砰的响声,绚丽的烟花准时升上夜空。

    暧昧的氛围被烟花声和钟声打断,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夜空看去,各种颜色各式图案的烟花接连不断地炸开,将夜空点缀成最完美的画布。

    玉带桥不愧是最佳的赏烟花地点之一,即使是在桥下,看到的景色依然奇丽壮观,烟花如雨落下,仿佛触手可及,又如一阵轻烟,消散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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