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明星夜,信鸽翻越山岭平原,如一道流星划过,飞入灯火辉煌的合水城中,停在城中最大的府邸谢府之中。

    风起铃响,谢府摘星楼上,檐下匆匆走过一个焦急的身影,走上摘星楼的最高层。

    谢老爷斜倚在榻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各项生意主管的汇报,丫鬟跪坐在榻边,为他轻柔地捶打着双腿。

    “爹爹。”谢大小姐推门进来,急切地唤道,一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有急事。”

    谢老爷慢慢坐起身,饮了一口清茶,瞥一眼谢大小姐手中的鸽子,皱眉道:“宋家的来信?急什么,他们能有什么要紧事?”

    谢大小姐取下信件,展开递给谢老爷,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引得谢老爷纳罕,这个最像他的女儿,很少会有如此着急的时候,于是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读完,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宋瑞新,竟然敢威胁我们,要我们来替他擦屁股。不必理会,砚儿他们自然有办法脱身,岂能让宋瑞新这个老匹夫牵着鼻子走。”

    “不可。”谢大小姐却摇摇头,手指在信件中的几处轻点。

    谢老爷一一看去,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字眼,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仔细观其撇捺竖横,忽然脸色大变,圆滚滚的身子自榻上一跃而起,身上的赘肉剧烈抖动。

    “赶紧派人去郡守府……不,我要亲自去一趟,来人,备车。”他走到门口,又对谢大小姐说,“你跟我一起去。”

    两人匆匆行至门口,正好踏上马车,夜晚安静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马蹄声,两人骑马自路口而来,于谢府门口勒马停下,“谢老爷要去哪里?”

    二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止小儿夜啼,在谢老爷眼中却像是救星到来,连忙疾呼道:“二位来得正好,正有一件要事,需要二位相帮。”

    二人正是在林城城外捉住北狄刺客的两个护卫,闻言下马,听谢老爷将信上的内容一讲,面上也显现愠色,立刻又翻身上马,急道:“我二人先行过去,谢老爷也请尽快前来。”

    马蹄声渐远,谢老爷和谢大小姐也上了马车,马车发动,辘辘疾行,一路风驰电掣,好在合水城道路平坦,才不至于颠得人上上下下。

    风声在马车外呼啸,却也挡不住谢老爷的唉声叹气,谢大小姐皱眉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爹爹何必担忧,难道你认为宋家能做出什么来?”

    “……我是在为宋家担心,虽然我和姓宋的气场不合,一见面就吵架,好歹他以前救过我的命,这么多年也有往来,总不好看着他酿成大错。”

    谢大小姐却望向窗外,“未必不是个机会。”

    谢老爷愣了一下,一点即明,喜上眉梢,“你说的有道理,一会儿从郡守府里出来,你给宋瑞新回封信,将那件事同他提一提。”

    ***

    就在谢老爷收到信忙碌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宋晏雪,站在温家位于郊外的别院之中,神色也不太好。

    此处乃是温家专为温老夫人所修的颐养天年之所,院外茂林修竹,院内温泉雪梅,环境清幽,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白日里,她被嘉乐长公主唤去,虽然没有被刁难,但也感到十分不自在。

    正紧张之时,温老夫人匆匆赶来,与嘉乐长公主寒暄几句,将她带出了长公主在月鹿的行宫,她十分感激,自然是要多陪温老夫人说一说话。

    作为即将嫁入温家的新妇,在婚礼之前几天,她不适合此时去温家,于是温老夫人将她带到了别院之中,留她用了午饭和晚饭,直至晚上仍不舍得放她回去。

    这本是一件好事,说明温老夫人对她很是喜爱。

    然而,就当两人正说着体己的话时,不速之客到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温老夫人的外孙,彦朝三皇子徐明硕。

    徐明硕自林城赶来,一路上连带处理了几个贪官,几乎没有怎么休息,昨晚刚进入月鹿,第二天简单休息了一下,就先来了温老夫人的别院。

    一则是因为他对这个外祖母极为敬重,他的母亲在宫中也时常念叨着,二则便是为了这一场婚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对这场婚事并不满意,但又知道这场婚事是外祖母一力促成的,无论如何也先来这边详细询问一下外祖母的想法。

    宋晏雪一听说三皇子殿下来了,立刻便向温老夫人告辞,温老夫人知道她的忐忑,也不勉强,和蔼的嘱咐了几句便放她离开。

    然而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当她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了三皇子的车驾。

    “你就是宋晏雪?”

    “回殿下的话,正是民女。”宋晏雪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她可以清晰地听出,三皇子语气中毫不掩饰的不满。

    徐明硕哼了一声,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让她起身,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宋晏雪感觉自己的膝盖有点疼了,却还不得不强颜欢笑。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父亲在答应温家的提亲之后,曾经对她说的话:“温家处于皇室斗争的中心,三皇子殿下和其他皇子夺嫡之势愈发猛烈。凭我们家在彦朝的名声,你嫁过去,只会引得他们不满,你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父亲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宋晏雪反手抓住袖口,眼中却并无后悔,因为她还知道,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的背后是他想要回到南齐朝堂,洗刷宋家多年以来的耻辱。

    她的选择和父亲的选择,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三殿下这是要在老身的家门口教训人?”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宋晏雪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别院仆人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温老夫人到了。

    “外祖母。”徐明硕唤道,即使是他,在温老夫人面前,也还是不敢造次的。

    温老夫人是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很深,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些,应该是因为年轻时操劳太多,不过闲居休养了这么多年,身体也渐渐好了一些,看着倒是矍铄,也有一股平和淡然的气质,只是在面对徐明硕时,不知是身份的原因还是别的,要更严肃一起。

    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快进来吧,杵在门口干什么。”

    徐明硕顿了一下,想出了个绝佳的借口,于是笑道:“修静和我一同来的月鹿,本来也说好一起来看望外祖母您老人家的,但他临时有事,要晚一点儿过来,我正在这里等他。”

    听了此言,温老夫人果然面露笑容,“修静也来了?”

    家中一众小辈,温老夫人最疼爱的是温如禅,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宋晏雪还从未见过温如禅,不由得有些好奇。

    没想到正在此时,温老夫人竟对她说:“晏雪你再多留一会儿,你将是他的大嫂,见一见总没错。”

    宋晏雪只好答应下,顶着徐明硕不善的目光,陪在温老夫人身边,等到了温如禅的到来。

    青年气质淡泊,与温家格格不入,倒是同传闻中一样。

    几人在门口说了一番话,相携走进别院之中,宋晏雪这时不便也不愿参与他们的对话,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敏锐地察觉到,温如禅与谢明硕似乎有所隔阂。

    她既然都看出来了,温老夫人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徐明硕走后,又多留了温如禅一会儿,多问了他几句在魏都的事宜。

    温如禅答得有些含糊,温老夫人却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嫌祖母老了吗?”

    “并非如此。”温如禅连忙否认,思索再三,仍然没有对魏都发生的事宜多言,却将另一件事说了出来,而那些事情,是温太尉特意嘱咐过要瞒着温老夫人的。

    温老夫人边听边皱眉,听到最后说,温太尉温夫人派人要置织玉于死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父亲母亲着实糊涂,月娘和你父亲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两人感情甚笃,即使有些分歧,终究是一家人,何至于防备呢。那女子身份的确特殊了些,但既然你真心喜欢,又何必阻挠,要是连这点小事也摆不平,还要担心被人攻讦,温家这多年经营真是白费了。”

    温如禅没有应声,月娘是温贵妃的乳名,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太后,也只有温老夫人能如此称呼了。

    祖母终究是老了。

    他心中叹息,人老了,便总期盼着子孙和睦,可是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如愿?

    不过他仍是惊异,虽然能够预料到祖母不会同意母亲的做法,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让自己娶织玉,若是当时能直接求到祖母这里,是不是自己就能如愿以偿呢。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温如禅低声失落道。

    “节哀。”温老夫人瞧他这副模样,甚是感到心疼,安慰道。

    “祖母误会了,她并没有死。”温如禅连忙解释道,又将徐明硕的留手说了出来,但温老夫人岂是常人,立刻猜到了徐明硕的真实用意,但在听说织玉生还之后,没有来找温如禅,反而去了魏都,甚至已经琵琶别抱,当真十分惊讶。

    她听得出温如禅对织玉还余情未了,不禁有些担忧。

    他的讲述一波三折,不仅温老夫人听着惊讶,一旁的宋晏雪也沉浸其中,然而听到后面,终于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逐渐明白,温老夫人会留她下来,就是想让她了解一些温家的真实情况,心中对温老夫人充满了感激,只是到后面这种感激被抑制不住的震惊所取代,直到回了宋府,依旧精神恍惚。

    “小姐,小姐……”

    面前的婢女轻声唤道,唤回了宋晏雪飘远的思绪,“你说到哪里了?”

    婢女道:“奴婢正说到,玉姑娘白天独自出去了一趟,我们的人暗中跟随,但是被她发现了,三两下就跟丢了,也不知道她去见了谁。她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宋晏雪问:“谢公子呢,她连谢公子也不见吗?”

    婢女答道:“两人匆匆见了一面,似乎只说了一两句话就被老爷和少爷打断了,之后到现在,也再没见过面。”

    “这样吗……”宋晏雪沉吟了片刻,走在洒满月华的庭院之中,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婢女快步上前来,“小姐,您有何打算?”

    宋晏雪闭了闭眼睛,眼前浮现了那张精致清丽的脸,那枚泪痣尤其惹人怜爱,叫人印象深刻,她不由地想,自己怎么会这时候才想起来,“有些话,我必须要当面和她聊一聊,不过暂时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样,明天你去将她请到我房间来,理由就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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