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缎绣金纹的嫁衣铺在桌上,龙凤呈祥的纹样自肩膀延伸至腰间,胸前是一片花团锦簇,袖口和领口缀着珍珠红玉。

    织玉进来之时,宋晏雪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手持银针金线,正在绣着衣角的牡丹图样,动作轻柔而坚定,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这种时候,虽然她心有疑虑,也不愿去打扰,抬手止住婢女的声音,退到门外,仰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直到宋晏雪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才又走了进去。

    宋晏雪已经绣好了最后一片花瓣,将丝线挽了个结,多余的用剪刀剪掉,几个婢女当即上前去,抖开嫁衣,将其平铺到桌上,使每一处花纹都清晰可见。

    肩膀处的纹路略微有些歪斜,宋晏雪的手指拂上此处,怀念道:“这是我最开始绣的,女红还不够娴熟,拆了好几道线,无数次刺破手指,最好也只能做到如此。”

    她又摩挲着袖口处的图案说道:“那个时候觉得迫不及待,恨不得能马上穿上,想着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地方需要绣,以及为何离典礼还有这么久。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舍不得结束了。”

    织玉不知道该说什么,成亲对她来说实在有一点儿遥远,这个遥远并不是指时间上的遥远,而是无法像大多数人一样,期待也好难受也罢,想到它总是心绪起伏。

    尚在温家之时,她厌恶暗卫之间的嫁娶,虽然其中也有两情相悦的例子,但更多的是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甚至这是个最好的选择,而在这背后,还有另一重让她无法接受的原因,她只跟霍芝茵讲过,那就是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永远的画地为牢,被缚在主家之中。

    后来得知温夫人的打算,就更不用说了,那甚至连嫁娶都算不上。

    而温如禅的求娶,或许是唯一一次能让她感觉到复杂情绪的时候,只是这情绪很快就转换成了对自己身份的厌恶和前路的迷茫。

    至于现在……

    “瞧我,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倒冷落了你。”宋晏雪忽然话音一转,目含歉意,“你可听得烦了?”

    织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虽然对成亲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也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之一,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煞风景。

    不仅不能说什么丧气的话,还应该说几句漂亮话,但她心情忽然有点儿低落,本就不怎么善言辞,漂亮话是说不出来了,只能微笑着。

    但宋晏雪心思细腻,从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如何看不出她的勉强,方才所言,虽然句句为真,但也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试探的结果没有令她意外,她终于说到了今日找织玉过来的借口,“劳烦你在外等候一会儿,我这就将衣服换上。”

    织玉依言出去,想到宋晏雪这别扭的理由,不禁叹了口气,她的婢女跟自己说,想让自己帮忙看一看穿上嫁衣的效果,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她们总共也就见过两面,都不知道怎么就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说是帮忙,多半还是有所图。

    她本是不想来的,外面都将她传成了什么样子她也知道,但一直待在屋里不出去是事实,理由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昨日出宋府的路上,被管家一路问了无数个问题,仿佛要将她出府后的动向弄个一清二楚时,织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宋府在防备他们。

    她想了又想,只能归咎于谢砚和宋家所做的交易,那时她被排除在外,后面又躲着谢砚,不可能去问他。

    既然不知道交易的内容,当然是越小心越好。

    何况她现在自己也心烦意乱,不想再去理会这件事情。

    当时除了去找栾辙,她还去见了霍芝茵一面。

    霍芝茵向她讲述了他们离开林城后的情况,原来徐明硕扑了个空后,推断出谢砚要来月鹿,暗中将这个消息提前传到了月鹿,引得暗中的人纷纷出手雇佣杀手,所以才会有他们一进月鹿城,就接二连三受到刺杀一事。

    但是他自己除了雇蛊娘子之外却没有再主动出手,大概想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自从徐明硕收到齐魏边境动荡的消息之后,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一样,以他的性格,不仅没有追究织玉屡次三番保护谢砚的“尽职尽责”,反而又暗中压下了相关消息,就像是要和谢砚谈和一样。

    这是为何?

    徐明硕没有向霍芝茵透露,但是让她做了一件事情,加派人手寻找魏都的暗桩。

    这个时候织玉才知道,魏都医馆中的那几人,分明比他们要更早离开魏都,却在之后失去了消息,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织玉还记得,他们是因为耶律赳的步步紧逼才被迫放火逃遁,而谢砚也多次受到北狄的追杀,又是亲自派人来,又是雇佣梅园三镖。

    徐明硕态度的改变,是否与这相关呢?

    不过她们都很清楚,态度再怎么改变,两人是绝对不可能坐在一起握手言和的,这是没有由来的确定。

    霍芝茵说完,织玉也简单提了一下,他们自林城出来之后,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但一仔细回想,除了赶路之外,竟没有什么特别可说的,她总不能将自己那些纠结说出来吧,那也太难为情了。

    对于两人昨晚的事情,霍芝茵只提了一句,徐明硕在塔楼上看见了,似乎有些愤怒。

    而她亦是惊讶,还在林城之时,她们单独见面的那一次,她就已经感觉到了织玉的些许改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再次见面,这预感已经成了真。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织玉心里明白这沉默是因何,不禁有些脸热,虽然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她在玉带桥上看到的场景依然令人难以忘记,烟花重新升空,她在感动之下,险些做出从来没有过的大胆举动。

    然而一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红霞渐渐褪去,只剩下了难言的白,趁着徐明硕还未到,她终于按捺不住说道:“芝茵,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霍芝茵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不禁有些担忧。

    “关于谢砚的未婚妻。”说这句话时,她发觉自己意外的平静,不由得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从没抱过希望,才会这么平静。

    反倒是霍芝茵脸色变了,下意识地问道:“他有未婚妻吗?我好像没这个印象。”

    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不坚定,因为她忽然想到,从前打听谢家和谢砚,她们都侧重于朝堂上的消息,的确对这方面没有过多关注。

    在霍芝茵面前,织玉觉得自己不用始终维持着冷面,苦笑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或许姓裴,可以从合水城的裴家入手。”

    霍芝茵爽快应下,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比织玉还激动,再三表明她一定会尽快查清楚。

    所以在霍芝茵查出结果之前,织玉决定尽量避免和谢砚见面,宋家既然对他有所求,那么至少他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自己这个护卫,在此刻也并不是很重要。

    宋晏雪换好了嫁衣,让婢女请织玉进去,婚期未到,她也觉得羞涩,便只在房间内穿一穿看一看。

    今日天高云淡,骄阳似火,但耀眼的日光也遮不住室内的光彩,红色的嫁衣穿在宋晏雪身上,量身定制的尺寸裁剪恰到好处,衬得她肌肤更白,脸色却更加红润,雍容庄重中又不乏动人妩媚。

    “很合适。”这是再衷心不过的赞美,一瞬间,织玉甚至暂时忘掉了自己的那些烦恼,目光完全被嫁衣吸引。

    宋晏雪羞涩地低下头,道了一声谢,顷刻又将常服换了回来

    按理说该做的事情也做了,该是送客的时候了,但两人都没有主动提起,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只是附带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一种掩饰。

    而现在铺垫的太久,是时候该上正菜了。

    宋晏雪只留下两个心腹,这次直接多了,“玉姑娘,我以前见过你,就在北枝身边。”

    北枝是织玉曾经保护过的那位表小姐的闺名。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从踏入月鹿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尤其是初见那次,宋晏雪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两个人是否见过之后,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如今宋晏雪终于说了出来,相较于一直忐忑忧虑,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不记得我有见过宋小姐你。”织玉说道。

    她没有否认她曾经在北枝身边,宋晏雪的语气很肯定,她再否认也没有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了,看看对方究竟有何打算。

    “那是温家的宴会,我也只远远地见过那一面。”

    宋晏雪凝视着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垂眸想了想,再抬眼时,眼中有些奇异的光。

    织玉心里一沉,往后退了一步摆出戒备的样子,“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只是在北枝身边,其实不能代表什么,也许就和现在一样,只是以护卫的身份,这在月鹿是常有的事情。

    “是,昨日之前,我只是觉得曾经在月鹿见过你,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宋晏雪突然停住了,看到织玉的表情不太对劲,心里暗暗叹息,继续道,“我一直有很多疑问,直到昨日,从温老夫人和温二公子的口中,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才知道,原来那才是你的真实身份,我们之间有这么多渊源。”

    “我们有什么渊源?”织玉不解,温家还是谢家,似乎都称不上渊源,只是有点儿交集而已。

    宋晏雪笑了笑,“我们差点儿成为了妯娌,这显然可以算作渊源吧。”

    温老夫人久居别院,很少过问这边祖宅的事情,应当是不知道织玉的存在,但现在连宋晏雪都知道了,看来温如禅跟两个人说了不少。

    “你错了。”织玉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不是差点儿,是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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