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秦曜梳洗完毕,等不及用早饭,匆匆赶来了郡守府为秦昀准备的院落,走到院门口时,见院门紧闭,心下一沉。

    昨夜的宴会他亦列席其中,因为身份被众人恭维巴结,无奈饮了许多酒,回去倒头便睡,竟错过了兄长回来了的消息,一早起来听说了,立刻便赶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要是按照平时,兄长早已起来处理公务,此刻却仍旧大门紧闭,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他走近了些,忽然看见院落旁还站着一人,只是刚才被树木遮住了身形,那人俊秀的脸庞有些熟悉,秦曜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了是谁,惊疑不定的走过去询问道:“谢大人?你怎么在此?”

    那人转过身来向他行礼,答道:“世子殿下让微臣过来的。”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院门打开,婢女在门后低眉道:“二公子,谢大人,世子殿下请你们进去。”

    婢女将两人引至书房之中,秦昀正站在书架之前,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胸前的肌肤若隐若现,仔细瞧去,其间似乎缠着白色的纱布。

    “兄长,你受伤了吗?”

    秦曜刚来临川时,便想去城外大营见他,却得到他的口信,让他就待在郡守府,虽然不解仍然听从了,期间时刻关注着前方的消息,甚至比郡守府中其他人都要知道的更多。

    但他未曾得到他受伤的消息。

    “昨夜回来时,路遇宵小之辈,并不碍事。”秦昀放下书册,语气平淡。

    但另外两人多么了解他,皆听出其中的不寻常,面面相觑片刻,仍是秦曜急切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在急切之外,他又想到一些别的消息,心里有了怀疑的对象,“莫非是北狄?”

    此次北魏的发难,背后少不了北狄的鼓动,虽然北狄人没有亲自参战,但派细作暗中搞些动作却少不了。

    秦昀颔首。

    “欺人太甚!”秦曜怒道。

    “无妨,他们亦嚣张不了多久。”秦昀淡淡一笑。

    有仆从拿来外袍,秦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走动间不经意露出颈间可疑的红痕,秦曜瞥见,终于想起来今天来此的另一件要事。

    “兄长,织玉的身份……”

    他原本想说,她的身份见不得人,需要小心,秦昀却抬手止住他,“不必再提,她已经离开了。”

    离开?

    秦曜想好的说辞都卡在喉咙里,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秦昀的表情却说明他不仅没有听错,而且这个离开的意思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既如此,他的顾虑便没有了,秦曜看了眼兄长的神情,不再多言。

    这边的问题解决了,秦昀又将视线转向另一个人,栾辙对刚才发现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注意到他的视线,才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好。”秦昀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明天出发,阿曜,你跟我们一起走。”

    “去哪里?”秦曜问道。

    “回都城。”回答的是栾辙。

    秦曜和栾辙仍在书房中说着话,秦昀已经通过侧边的那道门穿过暖阁走进了卧房之中,绍明郡守为了讨好他,将这房子设计得别出心裁,以卧房为中心,隔着厢房暖阁,书房和浴房都可以直接走过去。

    可惜这样的心思并无人欣赏,秦昀进来时,卧房内除了他再无别人,显得冷清非常。

    ***

    五日后。

    狂风大作的夜晚,漆黑的天幕上星子暗淡无光,月亮隐在乌云之中,不见半分踪影。

    天穹之下,广阔的林野之中,骏马疾驰如流星,须臾行至峡谷之外,义无反顾地投入峡谷的狭窄道路之中。

    峡谷两边高耸的岩石如五指指天,垂直向上延伸,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线天。

    人马奔行其中,就像被夹在门扉的缝隙之中,压抑而不知所措。

    风吹在陡峭的山壁上,发出尖锐的啸声,仿若鬼魂的尖叫,山壁上坑坑洼洼,一眼看去,就像无数的人影在晃动。

    在当地人口中,这里有着“鬼门关”之称,即使是白天,也要小心再小心,从没有人敢在晚上穿过它。

    而黑暗中的这一队人马,却是一刻也不停歇,直到行至峡谷中央,头顶传来隆隆巨响,这才在领头的人的示意下暂且停下。

    骏马站在原地,不安地扬起马蹄,巨响越来越近,有人举起火把向上一看,顿时魂飞天外,只见几块巨石从天而降,沿着崖壁滚滚落下。

    而在崖顶,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脑袋,正在不停地将石块从山上扔下,与此同时,峡谷两头也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举着武器,势必要将赶路的一行人堵死在峡谷之中。

    “继续前进,从南面杀出去。”冷静的声音响起,一声令下,队伍继续向南而去。

    南面地势更开阔,显然是最适合的突破口。

    唯有一个大问题,峡谷两边的悬崖北高南低,北边无法藏人,因此投落石块的人皆在南边,如果强行硬闯,首先便要穿过掉落的石块。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默契地从马背上跃起,脚蹬上岩壁,身形如燕,几番腾掠,已行至岩壁中间,再有几步,就能攀上山顶。

    山顶的身影见状,一部分人继续向下投掷石块,另一部分举起弓箭,对准岩壁上的两人。

    箭雨落下,淹没了两人的身影,但山顶的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两人挥动手中武器,打落箭矢,以更快的速度向上而来,转眼便到了眼前。

    夜黑风高,他们的衣袍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山顶众人失去意识之前,只见到眼前的两人犹如修罗降临一样的身影。

    山顶的人并不多,解决掉之后,峡谷出口已经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没有了石块的干扰,下面的局势出现了明显的反转,当两人又踏着岩壁来到峡谷南面时,他们的人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

    打斗的人群后方,一个修长的身影被几人护在中间,正半蹲在地上查看着蒙面人的尸体,他如老僧入定,久久没有动作,直到两人走到他面前时,才抬起头看着中间那人。

    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那人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兄长,他们是……”

    中间的人面容清俊,清贵淡漠,正是秦昀,他漠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语气中没有任何意外,“我知道。”

    而半蹲着人,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却是秦曜。

    至于和秦昀一同上了山顶的,则是栾辙。

    秦曜什么也没有说,再度低头去看地上的尸首,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什么不一样来,但那熟悉的面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是他的手下。

    与此同时,前方的打斗声渐熄,伏击的人死伤大半,这边也有伤亡,神秀军将士拉着仅存的几个活口过来,那几人看见秦昀,一脸灰败地低下头。

    “你们在做什么?”秦曜的声音颤抖着。

    那几人听到他的声音,惊讶不已地抬起头,“二公子,您怎么也在?”

    不需要再多加审问,事情已经很明朗了,秦曜脸色更白,他的手下想杀他的兄长,不论真相如何,他都难辞其咎。

    “阿曜。”秦昀唤了他一声,“回去之后,我需要解释。”

    栾辙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跟着他翻身上马,一队人出了峡谷,又继续往齐都的方向而去。

    当秦昀一行人赶往齐都的时候,织玉经过日夜兼程,终于也到了合水城,似乎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城门处的卫兵并未拦她,她顺利进入合水城,牵着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很快来到了谢府。

    据秦昀所说,虞三娘就在谢府之中。

    织玉走进谢府,与上次的情形截然不同,这一回,谢老爷亲自出来迎接了她,热情得令她招架不住。

    不过谢老爷也是人精,看出她的窘迫,便叫人领她前往虞三娘的居所。

    织玉站在门外,忽然踯躅起来,上次相认之后,两人匆匆分别,已过去数日,此刻她竟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来。

    正犹豫间,另一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一见到她,便惊讶地叫道:“你怎么在这?”

    织玉早看到了那人,白须白发,精神矍铄,却是许久未见的李大夫,她笑了一下:“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李大夫一脸的不可思议,没再说话,径直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房门很快被人打开,虞三娘站在门后,“李大夫,辛苦你又跑一趟——”

    话音未落,她已经瞧见李大夫身后的织玉,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阿玉!”

    “娘。”织玉边叫边走过去,

    虞三娘连忙招呼她,“快进来,快进来……”她的声音中带着哽咽,也许是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织玉听着心酸,连忙走了进来。

    李大夫跟在后面,捋了捋胡须,心中默道:原来是这丫头的娘,难怪姓谢的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丫头怎么突然出现了?

    另外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一时竟没人理会他。

    “怎么瘦了这么多?”虞三娘握着织玉的肩膀,将她左看看右看看,很快目光锁定在她的腰身上,连着几日的奔波加风餐露宿的确令她消减了不少。

    再怎么说,她们以前交集很少,织玉仍有些不习惯这般亲密的举动,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但眼见虞三娘毫不掩饰的关心,又慢慢软化,“没有,娘你看错了。”

    她扶着虞三娘坐下,看了看李大夫,又问道:“娘,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虞三娘连忙否认,“是我这眼睛有些老毛病,李大夫来帮我看看,你别说,李大夫医术真是高明,我吃了他的药,眼睛真好了不少,他今天来是帮我针灸的。”

    “那也是夫人你配合。”李大夫连忙应和道,“我们这行医啊,最怕遇到不配合的病人,夫人你这么配合的老夫我可见得少。”

    虞三娘没有接话,但鬼使神差的,织玉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原因,她看了眼这个房间,舒适程度比她几个月前在谢府时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而且她也记得,眼前的李大夫是云浮道长的师弟,他会出现在这里,意义也不言而明。

    李大夫离开后,房间中少了一人,安静了不少,织玉虽然有很多话想问,却无从开口,虞三娘这时不知为何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向周围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这才握着织玉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玉,你别怪我多话,我就是有些担心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织玉心中一酸,即使虞三娘尽力掩饰,她却能感受到她的不安、茫然和害怕。

    “娘,那天你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下山的时候,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他们将我带到了哪里,总之是一个房子里面,他们不准我出去,我想问他们你的情况,也没有人回答我。过了几天,突然来了很多当兵的,把那些人都打死了。”虞三娘慢慢回忆道,说到此处,仍然心有余悸,“我当时害怕极了,那个领头的说他是受你所托来救我的,他们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说这里是什么齐朝的合水城谢家,让我安心待在这里,还说你也在齐朝,很快我们就可以团聚。可是我哪里安心得下来,阿玉,这个谢家一看就不普通,还有那些兵,前几天我看见他们押着二公子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过来,二公子都被他们抓了,我实在担心你得很。”

    二公子和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指的自然是温如禅和萧洛漪,他们在此,萧俭多半也在此。

    织玉这样想着,她正好还有些事情想问他们。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虞三娘,在虞三娘的认知里,她仍然是温家的暗卫,温如禅被抓,她的境况当然也很危险。

    “娘,其实……”织玉停顿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词,“其实我已经脱离温家了,二公子此次来,就是抓我回去的。”

    “什么?”虞三娘果然震惊,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好啊,难怪二公子非要把我也叫上,原来是想利用我,幸好,幸好,娘没用,险些给你添麻烦了。”

    末了,又骂了温家几句。

    织玉仍记得她当初对温家的敬怕,现在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多半也是因为自己,不由得浅笑。

    虞三娘又指了指外面,“那这些人,果然是你的朋友?阿玉,我看他们不简单,像是和南齐的朝廷有关,你怎么会认识他们的?”

    这一下,她可问到重点了。

    织玉犹豫了很久,再三思索之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一些机缘巧合,他们并无恶意,也没有骗您。我现在不是过来了吗,您要是不放心,我们这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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