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夜色掩盖住天穹之下的紧张氛围,太后寝殿之外,守夜的太监宫女互相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听着宫殿之内的碎瓷声,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黑暗之中。

    自从白日从晋王世子府闷闷不乐地回来之后,年轻的太后一直神色沉郁,惹得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帝年纪尚小,仍旧和太后一起住,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经史,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跟自己的母后说话。

    直到夜色降临,太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了来,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原本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脾气的太后终于忍耐不住,发了好大一通火。

    寝殿之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打探消息的宫女也跪在她的脚边,低声道:“娘娘息怒。”

    太后踢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踢倒在地,仍旧不解气,怒道:“息怒,你要哀家如何息怒,你们连他的行踪也不能掌握就罢了,竟连这个文家女的底细都打探不到。”

    宫女不说话了,其实早在许多日前,世子殿下身边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一事,就悄悄流传开了,只是那时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没人敢问,都传说那是他在外收的妾室。

    她们一来不敢向太后禀告此事,二来认为不过是个受宠的妾室,也不碍事,便不想多此一举,哪曾想其中还有曲折。

    “顺着越郡文家这条线索去查,也毫无所获吗?”发过脾气之后,太后终于平复了心情,将今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说到越郡文家之时,女子微微不自在的表情上。

    直觉告诉她,她的身份有问题。

    宫女重新跪好,恭敬地答道:“回禀娘娘,奴婢在查的过程中受到了阻拦,而且很有可能是世子殿下的手笔,奴婢不敢再查下去。不过……”

    宫女犹豫了一下。

    太后追问:“不过什么?”

    宫女连忙说道:“不过有人曾向奴婢透露,她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必须要见到娘娘,亲口告诉您。”

    “故作姿态。”太后冷哼一声,知道消息却不直说,摆明了是要拿这个消息做交易,她虽不排斥这种交易,却极厌烦有人如此威胁她,“是谁?”

    宫女看了看周围,太后让其余人等退下,听到安静的宫殿中从宫女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惊讶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而后变为饶有兴趣的了然,“原来是她,终于坐不住了吗?”

    ***

    第二日,太后在宫中设宴,请各顾命大臣的命妇以及皇室女子到宫中赏花,织玉也收到了邀请,她付之一笑,将请柬倒扣在桌上,没有去理会。

    她许久没有出过世子府,这些天秦晴也只偶尔出现过一次,对外面的情形倒有些不了解了。

    昨日太后和秦昀的一番对话之后,太后没有多留,急匆匆地带着小皇帝离去,她在震惊之余,又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外面关于自己的各种传闻早已传的满天飞。

    用管家的话说,世子殿下身边难得出现一个举止亲密的女子,有许多人都想接近她,讨好也好,试探也罢,只是被挡在了世子府外。

    外面的人都在推测着她的身份,如今秦昀在太后面前将她的身份确定了下来,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出来,变得世人皆知。

    如今,看着请柬上精心设计的花纹,织玉不禁感叹,太后光明正大地邀请她前去,想必市井之间有关她的传闻又换了一波。

    秦昀从屋外走进来,拿起请柬看了一眼,清俊的脸上若有所思,“想去吗?阿晴也收到了请柬,有她在,你不用担心其他人的刁难。”

    想到秦晴跳脱的性子,织玉已经可以想象到她会如何帮助自己摆脱刁难,唇角微弯,还是拒绝了,“算了。”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多生事端。

    秦昀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织玉发现,自从到了齐都,他对自己的决定都是听之任之,从来不会表达出明显的倾向性。一开始她还不明白缘由,时间久了,才恍然大悟,这完全来自于他的自信,自信在齐都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不论自己做出什么决定,都没有关系。

    对此,织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他在南齐的地位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高,她早已知道,可真正到了齐都,还是不免为之震撼。

    最后织玉也没有去太后的宴会,后来听说秦晴知道她不去,也婉拒了邀请,宴会上少了两个最令太后头疼的人物,气氛不可谓不融洽,就连晋王妃和侧妃郑氏也难得虚与委蛇了一番。

    当这个消息传来之时,已是几天之后,距离定下的婚期不足一月,织玉悄然搬离了世子府,住进了文家在齐都的居所。

    秋夕推开窗户,窗外艳阳高照,这一处宅子,名义上是文家的宅子,实则是秦昀着人挑选,位于齐都静谧之处,同时离世子府也不遥远。

    按照惯例,婚前一段时间,新人不能再见面,织玉将在这里住到婚礼当天。

    冬日的风吹进来,有些寒意,秋夕身着华美衣裙,发间的珠钗熠熠生辉,几个月之后,那个曾经可怜卑微的少女仿佛换了一个人,不见局促不安,眉眼间甚至隐隐透露出傲气。

    说完有关文家的一些情况,秋夕收回素白的指尖,又道:“织玉姐姐,上次太过匆忙,我一直没能说出口,我觉得你真是没怎么变呢。”

    她的话语中有并不掩饰的歆羨。

    织玉低声笑了笑,“是吗,我倒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秋夕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如今一想却恍若经年,当初她走进合水城,看到那个神秘俊雅的青年之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就是自己寻找的目标,而到最后,杀人竟变成了嫁人。

    如果告诉过去的自己,自己会离开温家,但却一脚迈进了比温家还要大的漩涡之中,自己会相信吗,会甘愿如此吗?

    织玉很难说得清楚,曾经她最大的愿望是离开温家,可是这个愿望实现之后要怎么办,却很少想过。

    变化分明随处可见,当初她和化名谢砚的秦昀逢场作戏,如今两人却已肌肤相亲,还有——

    织玉摊开手掌,掌心的茧依然显眼,那是她常年拿武器所致,但其实这双手已经很久没有再握住过剑柄。

    她曲起手掌,曾经习以为常的动作甚至开始变得陌生。

    两个多月远离了生死一线的生活,在她过往的经历中也尤为少见,然后虽不见兵戈杀伐,无形的刀光剑影却并没有少,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令人烦心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甘心于现在的位置,可是没有人知道,变故会在何时到来,届时又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对于即将到来的婚礼,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只是这其中大部分人都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婚礼,仿佛有什么特殊含义,因此态度是慎之又慎。

    只有少数的人怀着真正的期待和喜悦,盼望着婚礼的到来。

    秋夕便是其中之一,她曾经受过两人的恩惠,又因为他们如今在文家举足轻重,说她是最期待这场婚礼的人也不为过,所以当她瞧见织玉脸上茫然若失的神情时,不知怎么的,自己反倒着急起来。

    “变与不变,谁都说不清楚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秋夕叹息道,忽又绽放了一个笑容,她抬步往外面走去,回眸道,“织玉姐姐,你跟我过来一下。”

    织玉跟上她的脚步,这座临时落脚的宅邸比她预想的大上许多,两人在亭台水榭之中走了一阵,才终于到了目的地,一间貌似是库房的屋子。

    秋夕推门进去,纤尘不染的屋内没有任何家具摆设,只有高高垒起的许多抬箱子,箱子边缘复杂精美的雕刻无一不说明着,就连箱子本身也是极贵重的。

    “这是……”织玉的目光在箱子上系的红绸上掠过,她心里有了一些猜测,却还不能确信。

    秋夕转身羡慕地望着她,笑意盈盈地说:“这是世子殿下给你准备的嫁妆,其中有一些是文家后来又添置的,但大部分都是殿下亲自过问过的。织玉姐姐,你可不知道,那段时间文家里里外外都在忙这件事呢。

    “姐姐你也许不知道,那时我在文家,每一个文家的姑娘都会忍不住来向我打听你,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姑娘,会如此幸运得到世子殿下的倾心以待。”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趣事,织玉脸上染上几分羞涩,她抬头对秋夕粲然一笑,“那你是怎么回答她们的?”

    “我当然什么都不能说了。”秋夕道,“但是你瞧,还在魏都时,你们虽然也赌气分离过,但最终缘分还是让你们走到了一起,我觉得这一点没变,就足够了。”

    “是啊。”

    织玉微微扬起眉,看向外面冬日的风景,秋夕对许多事情仍然不知情,她以为自己和秦昀魏都时就已在一起,又分开,又再在一起,虽然和事实有出入,但从过程来看竟也不完全算错。

    “秋夕,多谢。”

    最后,她如是说。

    秋夕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禁有些黯然,她能够旁观者清别人的感情,那么自己的呢。

    ***

    婚期在十月十七。

    面对这场真正严肃的婚礼,许多人都做出了妥协。

    这座宅子已经正式被文家买下,文家又来了几人,其中有织玉名义上的长辈,将主要负责操办婚礼。

    而到了婚礼当天,花轿将从文家出发,却不是到世子府去,而是直接去晋王府,听说晋王妃并不满意这场亲事,但最后不知秦昀对她说了什么,再也没传出来她反对的声音。

    对此,秦晴的说法是:“不必理会我母妃,反正她左右不了我哥的想法。”

    她豁达得有些过了头,织玉不禁对晋王府中的情形好奇起来,不过这样的好奇,都在秦晴带着她去试嫁衣时抛在脑后了。

    大红的嫁衣如火焰燃烧,若隐若现的金线在阳光下光彩耀目,嫁衣似乎都差不多的样子,可是她却看这一件格外顺眼,觉得比她在宋家和怀燕宫见到的都要好看,是不是因为这是真正属于她的嫁衣呢?

    秦晴早已听说过他们在魏彦两地的种种经历,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披上嫁衣,摸着嫁衣上的点缀,听见她的疑惑,笑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另外一件,但我哥选的,肯定要比它们都好看。”

    秋夕也附和了几句,自从织玉住进文家以来,秦晴便不时前来,逐渐和秋夕熟悉了起来,更是对她说了不少越郡文家的事情,对她提点不少。

    秋夕心存感激,逐渐没有那么怕她,偶尔也能说笑两句。

    秦晴在越郡的往事一直是周围人不愿提的禁区,她自己却无所谓,时常将自己曾经为人妇的往事挂在嘴边,于是秋夕也变得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

    织玉早看出来,秦晴对一切都是我哥都是对的的心态,对她的夸张不置一词,默默进屋换上了嫁衣,再出来时,秦晴和秋夕眼睛都看直了。

    她往镜中一看,也默默红了脸,不由得想,看来秦晴在这件事上还真是说对了,这件嫁衣未免也太合适了些,哪怕裁缝来量过尺寸,能做到如此严丝合缝也不是件易事。

    “果然还是我哥更了解。”秦晴悄悄凑过来打趣道,意味深长的笑颜让人羞涩不已。

    试完衣服,秦晴又聊了几句齐都最近发生的趣事,赶在中午之前告辞离开,据她所说,近来晋王和晋王妃吵了架,晋王妃整日胡思乱想,她得早点回去看着。

    看着秦晴离开的背影,秋夕忽然感慨道:“我在越郡就听说,王爷和王妃关系不睦,和侧妃更加恩爱,但到了齐都,这种传闻又反了过来,还以为是谣传呢。”

    她不过随口一提,织玉却听了进去,不动声色道:“我对侧妃倒是知之甚少。”

    秋夕“咦”了一声,有些惊讶,“殿下没跟你提过吗?”

    织玉摇了摇头,秦昀几乎不会跟她主动提起晋王府中的任何人,此前从秦晴那里听说了一些往事之后,她也曾经去问过他,他虽然会回答,但也总是避重就轻。

    既然他不愿意说,她当然不会再继续追问。

    “我其实也不是特别了解。”秋夕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连忙说道,“我都是在越郡时听人说的,侧妃是越郡的大家族之女,晋王初到越郡,为了平衡局势娶了她,据说当时侧妃的家族想让她取代王妃呢,但王妃是先皇亲点,自然不可能换,这才只是个侧妃。不过他们一直不太服气,加上王爷和王妃渐生罅隙,后来掌家权还是落入了侧妃手中。”

    秋夕看了看周围,凑到织玉身边低声说:“郡主先前那个相公,就是侧妃选的,王爷和王妃被蒙在鼓里,只知道对方出身名门,从前又有才名,就同意了,哪知道对方生了怪病,外表上看不出来,内里早就不行了,所以郡主一嫁过去没几天就当了寡妇。”

    织玉眼神渐冷,她只听说秦晴的亡夫在秦晴嫁过去没多久就得急病去世,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若此事为真,侧妃未免欺人太甚,还有明家,故意隐瞒此事,害了一个女子,难怪秦晴对明家多有怨言。

    那她和明樾……

    没有察觉到她的走神,秋夕继续道:“听说郡主先前那个相公的弟弟也到了齐都任职,好多人都等着看笑话。”

    织玉扯了扯嘴角,秦晴瞒得太好,就连秦昀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其他人就更被瞒在鼓里了。

    太后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才极力促成明樾任羽林中郎将吧。

    关于秦晴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文府之中愈发忙碌,婚期渐近,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就连织玉也没有了往常的悠闲。

    按照惯例,成亲之前,娘家人这边会派有经验的嬷嬷教导新娘子婚典上的礼仪还有成亲之后的与丈夫相处之道,与公婆的相处之道。但她毕竟并不是真正的文家女儿,文家人讨好她都来不及,哪里敢真正的教导,只说了一些当天的流程便罢了。

    织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宫中又派人来了文家,原来作为皇室的新媳妇,又还有一堆寻常人用不上的东西要学。

    从各种规矩到各式礼仪,光是记宫殿名都记了许久,织玉苦不堪言,宫中来的嬷嬷偶尔流露出的打量试探也让她疲于应付。

    晚上,当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感慨这样的日子还要忍耐好几天之时,耳边传来的响动声让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正要拿起武器,又停了手,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对着外面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刚刚翻墙进来,打算潜入女子闺房的俊雅青年笑道:“堂堂世子殿下怎么跟个偷东西的小贼似的?”

    青年笑盈盈地看着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偷香窃玉可不算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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