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坐落在皇宫附近,出了朱漆的大门向东而行,穿过一条宽阔的长街再左转,便可看见身披铠甲巡逻的禁卫军。再继续向前,巍峨雄伟的丹凤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丹凤门一如其名,犹如一只傲然屹立的凤鸟,朱红的门楼熠熠生辉,平时守卫森严的门楼下的五个门洞此刻只开了一个,两边各站了一个士兵。

    “世子殿下,微臣奉太后之名前来迎接。”两人跪下,甲胄碰撞之声清脆响亮,大半张脸被盔甲遮住,双眼低垂不敢直视来人,握着陌刀的手微微颤抖着。

    “带路吧。”秦昀漠然的声音从马上传来,他换下了红色的礼服,换了一身黑衣,几乎与黑色的战马融为一体,面容却显得愈发白皙俊美,如天神下凡。

    两名士兵始终垂着头,闻言转身往丹凤门内而去,门洞的阴影打在沉默的人马上,仿佛正在回应着令人哀恸的消息。

    秦昀这次进宫,仅带了十人,在丹凤门前的大街上,又遇到了刺客,最后仅剩了七人,七人的铠甲上隐隐可见鲜红的血迹,似乎仍在冒着热气,叫人不寒而栗。

    按照规矩,除禁卫军外,凡宫外之人进入皇宫都需除去武器,当然他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一规矩,亦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今天,一切都变得反常起来。

    来到丹凤门的广场上,秦昀遇到了不速之客,康王,康王坐于轿撵之中,掀开车帘,冷凝的目光似箭射来,“皇侄带着非禁卫军入宫,莫不是想造反?”

    秦昀不为所动,策马自他身侧而过,康王盯着他的身影一阵,白着脸放下车帘,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九重宫阙之中,哭声哀怨绕耳,秦昀行至紫宸殿外,听到哭声,脸色一沉,跃下马背,独自一人踏进了紫宸殿中。

    殿门处的太监见到他,慌忙向内殿禀告,不等他踏进殿门,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就从殿内跑了出来,几乎是飞扑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臂,欲语泪先流。

    一个宫女神情哀戚地跟了过来,却不靠近阻止,只是轻声道:“娘娘节哀。”

    太后余清清抬起泪痕未干的俏脸,试图靠得更近一些,却被秦昀躲开,又慢条斯理地拿下了她的手,秦昀径直走进寝殿之中,穿过一扇巨大的屏风,小皇帝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样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寝殿之中跪满了面如死灰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哭丧着脸,惊恐在他们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直到看到秦昀的身影,那份惊恐之中似乎又混入了别的什么。

    秦昀走到床前,床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龙俯瞰着床上幼小的身影,庄严肃穆的龙目之下,深色的水痕若隐若现,仿佛木龙也在悲泣。

    他坐在床边,将手搭在小皇帝的手腕上片刻之后,转头看向缓缓走进来的余清清,漆黑如墨的瞳孔之中似有冷意,“没想到你竟能如此狠心。”

    余清清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捂着胸口后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害了他吗,虎毒不食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在这个时候激怒一个绝望的母亲,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康王的轿子也到了,他刚走到寝殿门口,听到余清清的嘶吼声,向身边的侍从说道。

    他嘴角噙着笑,缓缓踏入殿中,却没有急着进入到内殿之中,反而缓缓将视线扫过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如此威严,如此奢靡,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摆件,都莫有能及之者。

    轻烟自角落里冉冉升起,浓重得有些熏人的香气飘荡在每一寸空气中,自从小皇帝中毒之后,每日都需服用大量药物,药味渐渐在紫宸殿中难以散去,引得小皇帝不满苦恼,他们这才想到用熏香遮掩的馊主意。

    当他踏入内殿之时,脸上换上了悲痛的神色,径直走到小皇帝面前,沙哑着声音叫道:“陛下……”

    此时余清清已经冷静下来,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攥着手帕的手拇指用力收紧,指节泛白,方才追出来的宫女扶着她的胳膊,不停地低声劝慰她。

    御医跪在床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趴伏着身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康王岂能让他如愿,哀悼完,掉了几滴眼泪,便看向了他,“怎么回事,昨天陛下不是还好好的吗?”

    御医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王爷的话,陛下是因风寒……”

    “一派胡言。”不等说完,康王便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陛下乃真龙天子,受上天庇佑,岂会因小小风寒而亡,该不会是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想逃避医治不力的责任而故意为之。”

    “微臣不敢!”御医将头埋得更低,浑身开始颤抖,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被吓得说不出别的话来。

    “来人,将这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审问,陛下病得蹊跷,一定要查出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康王一声令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队禁卫军,拉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就往外走去。

    众人哭喊着祈求饶,说自己冤枉,一时间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在殿内,吵得人头疼无比,余清清忍无可忍,怒吼道:“够了,康王,本宫还在这里,就算要查,也轮不到你。”

    众人的动作应声而停,她又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疲惫,“都出去,莫要吵到了陛下。”

    太后的命令到底还是有用,一众宫女侍卫慢慢离开,内殿之中又恢复了安静,这时,一个宫女突然挣脱禁卫军的束缚,冲到余清清面前,“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

    “什么?”余清清问。

    那宫女道:“奴婢昨夜守夜之时,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往陛下的熏香中添了东西,奴婢喝止她,她说是看到香要燃尽了,特意来添香。奴婢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却忍不住怀疑,该不会是她在香中动了什么手脚。”

    “是谁?”余清清立刻追问道。

    宫女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立刻将她带来,本宫要亲自审问她。”

    ***

    秦曜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没想到竟无人回答得出来,就连秦晴也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二哥竟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不知去向。

    织玉尚不认识王府中其他人,于是秦晴又嘱咐管家去打听,过了一会儿,得来的消息却是今天没有人见过二公子,最近一次有婢女看到他,是昨夜子时在他的院子附近。

    但他的房间中空无一人。

    直到这时,郑氏仿佛终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问她:“曜儿出了什么事吗?”

    织玉看着她脸上并不作伪的担心,神情缓和了一些,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我不见二公子,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郑氏松了一口气,晋王的脸色却变了,自己的大儿子大婚的日子,二儿子却不知所踪,尤其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难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恰在此时,秦暄却突然冷哼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二哥还能去哪里,肯定又去找那个人了。”

    “那个人?”织玉疑惑地重复道。

    “是啊,你们不知道吗?”秦暄抱拳于胸,嘴角噙着嘲讽的笑,看着众人,“他最近和康王世子走得很近。”

    康王和秦昀如今是政敌,在场没有人不知道的,哪怕晋王与自己的儿子有诸多矛盾,但毕竟仍有父子之情,一向在朝堂上与康王也不对付,顿时黑了脸。

    “混账。”他起身向外走去,郑氏瞪了秦暄一眼,急急忙忙那个想要追过去,却被晋王妃挡住了去路。

    “你想去哪里?”晋王妃冷漠道。

    郑氏只能看着晋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脸色苍白地又走回了原处,织玉看在眼里,不觉得奇怪,妻妾之争,在这种人家中常有,她没有立场阻止晋王的行动,又有几分担心,于是叫人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危。

    转头又去询问秦晴可知晓此事。

    秦晴脸色苍白,言语有些慌乱,“二哥最近是有些神出鬼没的,但他一向如此,我也没有多想,我不相信他会跟康王府有什么联系。”

    她说的一点儿也不坚定,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自己。

    织玉闻言,心情愈发沉重,她仍旧记得秦晴曾告诉她的有关越郡的往事,如果晋王府中有人和康王联手对付秦昀,那她最不希望那个人是秦曜。

    就在这时,晋王却折返了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晋王府被禁卫军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出,即使他拿出晋王的名头,禁卫军首领依然不为所动。

    “是哪一支禁卫军?”秦晴反应激动。

    晋王看她一眼,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晴面色一白,一言不发向外走去,织玉没有阻止她,给旁边的卫兵使了个眼色,那卫兵连忙上前跟随。

    秦晴一走,晋王妃也坐不住了,“王爷,难道是那个明樾?”

    织玉坐了下来,观察着几人的反应,晋王妃语带慌张,她并不知道秦晴和明樾的真实关系,只当现在是明家人在公报私仇。

    晋王略点了点头。

    晋王妃立时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晋王只当没有听见,兀自陷入了沉思,郑氏护着一脸狼狈的秦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晋王妃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织玉身上,可是让她对着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示弱,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好在秦晴回来的很快,她出去时有多愤怒,回来只增不减,她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自己的屋,这时其他人才来禀报,原来秦晴与明樾大吵了一架,翻了一些明家的旧账,但是明樾并不买账,依然将晋王府围得严严实实。

    织玉不禁看向秦昀留给她的卫兵,其中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是曾经跟随着他们前往魏都的,她见识过他们的功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如果硬闯,未免闯不出去,但如今情况不明,贸然行事只会坏事。

    于是她只吩咐他们守住各处府门,切不可放任何一个外人进来,一切以王府中人的安危为重。

    至于王府中人,想到他们,她才真正有些头疼起来。

    行踪不明的秦曜不说,对她态度冷漠的晋王晋王妃叫她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才好,还有阴阳怪气的秦曜和看似最和善的郑氏,也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万分谨慎。

    婚宴没有了,连府门都出不去,晋王晋王妃暂时也没有别的动作,秦晴一走,也懒得再维持,吩咐了管家去打听外面的消息之后,各自回房去了,从头到尾没和织玉说几句话,只当她不存在。

    换个时候,织玉难免要难过一会儿,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秦暄倒是愤恨地盯着她,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摸了摸还肿着的脸颊,也不说了。

    很快就只剩下了郑氏,这时秦晴又回转过来,郑氏对着秦暄离去的身影叹息道:“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真是不让人省心。”

    织玉和秦晴没有搭腔,任性,妄图害死自己的兄长的人,岂是用任性就能糊弄过去的,她们暂时不追究,只是因为秦昀似乎有别的打算,不代表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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