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道鬼魅的影子一男一女,身形都颇为高大修长,女子穿一身宫装,脸上却未施粉黛,反而一道刀疤横亘了大半张脸,显得极为恐怖,男子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偶然一瞥,依稀可见隐于兜帽中的脸上似是灼烧过的痕迹。

    两人身形灵活,配合默契,像泥鳅似的抓不住,但是又一刻不停地阻碍着她的行动,织玉咬了咬牙,同样的身手,她曾经在月鹿也遇见过几次,原来是余清清的手下。

    若是一个她尚能应付,两个人——织玉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

    余清清冷眼看着两人交手,她早听说过眼前的女子武功了得,可是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自己手下的对手,与别人告诉她的不太一样。

    “停手吧。”

    就在织玉落于下风之际,密室中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那声音是极冷的,偏偏织玉却能从中听出几分愧疚。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织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与那声音一同来的,是一道矫健的身影,他口中说着停手,一来却加入了缠斗之中,以一敌三,三个都是高手,织玉再也抵抗不了,被后来之人一掌击中肩膀,连连后退撞到墙上。

    下一瞬,那古怪女子的弯刀便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秦曜收手后退,他穿了一身绛红的官袍,径直行至余清清身侧,未受到任何阻拦。

    余清清歪着头看向他,缓缓扬起一个妩媚的笑来,“二公子,此番真是多亏了你,先前我们对你的不信任,还望你多包涵。”

    “陛下尸骨未寒,太后娘娘还请自重。”秦曜冷冷地看着她。

    余清清笑容僵住,神情扭曲了一瞬,继而悠悠叹息道:“二公子怎么与你兄长一般油盐不进,陛下薨逝,我一届女流,如何再能与你们相争。比起康王,我始终认为,你更适合……”

    “余清清,好啊,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忽而一如洪钟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身着紫色衣袍束金玉带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入,怒目圆睁,脸庞因愤怒涨得通红。

    余清清被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反而放松下来,冷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康王,你倒还有脸来指责我,真以为我不知道,陛下的死讯是你命人昭告天下的。如今群臣毕至,你意欲何为?”

    康王甩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吾也是为了大齐着想。”

    秦曜眉头紧皱,终于听不下去,转身便要向外走去,余清清命人拦住他:“二公子要去何处?”

    秦曜头也不回,嗤笑道:“方才我进宫之时,收到消息,京畿周围军队有异动,你们再在此处浪费时间,与等死何异。二位莫不是忘了,我的兄长尚且不知所踪,我要去搜寻他的踪迹。”

    此言一出,余清清和康王都脸色一变,他们自然不会忘了,分明各怀鬼胎的几人是缘何达成合作。

    秦昀不死,就还没到内讧的时候。

    “二公子,本宫也派人来助你。”

    余清清使了个眼色,头戴兜帽的怪人快步上前跟在秦曜身后,看着这名为相助实则监视的人,秦曜没多说什么,大步离开。

    余清清又对康王说:“不能再等下去。”

    两人这时又默契起来,康王点了点头,也快步离开,不过片刻,就出现在了紫宸殿的内殿,加入了为小皇帝哭丧的行列之中。

    余清清从暗室中瞧见这一幕,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攥紧了拳。

    “你不惜害死自己的孩子,究竟想得到什么?”

    她惊讶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织玉。

    自从秦曜出手伤了她,令她被自己的人捉住之后,她就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险些忘记她的存在,这时突然发问,脸色也平静得不像是阶下囚。

    “你闭嘴,我从来没想过害死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疼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织玉的平静深深地刺痛了余清清,她尖叫着反驳,只是这声音却越来越小。

    心虚了吗?

    织玉在心里默默摇头,原本只是猜测的死因,这一刻因为余清清的反应被证实了,她并不觉得痛快。

    “没关系,还好你来了,我还没有完全输。”余清清忽然直勾勾地盯着织玉。

    织玉不解,“小皇帝已死,无论之后即位的是谁,你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筹码,你还在挣扎什么?”

    从第一次见面织玉就知道,余清清对自己的敌意,并非来自于外界所说的女人的嫉妒,她是一个在前太子出事之前就想着扶自己所生的皇子上位的有野心的女人,就算对秦昀有情意,又怎么抵得过权力的诱惑?

    如果小皇帝的年纪再大一些,如果她的根基再稳固一些,她未必不能效仿历史上大权在握的太后们,成为南齐实际的掌权者。

    但是世事往往难料,她依靠秦昀和前太子的罅隙成功当上垂帘听政的太后,却始终只能在秦昀和康王争斗的夹缝中偷偷壮大自己的势力,只是这样,依然离兵权很远。

    所以余清清选择了困住秦昀,切断他和宫外军队的联系这一办法。

    而当小皇帝离去的那一刻,她连自己的根基也失去了,如今不过是穷途末路。

    “谁说我没有筹码了?”余清清轻蔑一笑,“先皇临死前,为了保护我们母子,曾将一支仅隶属于历代皇帝的死士交予我调遣,你也已经见识到他们的厉害了,有他们在,外面那些人,想活着走出紫宸殿,不还是得乖乖听我的?”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织玉垂下眼眸,难怪那两个怪人武功路数古怪,来历竟是不简单,听余清清的意思,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真能依仗这些人控制住群臣,禁卫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曜和康王可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若是知道,此刻就不会对我毫不防备了。”余清清静了片刻,“也该我们登场了。”

    当余清清和织玉出现在紫宸殿中时,紫宸殿外殿正在激烈地争吵,就在方才,众人仍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时,户部尚书忽然提到新君的确立一事。

    谁都知道,这户部尚书是康王的人,他来提此事,意思再明显不过,立刻有人站出来附和,直言康王勤政爱民,继承大统再合适不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又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紫宸殿中吵作一团。

    余清清的出现让这争吵暂时止歇,而认识织玉的,则是惊讶于她为何会在此处。

    余清清略抬了抬手,朗声道:“诸位,本宫已经查明,陛下死于非命,下毒害死陛下的,正是此人。”

    织玉双手被绑,怪人在她身后狠狠一推,她被迫向前踉跄几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毒害陛下?”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她是谁,这就该问问晋王了,晋王殿下,你且来看看,这女子称自己是晋王世子妃,你应该认得自己的儿媳吧。”

    余清清的目光直射人群之外。

    晋王始终位于争论的焦点,却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又不得不上前来,瞥了一眼织玉,咳嗽两声,“她不是……”

    群臣哗然,织玉亦惊讶地抬头看向晋王,视线一息交错,她微微蹙眉,又看向躁动的众人,“我——”

    “不是?那她就是冒充皇室,更加罪无可恕,理应就地正法。”余清清截住织玉的话头,厉声喝道,“来人!”

    她一声令下,那脸上有刀疤的宫女立刻执刀上前,与此同时,数十身着黑袍的人从天而降,各个手持利刃,将紫宸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是什么人?”

    “刺客,有刺客!”

    “禁卫军何在?”

    短暂的惊慌之后,见黑袍人并无进一步的动作,众人逐渐冷静下来,然而台阶之上的情形,却又换了一番。

    原本趾高气昂的康王,护卫皆被黑袍人打倒在地,脖子上被架上了一柄锋利短刃,同样待遇的,还有面色苍白的晋王,只是相比康王的惊恐恼怒,他要沉着得多。

    康王怒极也怕极,虽则一动也不敢动,口中却毫不客气,“余清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清清看也不看他,“诸位爱卿莫怕,此乃先皇留给本宫的护卫,正是为了在此等危急之际,保护尔等的安全。”

    “既是保护,为何刀尖向内?”

    余清清看过去,“有人意图谋反,本宫这也是无奈之举,简穆,本宫知道晋王世子对你有知遇之恩,你此前被蒙在鼓里,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简穆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谋反的是世子殿下?”

    “正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回说话的是织玉。

    秦昀没有出现,余清清终究还是有所顾虑,不敢对她下手,是以那怪人也只是如胁持晋王康王一般胁持她。

    “娘娘可有证据?”简穆不卑不亢道。

    “自然是有,待今日事了,本宫会将证据公之于众。”

    简穆继续发问:“既然有,为何不现在拿出来?”

    余清清冷声道:“简大人如此执迷不悟,莫非也参与其中,来人,将他押下去。”

    在场的都是人精,听到这话,便知道什么谋反纯属子虚乌有了,然而如今自己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哪里敢说其他。

    “且慢。”

    就在这时,有两人主动走入了重重包围之中,一人身着绛红色官袍,一人身着黑袍头戴兜帽。

    来的是秦曜和暗室中的另一怪人。

    一直还算镇静的织玉此刻终于忍不住心跳加速,她还记得,秦曜离去就是为了搜寻秦昀的踪迹,他这时出现,是否已经找到了秦昀?

    她忍不住向秦曜身后看去,但再无他人。

    余清清也没料到秦曜会在此时出现,即使秦曜已经做出许多努力,她仍然没有彻底相信他,让另一人跟着他,也是为了一旦他有任何异动便要结果了他。

    余清清洋装镇定自若道:“秦曜,你可是为本宫带来了好消息?”

    秦曜微微颔首,摊开掌心。

    “虎符?”

    很快有人认出了他掌心之物,霎时间,真正的暗流汹涌而来。

    这是神秀军的虎符,而且是秦昀持有的那一半,此物秦昀从不离身,此刻出现在秦曜手中,听两人话中意思,秦曜又是在为余清清做事,那岂不是——

    当即有人痛哭出声。

    此前这许多人尚能保持冷静,盖因秦昀不在此处,他们始终相信秦昀会力挽狂澜,如今希望陡然破灭,竟抑制不住。

    大殿之中气氛顿时陷入低迷。

    余清清冷眼看着,她早知道秦昀对朝堂的掌握,却也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甚至其中包括许多她认为是自己或者康王的人。

    但同时,这枚虎符的出现,又让她的心绪产生了巨大的波动,并不只是单纯的喜悦。

    “拿过来,本宫要亲自瞧瞧。”余清清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秦曜将虎符交给跟着他的死士,死士向余清清走去,这时,晋王也终于不能再维持冷静,他嘶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曜儿,你……你做了什么?”

    秦曜不忍看他,“父王应该已经猜到了,何必再装糊涂?”

    晋王眼前一花,险些无法站立,“你们可是亲兄弟——”

    秦曜道:“亲兄弟又如何,父王和先皇不也是亲兄弟。”

    晋王仍然不敢相信,“可是,可是你忘了当年,是谁替你远赴都城……”

    众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边的对话,不曾想另一边又起巨变,砰地一声,是胁持织玉的死士撞到柱子上的声音。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一个官员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余清清附近,当死士拿着虎符走近余清清时,当所有人都被晋王和秦曜的对话吸引时,他突然一个暴起,打落胁持织玉的死士手中之刀。

    织玉抓住机会,反身一踢,将那死士踹出,借力向前一跃,来到余清清面前,她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被割断了,没了束缚,身形比暗室中还要快上许多。

    余清清骇然后退,几个黑袍人见状飞奔而来,一时刀光剑影皆朝织玉招呼而去。

    但是织玉的目标并不是余清清,而是那枚虎符。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已从那戴兜帽的死士手中夺过虎符,过程之顺利连织玉自己也感到惊讶,只是那几个黑袍人也到了她的面前,她手无寸铁,似乎无法抵挡。

    这时,那戴兜帽的死士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感觉涌现,织玉心中一荡,当即领悟,反也握住他的手腕,就势跃起,踩在他们的刀背上,而那人广袖一卷,黑袍人武器悉数被打落在地。

    黑袍人还待再攻,简穆等人已冲上前来,就近捡起地上的武器,与黑袍人相战。

    在刀刃相接之声中,紫宸殿中不会武的官员宫人们,不约而同都看向了同一个人,那个戴着兜帽的“死士”。

    只是他们尚且什么都没看清,织玉已经扑进了那人怀中,而那人,也将兜帽取了下来,玉面乌发,多情的桃花眼,微抿的薄唇,一身黑衣更衬得他神采英拔俊美非凡。

    “世子殿下!”

    一时间,紫宸殿中满是同样的一句话,此起彼伏,竟盖过了打斗之声。

    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殿内的阴霾一扫而光,众人的脸上露出喜悦,但有几个人,脸色却没这么好了。

    康王先是被余清清派人胁持,又见到秦昀出现,知晓自己输得彻底,便如霜打了的茄子,脸上再无生气可言。

    余清清看着不算一边倒的态势,仍然寄希望于这些死士,然而她忘了身后的危机,方才那帮了织玉的官员,彻底解决了刀疤脸的死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更令她绝望的是,禁卫军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本该驻守在晋王府周围的明樾,而明樾一进来,就将剑尖对准了殿中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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