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织玉走出皇宫，穿过热闹又冷清的街道，来到晋王府门前。
热闹是因为每走几步便可以见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银枪，冷清则是寻常百姓都被吓得不敢露面，而这些士兵一个个都冷着一张脸，一身正气也一身冷肃。
但晋王府外的羽林卫已经撤走一半，反倒没有别处热闹，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的将领，听闻是明樾的副将，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行事较明樾要圆滑得多。
他一见着织玉，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殿下，郡主已等候您多时了。”
晋王府的大门适合打开，秦晴飞奔而来，发间的珠钗一摇一晃，在初生的朝阳下流光溢彩，她与昨天的穿着打扮一般无二，显然一夜未眠。
秦晴握住织玉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见她平安无事，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檀口微张，似是有话要说。
织玉轻轻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两人相携走进了王府之中，大门一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消息的晋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来便问：“怎么只有你一人，王爷他们呢？”
“陛下病逝，康王谋反被抓，宫中乱作一团，需要他们主持大局。”织玉言简意赅。
晋王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昨夜被关在王府中，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只知道自己的儿子丈夫先后进了皇宫，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哪曾想原来是如此大的变故。
秦晴劝慰道：“母妃，横竖哥哥和父王没事，您一夜没合眼了，快去休息吧。”
“你不用糊弄我。”然而从晋王妃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轻松，她一反常态强硬起来，瞪了秦晴一眼，“阿晴，你跟我说实话，你哥他究竟意欲何为？”
秦晴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我不懂您的意思。”
“康王和太后这两大障碍，他一夕之间都扫平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
晋王妃被她的态度气得捂住胸口，到底没有把话完全说透，但秦晴和织玉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秦晴并不应答，织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秦昀和晋王、晋王妃之间的关系亲疏知之甚少。
她不想掺和，晋王妃却不会放过她，“你说，他可曾对你说过？”
织玉抿了抿唇，回想起紫宸殿中晋王和秦曜的对话，微笑道：“您若真想知道，何不等他们回来直接问他们呢？”
话音刚落，秦晴终于忍受不下去，吩咐人将晋王妃送回卧房休息，拉着织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嫂子，你不必理会母妃，快跟我讲讲，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织玉见她眼中有泪，似乎并不似表面上一般不在乎，但自己又不好劝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头将进宫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说到惊险之际，秦晴不禁屏住呼吸，直到最后尘埃落定方长舒一口气。
“还好有惊无险，听到这些死士尽数被俘，我也算放心了。”
织玉听出不对来，“你知道他们的存在？”
明明在余清清的讲述中，这些人的存在是最大的秘密，是她最后的杀手锏。
秦晴点了点头，说起来仍有几分后怕，“原本是不知道的，这事隐秘得很，我哥在都城当质子这么些年，也未曾发现。嫂子你也知道，这些年多的是人视晋王府和兄长为眼中钉肉中刺，刺杀下毒等等手段一样不少，但几乎都被识破，唯有一次，是我随父王刚到齐都之时，一时不察，有人在父王的茶水中下了毒。好在兄长及时发现，父王并无生命危险，却也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这些死士的确有些本事，我们平日已经格外小心，还是着了他们的道，也是那次，兄长顺藤摸瓜，查出了他们的存在，只是苦于事务繁忙，再加上他们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轻易不会出手，便一直未能铲除。余清清此番孤注一掷，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将这最后一个隐患连根拔起了。”
织玉点了点头，此事暂且放下不提。
她又随秦晴往郑氏的住处去了一趟，据秦晴所说，昨夜听到钟声，晋王匆匆离去，她思前想后，断不能叫郑氏和秦暄在这个节骨眼坏事，就自作主张将两人软禁。
其间秦暄多次想要强行冲出去，好在她派来看守的人是秦昀和明樾留下保护她的好手，秦暄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暄闹了一夜，见到织玉，明白局势已定，满面颓唐，不管问他什么都不开口，织玉便不再多言。
出去之后，倒是秦晴说起，昨夜秦暄气急败坏，曾透露出一些他们也不知道的内情，原来郑氏偏疼秦暄，但也还顾虑着秦曜这个儿子，所以一直希望秦曜也能站到自己这一边。但秦暄与秦曜从小不对付，根本不顾什么兄弟之情，他不仅曾派人刺杀秦昀，连秦曜也没放过，此事郑氏被瞒在鼓里，却被秦曜识破，秦曜又将此事告诉了郑氏，然而郑氏只是呵斥了秦暄，仍然对他宠溺有加。
便是由这件事，秦曜对他二人彻底寒心，他假意顺从郑氏，与康王和余清清合作，都是为了从他们手中套得消息。
说到这事，秦晴是既心疼又愤怒，织玉也颇为唏嘘，她在皇宫中时，险些也认为秦曜真的背叛了秦昀，但那一掌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伤不到她分毫，她当即就明白过来，才有了后来的按兵不动。
否则，她恐怕真要跟那两个死士拼个你死我活。
***
不过半日功夫，秦昀就从皇宫中出来，同他一道的，只有秦曜，却不见晋王。
晋王妃听闻消息，寝食难安，想去问一下，却不知该问谁。
她与郑氏不和，连带着平素对秦曜也不理不睬，秦曜自然是不能问的，可是秦昀么，竟还不如秦曜，一则秦昀已非当年越郡那个少年，她心里是有些怕他的，二则秦昀回府就直奔新房而去，她有心前往还被拒之门外。
好在晋王妃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兄弟前脚刚回来，后脚有关晋王的消息就从宫中传了出来。
不出所料，群臣合力推举晋王即位，晋王几番推辞之后，不忍臣民无所凭依，终于勉为其难首肯。
此消息立刻传遍了齐都的大街小巷，上至古稀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议论纷纷。
只是这些风风雨雨，似乎都与晋王府中的二人没甚关系了。
“我吵醒你了吗？”秦昀拨开织玉额前的发丝。
织玉盘腿坐起，缓缓摇了摇头，和秦晴一道处理完晋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她独自一人回到这新房，起先是想休息一会儿，奈何思绪纷飞，也没多少睡意。
抬头看着眼前之人俊逸的眉眼，她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谁料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眼前之人忽然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手掌在顺着衣领滑动。
织玉本就只着了里衣，这一下猝不及防，眼见整个右肩都要暴露在空气之中，她虚虚推了一下，没有用力，“怎么一回来就——”
秦昀却很严肃的样子，眉宇间毫无旖旎，“方才阿曜对我说，他为了骗过余清清，不小心伤到了你，让我看看。”
织玉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自己会错意了，忙道：“我没事。”
眼见为实，秦昀仔细瞧过了，织玉的右肩的确无碍，又听织玉说她当时已经察觉端倪，故意配合秦曜，并没有让自己受伤，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这衣裳，似乎也没有拉上去的必要了。
织玉垂眸，长睫微颤，脸上的热意比刚才更甚。
秦昀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低头看着她，在她耳边轻语：“脸怎么这么红，阿玉刚才想说什么，一回来就怎样？”
“你、你明知故问。”织玉的话语很快被别的声音取代。
云销雨霁之后，织玉终于有功夫问起她的一个困惑。
“照卿，你究竟知不知道，余清清他们会在昨日发难？”
从秦晴处知道他早就知晓死士的存在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织玉，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一定会认为，这场婚礼就是他用来引蛇出洞的局，因为在那时的她心中，他就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之人。
然而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秦晴、秦曜、许老，甚至是她自己，都在向她描绘着一个不同的他，这样的他，会这么做吗？
他许久没有回答，织玉不禁忐忑起来，当她忍不住看向他时，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
欣慰？
织玉又是愕然又是讪讪，“怎么这么看着我？”
“难得你主动问我。”秦昀轻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如果我说我完全不知道，那是骗你的。近一年来，太后和康王的动作愈发频繁，不仅是我，这皇城中人都有觉察，所有人都在等，等他们彻底沉不住气的时候。”
秦昀顿了一下，轻抚她的脸颊，“在临川时，我曾经想过，等解决这件事了我们再成亲，但你居然跑了，那时我便觉得，果然不能再拖下去，免得夜长梦多。更何况，若是余清清一直沉得住气，难不成我们就一直不成亲了，我何时需要如此束手束脚。余清清选择在昨日发难，虽非我计划之中，却也并不出乎意料，反倒是你，突然跑进宫来，叫我担心了一番。”
说到此事，织玉也有话要说：“谁让你不提前跟我说，让你一个人置身于危险之中，我却只待在这里等消息，我也做不到。”
想到在北魏、月鹿以及失魂岭上种种，秦昀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他抱着她坐起来，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承认得这么干脆，织玉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语塞半晌，展颜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只是姑且？”
“姑且还不行吗，那——永远好不好？”织玉眨了眨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可是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戏谑。
秦昀沉默。
永远，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五年前的事情之后，他听到过许多人信誓旦旦的永远，但往往不能实现。
他搂着她的腰，用力将她压向自己，织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体的摩擦与并不老实的手掌羞得她面红耳赤。
“好。”他的话语中压抑着什么，让织玉心头一跳，不禁抱紧了他，这时，他突然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林城。”
秦昀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织玉惊讶无比的消息。
她抬头，“什么？”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两人第一次见面，她昏迷不醒，他救了她，可是再往前，还有什么时候，他们还见过面呢，她实在想不到。
“云梦。”秦昀提醒道。
织玉轻轻蹙眉，她只去过一次云梦，是大约两年前，执行任务途中路过，帮了霍芝茵一个小忙，得到了一封密信，密信她破解不了，想以此与“二公子”交换被抓的暗卫。
结果枯等了一夜，不仅人没救回来，密信也不知所踪，就是从那时起，她逐渐觉得自己武力有余却不够机敏。
织玉早已忘了这件事，现在想来，这“二公子”就是指秦曜，但与他有何关系？
“难道云梦的那个‘二公子’，是你？”织玉将信将疑地问道，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恼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要留心查一查便知，那时我在云梦附近的军营查看军务，恰逢云梦出事，便借阿曜的名义也掺和了一把。”秦昀笑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有些趣意盎然，旁人或许不知道，织玉却很明白怎么他在笑什么，那时自己傻傻等了一夜，恐怕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威胁道：“我当时可是告诉自己，要是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昀却说：“我若是早知道那个被我戏耍的姑娘未来会变成我的牵挂，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什么错误？”织玉不解。
秦昀道：“留她一个人。”
织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回应，脸上染上红霞，轻轻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轻飘飘的一眼，没有什么气势，反而媚眼如丝，惹得人心里发痒。
秦昀将手掌上移，插进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亲吻着她的唇。
一吻未毕，外面传来侍从的声音，晋王唤秦昀进宫。
“阿玉，你跟我一起去吧。”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如是说道。
织玉的胸口起伏着，唇色红艳，眉目含情，她不明所以，带着疑问应了。
不久之后，疑问在马车踏入皇宫中的那一刻得到了解答。
无数的跪拜，小心翼翼的态度，她曾经无数次要想逃离的深宫大院，终于还是又踏了进去，这一次，也许就是永远。
马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前，车门打开，两侧是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这时，他忽然回头，向她伸出了手。
没有任何犹豫，织玉握住了他的手。
热闹是因为每走几步便可以见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身着铠甲手持银枪，冷清则是寻常百姓都被吓得不敢露面，而这些士兵一个个都冷着一张脸，一身正气也一身冷肃。
但晋王府外的羽林卫已经撤走一半，反倒没有别处热闹，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的将领，听闻是明樾的副将，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行事较明樾要圆滑得多。
他一见着织玉，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殿下，郡主已等候您多时了。”
晋王府的大门适合打开，秦晴飞奔而来，发间的珠钗一摇一晃，在初生的朝阳下流光溢彩，她与昨天的穿着打扮一般无二，显然一夜未眠。
秦晴握住织玉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见她平安无事，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檀口微张，似是有话要说。
织玉轻轻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吧。”
两人相携走进了王府之中，大门一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消息的晋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来便问：“怎么只有你一人，王爷他们呢？”
“陛下病逝，康王谋反被抓，宫中乱作一团，需要他们主持大局。”织玉言简意赅。
晋王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昨夜被关在王府中，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只知道自己的儿子丈夫先后进了皇宫，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哪曾想原来是如此大的变故。
秦晴劝慰道：“母妃，横竖哥哥和父王没事，您一夜没合眼了，快去休息吧。”
“你不用糊弄我。”然而从晋王妃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轻松，她一反常态强硬起来，瞪了秦晴一眼，“阿晴，你跟我说实话，你哥他究竟意欲何为？”
秦晴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我不懂您的意思。”
“康王和太后这两大障碍，他一夕之间都扫平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
晋王妃被她的态度气得捂住胸口，到底没有把话完全说透，但秦晴和织玉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秦晴并不应答，织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秦昀和晋王、晋王妃之间的关系亲疏知之甚少。
她不想掺和，晋王妃却不会放过她，“你说，他可曾对你说过？”
织玉抿了抿唇，回想起紫宸殿中晋王和秦曜的对话，微笑道：“您若真想知道，何不等他们回来直接问他们呢？”
话音刚落，秦晴终于忍受不下去，吩咐人将晋王妃送回卧房休息，拉着织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嫂子，你不必理会母妃，快跟我讲讲，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织玉见她眼中有泪，似乎并不似表面上一般不在乎，但自己又不好劝说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头将进宫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说到惊险之际，秦晴不禁屏住呼吸，直到最后尘埃落定方长舒一口气。
“还好有惊无险，听到这些死士尽数被俘，我也算放心了。”
织玉听出不对来，“你知道他们的存在？”
明明在余清清的讲述中，这些人的存在是最大的秘密，是她最后的杀手锏。
秦晴点了点头，说起来仍有几分后怕，“原本是不知道的，这事隐秘得很，我哥在都城当质子这么些年，也未曾发现。嫂子你也知道，这些年多的是人视晋王府和兄长为眼中钉肉中刺，刺杀下毒等等手段一样不少，但几乎都被识破，唯有一次，是我随父王刚到齐都之时，一时不察，有人在父王的茶水中下了毒。好在兄长及时发现，父王并无生命危险，却也落下了咳嗽的毛病。这些死士的确有些本事，我们平日已经格外小心，还是着了他们的道，也是那次，兄长顺藤摸瓜，查出了他们的存在，只是苦于事务繁忙，再加上他们行事极为小心谨慎，轻易不会出手，便一直未能铲除。余清清此番孤注一掷，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将这最后一个隐患连根拔起了。”
织玉点了点头，此事暂且放下不提。
她又随秦晴往郑氏的住处去了一趟，据秦晴所说，昨夜听到钟声，晋王匆匆离去，她思前想后，断不能叫郑氏和秦暄在这个节骨眼坏事，就自作主张将两人软禁。
其间秦暄多次想要强行冲出去，好在她派来看守的人是秦昀和明樾留下保护她的好手，秦暄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暄闹了一夜，见到织玉，明白局势已定，满面颓唐，不管问他什么都不开口，织玉便不再多言。
出去之后，倒是秦晴说起，昨夜秦暄气急败坏，曾透露出一些他们也不知道的内情，原来郑氏偏疼秦暄，但也还顾虑着秦曜这个儿子，所以一直希望秦曜也能站到自己这一边。但秦暄与秦曜从小不对付，根本不顾什么兄弟之情，他不仅曾派人刺杀秦昀，连秦曜也没放过，此事郑氏被瞒在鼓里，却被秦曜识破，秦曜又将此事告诉了郑氏，然而郑氏只是呵斥了秦暄，仍然对他宠溺有加。
便是由这件事，秦曜对他二人彻底寒心，他假意顺从郑氏，与康王和余清清合作，都是为了从他们手中套得消息。
说到这事，秦晴是既心疼又愤怒，织玉也颇为唏嘘，她在皇宫中时，险些也认为秦曜真的背叛了秦昀，但那一掌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伤不到她分毫，她当即就明白过来，才有了后来的按兵不动。
否则，她恐怕真要跟那两个死士拼个你死我活。
***
不过半日功夫，秦昀就从皇宫中出来，同他一道的，只有秦曜，却不见晋王。
晋王妃听闻消息，寝食难安，想去问一下，却不知该问谁。
她与郑氏不和，连带着平素对秦曜也不理不睬，秦曜自然是不能问的，可是秦昀么，竟还不如秦曜，一则秦昀已非当年越郡那个少年，她心里是有些怕他的，二则秦昀回府就直奔新房而去，她有心前往还被拒之门外。
好在晋王妃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兄弟前脚刚回来，后脚有关晋王的消息就从宫中传了出来。
不出所料，群臣合力推举晋王即位，晋王几番推辞之后，不忍臣民无所凭依，终于勉为其难首肯。
此消息立刻传遍了齐都的大街小巷，上至古稀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议论纷纷。
只是这些风风雨雨，似乎都与晋王府中的二人没甚关系了。
“我吵醒你了吗？”秦昀拨开织玉额前的发丝。
织玉盘腿坐起，缓缓摇了摇头，和秦晴一道处理完晋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她独自一人回到这新房，起先是想休息一会儿，奈何思绪纷飞，也没多少睡意。
抬头看着眼前之人俊逸的眉眼，她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谁料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眼前之人忽然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手掌在顺着衣领滑动。
织玉本就只着了里衣，这一下猝不及防，眼见整个右肩都要暴露在空气之中，她虚虚推了一下，没有用力，“怎么一回来就——”
秦昀却很严肃的样子，眉宇间毫无旖旎，“方才阿曜对我说，他为了骗过余清清，不小心伤到了你，让我看看。”
织玉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自己会错意了，忙道：“我没事。”
眼见为实，秦昀仔细瞧过了，织玉的右肩的确无碍，又听织玉说她当时已经察觉端倪，故意配合秦曜，并没有让自己受伤，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这衣裳，似乎也没有拉上去的必要了。
织玉垂眸，长睫微颤，脸上的热意比刚才更甚。
秦昀双手撑在她的身侧，低头看着她，在她耳边轻语：“脸怎么这么红，阿玉刚才想说什么，一回来就怎样？”
“你、你明知故问。”织玉的话语很快被别的声音取代。
云销雨霁之后，织玉终于有功夫问起她的一个困惑。
“照卿，你究竟知不知道，余清清他们会在昨日发难？”
从秦晴处知道他早就知晓死士的存在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织玉，如果是几个月前，她一定会认为，这场婚礼就是他用来引蛇出洞的局，因为在那时的她心中，他就是一个心思深沉不择手段之人。
然而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秦晴、秦曜、许老，甚至是她自己，都在向她描绘着一个不同的他，这样的他，会这么做吗？
他许久没有回答，织玉不禁忐忑起来，当她忍不住看向他时，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
欣慰？
织玉又是愕然又是讪讪，“怎么这么看着我？”
“难得你主动问我。”秦昀轻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如果我说我完全不知道，那是骗你的。近一年来，太后和康王的动作愈发频繁，不仅是我，这皇城中人都有觉察，所有人都在等，等他们彻底沉不住气的时候。”
秦昀顿了一下，轻抚她的脸颊，“在临川时，我曾经想过，等解决这件事了我们再成亲，但你居然跑了，那时我便觉得，果然不能再拖下去，免得夜长梦多。更何况，若是余清清一直沉得住气，难不成我们就一直不成亲了，我何时需要如此束手束脚。余清清选择在昨日发难，虽非我计划之中，却也并不出乎意料，反倒是你，突然跑进宫来，叫我担心了一番。”
说到此事，织玉也有话要说：“谁让你不提前跟我说，让你一个人置身于危险之中，我却只待在这里等消息，我也做不到。”
想到在北魏、月鹿以及失魂岭上种种，秦昀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他抱着她坐起来，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承认得这么干脆，织玉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语塞半晌，展颜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好吧，我姑且信你一回。”
“只是姑且？”
“姑且还不行吗，那——永远好不好？”织玉眨了眨眼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可是她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戏谑。
秦昀沉默。
永远，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自从五年前的事情之后，他听到过许多人信誓旦旦的永远，但往往不能实现。
他搂着她的腰，用力将她压向自己，织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身体的摩擦与并不老实的手掌羞得她面红耳赤。
“好。”他的话语中压抑着什么，让织玉心头一跳，不禁抱紧了他，这时，他突然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林城。”
秦昀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织玉惊讶无比的消息。
她抬头，“什么？”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两人第一次见面，她昏迷不醒，他救了她，可是再往前，还有什么时候，他们还见过面呢，她实在想不到。
“云梦。”秦昀提醒道。
织玉轻轻蹙眉，她只去过一次云梦，是大约两年前，执行任务途中路过，帮了霍芝茵一个小忙，得到了一封密信，密信她破解不了，想以此与“二公子”交换被抓的暗卫。
结果枯等了一夜，不仅人没救回来，密信也不知所踪，就是从那时起，她逐渐觉得自己武力有余却不够机敏。
织玉早已忘了这件事，现在想来，这“二公子”就是指秦曜，但与他有何关系？
“难道云梦的那个‘二公子’，是你？”织玉将信将疑地问道，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恼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要留心查一查便知，那时我在云梦附近的军营查看军务，恰逢云梦出事，便借阿曜的名义也掺和了一把。”秦昀笑道。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有些趣意盎然，旁人或许不知道，织玉却很明白怎么他在笑什么，那时自己傻傻等了一夜，恐怕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威胁道：“我当时可是告诉自己，要是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秦昀却说：“我若是早知道那个被我戏耍的姑娘未来会变成我的牵挂，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什么错误？”织玉不解。
秦昀道：“留她一个人。”
织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回应，脸上染上红霞，轻轻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可要说到做到。”轻飘飘的一眼，没有什么气势，反而媚眼如丝，惹得人心里发痒。
秦昀将手掌上移，插进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亲吻着她的唇。
一吻未毕，外面传来侍从的声音，晋王唤秦昀进宫。
“阿玉，你跟我一起去吧。”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如是说道。
织玉的胸口起伏着，唇色红艳，眉目含情，她不明所以，带着疑问应了。
不久之后，疑问在马车踏入皇宫中的那一刻得到了解答。
无数的跪拜，小心翼翼的态度，她曾经无数次要想逃离的深宫大院，终于还是又踏了进去，这一次，也许就是永远。
马车停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前，车门打开，两侧是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这时，他忽然回头，向她伸出了手。
没有任何犹豫，织玉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