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忍不住再吐出一口碧血:“也就是说这东皇钟最多可压制他七日,可这不是上古神器吗?任何妖魔鬼神都会在七日内被炼化。”

    羲和道:“那是东皇钟后来的用途啊,可对凤凰来说,这就是一间小黑屋,关不住他几日的。”

    云花女凝重道:“那么七日后他就会出来?”

    羲和和望舒对视彼此,低下头道:“大人不在了,没有人能压制得了他。只恐怕会更快。”

    巨大的东皇钟内,无尽黑暗中,凤韶仰起脸,内壁上浮现出云拂衣留下的一道虚空之影。天人雪兰色的眼睫低垂,薄唇微启,语如妙音响起:

    “凤凰,你可知错。”

    诘责之语一如幼时,仿佛只要他认了错,云拂衣就会心软地将他放出。可此时凤韶眼梢赤红,冷笑道:“我有何错。错在于你,养育了我,又抛弃了我!”

    天人闭上雪色眼瞳,不再回答。

    无数道风雪旋起,生成高大的暴风雪,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分别剥夺走凤韶眼,鼻,耳,口的呼吸。旋风合力绞杀,势要将他从上至下扭成一股麻花状的血肉。

    与此同时,红莲之火从地面高涨而起,风雪嘶鸣,在暴吼声中,凤火与雪龙激烈地厮杀在一处。凤韶身形暴涨,拔节而生。法身显现,四面八臂,绽放出额上的毁灭之眼。

    东皇钟外,四女正愁眉不展七日之后如何阻止凤韶。云花女眉头舒展,计上心来。对三女道:“我们先将花想容捉回来,等凤韶出来,再以此要挟谈判,让他用若木神树换回,好支撑昆仑虚的天穹。”

    三女点头称好,计划完如何兵分四路去追踪,正要起飞。静如平镜的瑶池突然泛起汹涌波涛,一时间天地动摇,百川倒流,东皇钟岿然不动,却由内部发出一声轰鸣,顷刻钟壁炸裂,万点飞火流星般迸溅而出。凤韶将整个东皇钟掀起,烧成无数流火,遍布山川。霎时间山崩地裂,玉石俱焚。

    烈火中央凤韶收回法身,望着地上被业火焚身的四位神女。

    日月神女化为女童,拥抱着彼此,瑟瑟发抖。青鸾强撑一口气道:“何不给我们个痛快!”

    凤韶走到她们面前,眼目杀红,正要如她所愿。

    云花女闭上眼,引颈就戮,叹息道:“我与青鸾不过是得陛下随手点化。便甘愿将此身奉献,侍奉陛下千年。而郎君被大人从小养大,凡你所想,无所不应,凡你所要,无所不得。所以我今日才懂为何被偏爱的,从来有恃无恐。想来郎君要覆灭云海,就是为了彻底将过去埋葬,因为你从不愿正视你的错误,而这错误令你悔恨到只有坐看云海毁灭才得抵消一二。”

    云花女的话字字犹如重击,锤在凤韶心上。他挥动拂尘,抽回业火。

    “你们与我既有主仆之情。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从此留在西昆仑,不要去掺合九洲。否则挡我者,死。”

    昆仑之西,隔着须弥海,便是极乐世界。须弥海广约十万顷,其间巨浪滔天,风雨如晦。念珠带着花想容冲下昆仑虚,一路向西,径往极乐世界飞去。花想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摆脱念珠,暂歇在昆仑山脚,等一等凤韶。可这念珠却好似长在他左手上一般,任凭花想容百般手段用尽,还是挣脱不掉。

    花想容玉牙紧咬,苦思惆怅间,忽然下面一阵血腥扑鼻而来。垂眼向下看去,原来她已行至一片血海上空。这血海像沸腾的一锅红汤,血沫激荡,无数巨大的水泡从海底深处翻滚上涌。浮尸无数,断肢残臂,熬煮得白骨森森,已看不出人样。

    被眼前惨象震撼,花想容手抚念珠,恨不得疾行千里。马上逃离这人间炼狱。念珠与她通感,马上加快速度。不料,海面上无数柱血浪凭空翻起,阻断前路心慌意乱间,背后一个血浪打将过来。花想容被劈晕过去,念珠拉着她,摇摇欲坠,华光一闪间,念珠变化为一朵金莲花,将花想容包裹其间,一同沉入深海。

    血海之底,黑色宫阙连城,阿修罗族世代居于此地。

    今日阿修罗王罗睺带着阿修罗众在宫城的祭台之上,举行盛大的祭祀典礼。以被俘天族的心肝血肉敬奉他们的神主——伊邪那天。

    梵祭祀口诵圣歌道:

    伊邪那天之神者

    诸天圣人敬礼者

    曾毁欲天之色身

    降伏罗刹之我慢

    我今恭敬至诚礼。

    伊邪那天之神者

    众妙奇香涂身者

    能生智慧诸功德

    天及非天敬礼者

    我今恭敬至诚礼。

    伊邪那天之神者

    金银妙宝作严饰

    神蛇光明共围绕

    曾毁达沙祭祀者

    我今恭敬至诚礼。

    祭坛上的火焰升起,焚焚烈火将天族残躯烧尽,化为一阵阵凝而不散的香气,寄托着万千阿修罗众的期望飘向海面的上空,飞度须弥海,散成轻烟,进入雪山神殿,落上那冥想千年也不曾开眼的神明眉头。

    阿修罗王罗睺同万千阿修罗众屏息以待。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伴着无尽的香气,一朵金莲花静静地落到祭台上。

    这是………

    阿修罗王望向族中最渊博的梵祭祀。

    梵祭祀捻须不语。只见那朵金莲花放出一阵金光,重重的花瓣徐徐开放,露出一座莲台,莲台上一美丽少女闭目沉睡,宛如天人。

    紫宸殿。

    阿修罗王面容峻毅,赤瞳青肤,深蓝色卷发如云,头戴长长的尖角嵌宝石王冠。他对梵祭祀道:“圣者,我族等待千年的时机到了。”

    梵祭祀抚着他象征智慧的白色长髯:“我族世代礼敬伊邪那天世尊,以自己和天族的血肉供奉上主。可尊者自雪山神女历经数次转世,终于成功降临人族后,已有百年不曾离开雪山神殿,在无尽的冥想中艰苦修行。游离于世外,不再理会万千信众的祈求与呼唤。此消彼长,天族在伽罗尊者的护持下,日渐强盛。帝释天贪婪我族阿修罗女之美色,多次率领三千天众攻打我族。”

    阿修罗王继续道:“可惜我族败多胜少,帝释天以持有婆舍伽罗的庇护而妄自尊大,这金莲花,正是我族由败转胜的一份机缘。”

    阿修罗族素以美人出名,故而招引帝释天率领三千天众攻打阿修罗族。而梵祭祀见到那金莲花中沉睡的美人,才知何为倾国倾城祸国殃民之绝色。但若将一族之兴衰寄予一美人之身,未免太过荒唐。

    罗睺看出梵祭祀的忧思,微垂双目道:“圣者多虑了,我所言者,并非以美色祸乱天族。奥义墙上曾载,父神大梵天尊诞生之初,便是在一朵金莲花中。这少女周身有父神的金光相护,想来必与父神关系匪浅。我们只需将之奉为上宾礼待,必能取悦父神。”

    梵祭祀听他提及创世者梵天,担忧道:“大梵天尊创造极乐世界后,又创立四部吠陀为世间正法。选十二个儿子中最完美者,婆舍伽罗为神尊,命他以正法护持六界。自此天尊高居于善见城,数千年来,天族与阿修罗族数度交战,都不曾惊扰天尊出面。全凭婆舍伽罗从中调解……”

    罗睺听他欲言又止,知他难以出口之处,冷笑道:“可惜,我的十二弟,婆舍伽罗全意偏袒于天族,只记得帝释天是他的大哥,却忘了我也是他的兄长。因畏惧我族日益超越天族的强大,而将我阿修罗族斥为非天,不得流落到这无底的深海中幽居。”

    梵祭祀一声叹息离开后。

    阿修罗王步入寝殿中,重重紫色的帘幕后,一群阿修罗女正对着金色大床上昏睡的美人窃窃私语。一位乌发浓密,鬓插秋莲的侍女率先议论道:“她真美啊,就像婆舍伽罗的神像一样,真不希望她是一位天人。”

    另一位盘着圆髻的侍女连忙推了她一把:“小声一点,要知道陛下最厌恶婆舍伽罗。”其他的侍女一面花痴着梦中的美人,一面也纷纷附和,让秋莲侍女小声一点。

    秋莲侍女点了点头,继续欣赏着少女的美丽,小声坚持道:“可谁叫婆舍伽罗是三界至美,我拿神尊与她相比,才不算辱没了她。”

    阿修罗王罗睺素来厌恶自己的十二弟,但见连侍女也都意识到这少女的美丽非比寻常,那他的猜想应当十拿九稳。所以他难得心情愉悦地出声附和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会:“你说的很对。”

    侍女们见到王上突然出现,立马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阿修罗王没有责怪她们多话,见她们被自己一贯的威严震怖,只淡淡地命她们退下。

    侍女们退下后,阿修罗王走到金色的床前,还未伸手抚摸到那张睡颜,就被念珠上发出的三道金光震慑。阿修罗王不由后退一步,跪倒床前。赤红色的眼瞳盯着那皓雪一样洁白手腕上的念珠,目露贪光,这念珠正是他父神梵天的四宝之一。而这无可匹敌的美人恐怕正是他父神的新作,也是婆舍伽罗最大的危机。

    花想容昏睡了一昼夜,终于苏醒。不过是被饿醒的,因为她一睁眼,肚子就先不争气地咕咕响亮了一声。她面容微红地抚摸下肚子,抱着金灿灿的被子坐起,望着眼前赤瞳青肤的阿修罗王道:“这是哪里?”

    阿修罗王收敛起周身的威势,尽量同她保持距离,态度友善道:“请先吃点东西,稍后我会告诉你是如何落到这里。”

    话音刚落,一位侍女捧着金盘进来,金盘上托着一只葵花形高足金碗。金碗里是熬煮的香浓的乳糜粥。这是侍奉贵客才有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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