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郁金儿打着让沈潇好好养伤的旗号，正大光明躲起他来。
与其说是躲，不如说郁金儿把自己封闭在傅谨燃的院子里了。整日呆在傅谨燃的书房里看书，也不出门去。
甚至傅谨燃这几乎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吃药的人，都发现异常，问她为何不出去找金姨娘玩了。
唔…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好像回道，金姨娘感了风寒，不叫她去了。
这借口倒也不怕被拆穿，沈潇负伤是件不能张扬的辛密事儿，他对外是宣称得了重感冒不能见客。当然这个客不包括郁金儿。他前日还悄悄派了个小厮来邀她到院中一叙。
她婉拒了。用着傅谨燃这两日离不开人的借口。她知道是很牵强，但她也并不在乎。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和他叙的。
在她发现他男扮女装潜在傅府的那刻起，他在她心中曾经的形象就开始崩塌了。
她发现，他有很多秘密。
她感觉，这些秘密不是在他们离别这三年中才有的，是一直都存在的。或许他并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般风光霁月…
他一直以来就像一股神秘的风，想来的时候便来撩拨你一下，想走的时候，悄然无声地离开，让你怎么也寻不到。
她知道，就算她去与他一叙，这些秘密他也未必会告诉她，他也依旧会来去无踪。当然她也没那么想听，她瞧见他那身伤，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想。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是在这个乱世里，郁金儿总结出的箴言。
她无意和他再续前缘。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谁还有那闲工夫谈情说爱呢，活着就不错了。她在傅府的日子很宁静，她也无意打破现在的局面。
书桌上放着两串用南红打成108颗红豆样式的手钏，两串颜色不大相同，其中一串红的发深，且更为油润，一看就是盘玩的上了年头。
这两串都是沈潇给的。
那串有些年头的，是几年前他同她告白时送予她的。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末初秋的时节，天气正好，微风不燥。
他邀请她去看了部电影，那电影名字是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男女主拥吻的情形，羞得她脸通红。
他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甚至一个教养良好的贵家公子都在看电影时无知无觉抖了几下腿，发觉后又被自己克制住。
他俩看完电影，沈潇提议他俩在街边走走。郁金儿悄悄摸了摸自己仍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答应了。
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空气里都是那股浓而不腻的香甜味儿寖满了整个世界。
郁金儿心怦怦跳着，因为她早备好了一块刻着瑞兽玉竹纹样的墨玉玉佩打算今日送给沈潇，并表白心意。
郁金儿左顾右盼，希望找到一处最罗曼蒂克的地方供她表白，最好还能在关键时刻落下满天桂花。
“金儿……”郁金儿的手臂被沈潇轻轻拽住。郁金儿感到手臂上有一点点濡湿。
“怎么了？“郁金儿心跳加速，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些什么了。但看着沈潇一副被欠了五百万大洋的表情，郁金儿的心又凉了……这不会是要同她诀别吧……郁金儿心情十分复杂，五味杂陈。
沈潇此时内心也不好受，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紧张过了，就算往常与那些个豺狼虎豹周旋都没这么紧张。他不禁暗自嗤笑，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串儿用南红做成红豆样式的手钏，手指在珠子上揉搓了一下，递给了郁金儿。
“金儿，我心悦你。”
郁金儿咬着唇，红着脸，接过那串手钏。手钏在他怀中已被捂得温热，那热度从手上直接窜到脸上，不好意思问道，“沈二哥送我这手串，可是有“玲珑骰子安红豆”的意思？”
“嗯……金儿，你……我不知晓你的心意……你可……”向来镇定的沈潇，见她不直接回应他，显得有些许语无伦次。
难得见他这样，郁金儿好笑，自己反而能不紧张了。
她将手钏戴在手上，又从手提包里拿出玉佩递给沈潇，“吾心似君心。”
沈潇笑了。其实笑的也没那么夸张，只是眼角弯起，嘴角上扬，露出了他极其罕见的梨涡，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了。
只是一个笑便让郁金儿看痴了，“沈二哥…”
“嗯?”
郁金儿伸手碰了碰他的酒窝，又碰了碰他的眼角“你的眼里…怎么星光熠熠的呢…”
沈潇愣了一下，面上不显，但他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抿了抿嘴，小心翼翼询问道，“金儿…我可以…吻你吗?”
“?”郁金儿一时傻眼。
沈潇无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耳朵红的好像都要爆炸了，解释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情难自禁…若你觉得我唐突冒犯了你，你便…你便…打我吧。”说着便拽着郁金儿的手，准备往他胸口处砸去。
“噗嗤。”郁金儿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沈二哥，你今日怎么像个憨货，都不像你往日了。”顿了顿，把手抽出，指头轻轻点了他胸膛一下，不好意思道“我不觉得你冒犯…”话未说尽。
真被他亲上了的那刻，郁金儿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他的嘴唇很软，鼻端的桂花很香。他拥着她，她的左脚翘起。
更多的细节对于三年后的郁金儿来说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份怦然心动的感觉还依旧清晰。
她面色难辨的揉搓了当初那串南红，把眼神又移向了那串昨日新得的。
沈潇见她不赴约，将这南红包在手绢里，自顾自地扔在她窗台上。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无外乎破镜重圆罢了。
可破镜真能重圆吗？
尤其是这破镜扔在那边不管不顾了三年，碎片早已扎在血肉里，也叫人早已习惯了，那碎片还能拔出来再拼回去吗?况且就算拼回去了，三年后的镜子还是原来的那块吗？
郁金儿揉揉额角，打算将他新送来的这串再还回去。原来那串…她还是留着吧…现在如何，也不能否认曾经拥有的美好。这串南红就算是那份美好的留念…
她郑重其事，写了张拜贴请小丫鬟送去金姨娘的院子。没过多时，小丫鬟跑回来说金姨娘请她过去。
她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将那串南红绕在腕子上。
到了金姨娘的院子，小厮请她进姨娘的卧房。
郁金儿皱了皱眉，“不妥。你同姨娘说，我有正事相商，还是去书房吧。”
不到一刻钟，小厮跑过去又跑了回来。满脸为难地说，“少奶奶，姨娘说他身上还是不利索，还是请您去卧房一叙。”
郁金儿了然，她这几日自顾自地懊恼两人乱七八糟的感情之事，倒是把他的伤忘了。
外头天昏昏沉沉的，屋子里头也只是在门口点了一盏豆灯，更是阴暗昏沉。
沈潇坐在那八仙桌旁，半张脸都隐藏在昏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郁金儿不等他开口，把腕子上的手钏摘下来，扔在他面前。“你收回去吧，往后也不必再送这些引人猜忌的东西。”
沈潇沉沉得盯着被扔在他面前的相思，血红的颜色扎的他眼睛疼。他闭了闭眼，低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让郁金儿有些不明所以，准备转身就走的计划终止，她想看看他还要做什么、说什么，今天就全和他掰扯清楚。
郁金儿扯了一个他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准备和他长谈。
沈潇摆弄着南红珠子，问道，“你是要与我割袍断义了吗？”
“割袍断义?不会的。沈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恨你，我只是想与你断情绝爱罢了。你我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郁金儿不可否认，沈潇是一个很耀眼且有思想的人，她还是很想有这么个朋友的。
“朋友?哈哈哈…朋友。”沈潇笑的她有些心慌烦躁，“你又在笑什么?”
沈潇没回她，又问道，“你爱上傅谨燃了？”
郁金儿皱了皱眉，“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扯外人。”
外人。这两个词稍稍湿润了沈潇干涸的心。他想也是，郁金儿往日谈起傅谨燃朗朗大方，没有一丝小儿女情意。
“金儿，既然你没有心爱的人，那又何妨与我再续前缘呢?”沈潇抬起头，情意满满地瞧着郁金儿。
郁金儿没有瞧出那情意，她只是被他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话吓着了，“你说又有何妨?沈潇，我已经嫁人了!”
沈潇毫不在意，“傅谨燃那病秧子，眼看着一辈子就那样了。你两人的婚姻有名无实。”
“好一个有名无实，就算有名无实又怎样?有那一纸婚约在，你我之间就永远没可能!”郁金儿有些气恼。
沈潇笑了笑，给郁金儿斟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金儿你不晓得，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社会各处都在宣扬着民主自由、移风易俗，而这男女婚嫁、恋爱自由更是被宣扬的头等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是老黄历了，只要登报和离，男女又可重新嫁娶。”
郁金儿见他冥顽不灵，不禁叹了口气，“沈潇，我便同你直说了吧。你我之间的事，原因都在你我之间。我不愿同你再续前缘。”
郁金儿一句话便预先给他定了死刑，沈潇仓惶无比，本就失血过度有些发白的脸更加白了，甚至白到发灰。
“金儿，就算是犯人行刑也需有判决书，还请你说清楚些，让我死的明白些吧。”
郁金儿叹了口气，“沈二哥，我今日便同你说明白。”
沈潇正襟危坐起来。
“沈二哥，不是你不好。只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水中月。美则美矣，我摸不到你…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而这个世道，做大事的人，必定要隐藏些什么的，也要付出许多，这些我都理解。可我只是一五斗小民，只求偏安一隅。”
沈潇沉默了一瞬，将心中的汹涌压制，“金儿，你还在怪罪我的不辞而别…对吗。”
郁金儿没说话，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金儿，我…我当时是因为有个名单被泄露，特务很快会追查上来…我为了你和沈家的安全，我不得不…”
郁金儿打断他，“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办的都是辛密之事。”
沈潇顿了顿，“金儿，你既然理解我，那我的事现已快办成，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求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求…这个字一出，郁金儿眼底微热，她的心被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看来今天我不把话直愣愣得扔出来是不行了。沈潇，我就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我没你那么大的理想抱负，也没那么多的勇气。再说这世道涌现出那么多的主义，我没有那个高瞻远瞩去认定你所信仰的那套就是真理，但我只知道，像你们那种每天都在刀尖儿上舔血的生活我是真的不想过。”
沈潇声音听起来越发低沉了，“金儿，你不必把你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郁金儿自嘲一笑，“我若是有志气的，便也不会因为那几块阿堵之物把自己嫁进傅家。我若有志气，见报的□□烈士必有我郁金儿一名。可我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怎么走…前路一片迷雾，我只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且活吧。”说罢，她像喝酒一般将桌上那杯冷茶一口闷掉，像是要把胸中的郁闷都一同咽下。
沈潇听出来了，并非是他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她找不到她的道了。她并非是对他毫无感情，一切的结症都在于她不想，或者说不敢打破当下的外壳。虽然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但她能感知到应该走向哪个路口才是对的。只要不是厌恶他这个人，一切都好办。
沈潇心中松快，为郁金儿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金儿，你不是对我失望了。你是对当下的时代，对你自己失望了。”
沈潇一针见血，直接将疮口揭开了。郁金儿心中一梗，无奈一笑，“沈潇，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简直可以说是不留情面…”
“有些疮口一直捂着只会发烂发臭，还不如早日揭开。就算一时好不了，让阳光杀杀菌也是好的。”沈潇很快恢复了他以往的老神在在。
郁金儿心底赞同他的话，只是嘴上硬气，小声嘀咕，“什么谬论…”
沈潇笑笑，思索了一会儿，“金儿，我做现在做的事，必须得事成之后才能与你交代，所以现在无法与你透露太多。我也不敢保证，我的主义最后会走向成功还是灭亡，但最终的结局我都可以接受。我在外走动，还有别的身份，就算事败，也决计不会牵连到你郁金儿头上，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确实是有些心急了，现在与你表白心意属实不妥当，也不负责任…还请你原谅，我这三年来寤寐思服，现下终于有机会亲近你，就像个毛头小子般情难自禁…在事成之前，请你放心，我不会在做出这种不宜之举。”
“我知道你当下不知前路，我也曾有过这般迷惘。现下我不敢给你提什么所谓高明的意见，但我书房里有各种书，你可以闲来无事去看看。”
郁金儿定定地瞧着他，感动、兴奋、彷徨各种情绪杂糅一块儿，出声后，声音竟都有些微颤，“我…我可以看吗?那些书我能看懂吗?”
沈潇嘴唇微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肯定道，“你肯定能看懂。郁金儿别忘了，你可是我们胡同里最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啊!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你自己的道。”
郁金儿轻喃，“谢谢你，沈二哥…”
与其说是躲，不如说郁金儿把自己封闭在傅谨燃的院子里了。整日呆在傅谨燃的书房里看书，也不出门去。
甚至傅谨燃这几乎整日除了睡觉就是吃药的人，都发现异常，问她为何不出去找金姨娘玩了。
唔…她怎么回答的来着…她好像回道，金姨娘感了风寒，不叫她去了。
这借口倒也不怕被拆穿，沈潇负伤是件不能张扬的辛密事儿，他对外是宣称得了重感冒不能见客。当然这个客不包括郁金儿。他前日还悄悄派了个小厮来邀她到院中一叙。
她婉拒了。用着傅谨燃这两日离不开人的借口。她知道是很牵强，但她也并不在乎。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和他叙的。
在她发现他男扮女装潜在傅府的那刻起，他在她心中曾经的形象就开始崩塌了。
她发现，他有很多秘密。
她感觉，这些秘密不是在他们离别这三年中才有的，是一直都存在的。或许他并没有自己一直以为的那般风光霁月…
他一直以来就像一股神秘的风，想来的时候便来撩拨你一下，想走的时候，悄然无声地离开，让你怎么也寻不到。
她知道，就算她去与他一叙，这些秘密他也未必会告诉她，他也依旧会来去无踪。当然她也没那么想听，她瞧见他那身伤，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想。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是在这个乱世里，郁金儿总结出的箴言。
她无意和他再续前缘。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谁还有那闲工夫谈情说爱呢，活着就不错了。她在傅府的日子很宁静，她也无意打破现在的局面。
书桌上放着两串用南红打成108颗红豆样式的手钏，两串颜色不大相同，其中一串红的发深，且更为油润，一看就是盘玩的上了年头。
这两串都是沈潇给的。
那串有些年头的，是几年前他同她告白时送予她的。
她还记得那是个夏末初秋的时节，天气正好，微风不燥。
他邀请她去看了部电影，那电影名字是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男女主拥吻的情形，羞得她脸通红。
他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甚至一个教养良好的贵家公子都在看电影时无知无觉抖了几下腿，发觉后又被自己克制住。
他俩看完电影，沈潇提议他俩在街边走走。郁金儿悄悄摸了摸自己仍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答应了。
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空气里都是那股浓而不腻的香甜味儿寖满了整个世界。
郁金儿心怦怦跳着，因为她早备好了一块刻着瑞兽玉竹纹样的墨玉玉佩打算今日送给沈潇，并表白心意。
郁金儿左顾右盼，希望找到一处最罗曼蒂克的地方供她表白，最好还能在关键时刻落下满天桂花。
“金儿……”郁金儿的手臂被沈潇轻轻拽住。郁金儿感到手臂上有一点点濡湿。
“怎么了？“郁金儿心跳加速，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些什么了。但看着沈潇一副被欠了五百万大洋的表情，郁金儿的心又凉了……这不会是要同她诀别吧……郁金儿心情十分复杂，五味杂陈。
沈潇此时内心也不好受，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紧张过了，就算往常与那些个豺狼虎豹周旋都没这么紧张。他不禁暗自嗤笑，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串儿用南红做成红豆样式的手钏，手指在珠子上揉搓了一下，递给了郁金儿。
“金儿，我心悦你。”
郁金儿咬着唇，红着脸，接过那串手钏。手钏在他怀中已被捂得温热，那热度从手上直接窜到脸上，不好意思问道，“沈二哥送我这手串，可是有“玲珑骰子安红豆”的意思？”
“嗯……金儿，你……我不知晓你的心意……你可……”向来镇定的沈潇，见她不直接回应他，显得有些许语无伦次。
难得见他这样，郁金儿好笑，自己反而能不紧张了。
她将手钏戴在手上，又从手提包里拿出玉佩递给沈潇，“吾心似君心。”
沈潇笑了。其实笑的也没那么夸张，只是眼角弯起，嘴角上扬，露出了他极其罕见的梨涡，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了。
只是一个笑便让郁金儿看痴了，“沈二哥…”
“嗯?”
郁金儿伸手碰了碰他的酒窝，又碰了碰他的眼角“你的眼里…怎么星光熠熠的呢…”
沈潇愣了一下，面上不显，但他的耳朵瞬间红透了。抿了抿嘴，小心翼翼询问道，“金儿…我可以…吻你吗?”
“?”郁金儿一时傻眼。
沈潇无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耳朵红的好像都要爆炸了，解释道“我…我不是…我只是情难自禁…若你觉得我唐突冒犯了你，你便…你便…打我吧。”说着便拽着郁金儿的手，准备往他胸口处砸去。
“噗嗤。”郁金儿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沈二哥，你今日怎么像个憨货，都不像你往日了。”顿了顿，把手抽出，指头轻轻点了他胸膛一下，不好意思道“我不觉得你冒犯…”话未说尽。
真被他亲上了的那刻，郁金儿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他的嘴唇很软，鼻端的桂花很香。他拥着她，她的左脚翘起。
更多的细节对于三年后的郁金儿来说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份怦然心动的感觉还依旧清晰。
她面色难辨的揉搓了当初那串南红，把眼神又移向了那串昨日新得的。
沈潇见她不赴约，将这南红包在手绢里，自顾自地扔在她窗台上。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无外乎破镜重圆罢了。
可破镜真能重圆吗？
尤其是这破镜扔在那边不管不顾了三年，碎片早已扎在血肉里，也叫人早已习惯了，那碎片还能拔出来再拼回去吗?况且就算拼回去了，三年后的镜子还是原来的那块吗？
郁金儿揉揉额角，打算将他新送来的这串再还回去。原来那串…她还是留着吧…现在如何，也不能否认曾经拥有的美好。这串南红就算是那份美好的留念…
她郑重其事，写了张拜贴请小丫鬟送去金姨娘的院子。没过多时，小丫鬟跑回来说金姨娘请她过去。
她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将那串南红绕在腕子上。
到了金姨娘的院子，小厮请她进姨娘的卧房。
郁金儿皱了皱眉，“不妥。你同姨娘说，我有正事相商，还是去书房吧。”
不到一刻钟，小厮跑过去又跑了回来。满脸为难地说，“少奶奶，姨娘说他身上还是不利索，还是请您去卧房一叙。”
郁金儿了然，她这几日自顾自地懊恼两人乱七八糟的感情之事，倒是把他的伤忘了。
外头天昏昏沉沉的，屋子里头也只是在门口点了一盏豆灯，更是阴暗昏沉。
沈潇坐在那八仙桌旁，半张脸都隐藏在昏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郁金儿不等他开口，把腕子上的手钏摘下来，扔在他面前。“你收回去吧，往后也不必再送这些引人猜忌的东西。”
沈潇沉沉得盯着被扔在他面前的相思，血红的颜色扎的他眼睛疼。他闭了闭眼，低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让郁金儿有些不明所以，准备转身就走的计划终止，她想看看他还要做什么、说什么，今天就全和他掰扯清楚。
郁金儿扯了一个他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准备和他长谈。
沈潇摆弄着南红珠子，问道，“你是要与我割袍断义了吗？”
“割袍断义?不会的。沈潇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恨你，我只是想与你断情绝爱罢了。你我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郁金儿不可否认，沈潇是一个很耀眼且有思想的人，她还是很想有这么个朋友的。
“朋友?哈哈哈…朋友。”沈潇笑的她有些心慌烦躁，“你又在笑什么?”
沈潇没回她，又问道，“你爱上傅谨燃了？”
郁金儿皱了皱眉，“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扯外人。”
外人。这两个词稍稍湿润了沈潇干涸的心。他想也是，郁金儿往日谈起傅谨燃朗朗大方，没有一丝小儿女情意。
“金儿，既然你没有心爱的人，那又何妨与我再续前缘呢?”沈潇抬起头，情意满满地瞧着郁金儿。
郁金儿没有瞧出那情意，她只是被他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话吓着了，“你说又有何妨?沈潇，我已经嫁人了!”
沈潇毫不在意，“傅谨燃那病秧子，眼看着一辈子就那样了。你两人的婚姻有名无实。”
“好一个有名无实，就算有名无实又怎样?有那一纸婚约在，你我之间就永远没可能!”郁金儿有些气恼。
沈潇笑了笑，给郁金儿斟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金儿你不晓得，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社会各处都在宣扬着民主自由、移风易俗，而这男女婚嫁、恋爱自由更是被宣扬的头等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是老黄历了，只要登报和离，男女又可重新嫁娶。”
郁金儿见他冥顽不灵，不禁叹了口气，“沈潇，我便同你直说了吧。你我之间的事，原因都在你我之间。我不愿同你再续前缘。”
郁金儿一句话便预先给他定了死刑，沈潇仓惶无比，本就失血过度有些发白的脸更加白了，甚至白到发灰。
“金儿，就算是犯人行刑也需有判决书，还请你说清楚些，让我死的明白些吧。”
郁金儿叹了口气，“沈二哥，我今日便同你说明白。”
沈潇正襟危坐起来。
“沈二哥，不是你不好。只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水中月。美则美矣，我摸不到你…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而这个世道，做大事的人，必定要隐藏些什么的，也要付出许多，这些我都理解。可我只是一五斗小民，只求偏安一隅。”
沈潇沉默了一瞬，将心中的汹涌压制，“金儿，你还在怪罪我的不辞而别…对吗。”
郁金儿没说话，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金儿，我…我当时是因为有个名单被泄露，特务很快会追查上来…我为了你和沈家的安全，我不得不…”
郁金儿打断他，“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知道你办的都是辛密之事。”
沈潇顿了顿，“金儿，你既然理解我，那我的事现已快办成，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求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求…这个字一出，郁金儿眼底微热，她的心被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看来今天我不把话直愣愣得扔出来是不行了。沈潇，我就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我没你那么大的理想抱负，也没那么多的勇气。再说这世道涌现出那么多的主义，我没有那个高瞻远瞩去认定你所信仰的那套就是真理，但我只知道，像你们那种每天都在刀尖儿上舔血的生活我是真的不想过。”
沈潇声音听起来越发低沉了，“金儿，你不必把你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郁金儿自嘲一笑，“我若是有志气的，便也不会因为那几块阿堵之物把自己嫁进傅家。我若有志气，见报的□□烈士必有我郁金儿一名。可我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怎么走…前路一片迷雾，我只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且活吧。”说罢，她像喝酒一般将桌上那杯冷茶一口闷掉，像是要把胸中的郁闷都一同咽下。
沈潇听出来了，并非是他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是她找不到她的道了。她并非是对他毫无感情，一切的结症都在于她不想，或者说不敢打破当下的外壳。虽然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但她能感知到应该走向哪个路口才是对的。只要不是厌恶他这个人，一切都好办。
沈潇心中松快，为郁金儿重新倒了一杯热茶。“金儿，你不是对我失望了。你是对当下的时代，对你自己失望了。”
沈潇一针见血，直接将疮口揭开了。郁金儿心中一梗，无奈一笑，“沈潇，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简直可以说是不留情面…”
“有些疮口一直捂着只会发烂发臭，还不如早日揭开。就算一时好不了，让阳光杀杀菌也是好的。”沈潇很快恢复了他以往的老神在在。
郁金儿心底赞同他的话，只是嘴上硬气，小声嘀咕，“什么谬论…”
沈潇笑笑，思索了一会儿，“金儿，我做现在做的事，必须得事成之后才能与你交代，所以现在无法与你透露太多。我也不敢保证，我的主义最后会走向成功还是灭亡，但最终的结局我都可以接受。我在外走动，还有别的身份，就算事败，也决计不会牵连到你郁金儿头上，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确实是有些心急了，现在与你表白心意属实不妥当，也不负责任…还请你原谅，我这三年来寤寐思服，现下终于有机会亲近你，就像个毛头小子般情难自禁…在事成之前，请你放心，我不会在做出这种不宜之举。”
“我知道你当下不知前路，我也曾有过这般迷惘。现下我不敢给你提什么所谓高明的意见，但我书房里有各种书，你可以闲来无事去看看。”
郁金儿定定地瞧着他，感动、兴奋、彷徨各种情绪杂糅一块儿，出声后，声音竟都有些微颤，“我…我可以看吗?那些书我能看懂吗?”
沈潇嘴唇微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肯定道，“你肯定能看懂。郁金儿别忘了，你可是我们胡同里最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啊!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你自己的道。”
郁金儿轻喃，“谢谢你，沈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