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问做了一个梦。

    一个实在冗长的梦。

    梦里,她是宋千悠,是南宁最尊贵的公主:

    母亲乃当朝皇后;一母同胞的哥哥温润多才,是爱民如子的好储君;背靠着蜀郡富甲与出了当朝丞相的外祖之家。

    她的梦,她的前世。

    她起先不明白,什么时候她的人生开始不再美满。

    是丞相外祖父撒手人寰,还是母亲薨逝,亦或者远赴千里之外的北雍。

    后来她发现,她的命运,一开始就不由她掌控……

    #

    我叫宋千悠。

    或许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混乱的噩梦。

    忘了是哪年的岁日,我回到了上京城。

    已经过去了五年吧。

    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他们说,逝者已逝,追忆不了故人。

    于是他们身边都有了新人。

    我坐在来接我回京的马车上,努力拉下宽大的衣袖遮住满身伤痕。

    车夫是父皇派来的,他问我:“公主是直接回宫吗?”

    我摇头:“可以先去一趟护国公府吗?”

    他沉默了一下,回我:“陛下很是思念公主。”

    我不答。我也有很思念的人。

    父皇已经知道我还活着,可他大约还不知道。我想早些让他知道,早些让我们重逢。

    想到很久以前,我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来,牵动了脸上的伤。并不疼。

    马车缓缓在熟悉的府邸前停下,我急切地跳下马车,顾不得一点尊贵的身份和满身的伤痛。

    府门开了,两个人影正巧走出来。

    我跑过去,看清了那张每日莅临梦中的面容。

    浅色的桃花眼一如曾经的漂亮,只是眼中的冷意让我感到陌生。

    雪下得有些大,沈愿之把散着香气的描金暖炉小心塞进身侧女子的手中。

    那双手洁白柔嫩,指尖几处粉红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

    我才注意到沈愿之身边的少女不是什么侍女。

    她容貌俏丽,肤白如凝脂,身着苏绣月华锦衫和宫缎鹅黄绢裙,披着白狐毛制成的外袍,此时正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艰难开口,声音经冷风一吹,变得不太像我:“子沛……”

    我唤了他的小字,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放佛适才回忆起我是谁:“宋千悠?”

    我整颗心冷却下来。

    雪下得好大,模糊了什么,又刺向了我干燥的面颊。

    这次,有些痛。

    “宋千悠……我听过这个名字。”他身边的姑娘突然出声,声音甜甜的,很好听。

    “珍安公主?”她瞪大了黑漆漆的杏眼,“公主不是早就……”

    我不作声。

    在晨国的这些年,我瘦削的脱了相,嘴唇如同周围苍白干燥的皮肤一样毫无血色。来的路上侍女给我画了很浓的妆,堪堪遮住脸上的淤伤。

    曾经那个用美貌名动天下的珍安公主确实死了。

    我像一个肮脏的冒牌货,在她死了以后还要来玷污她的惊鸿之姿。

    “公主殿下既然回京了,理应进宫面圣,为何来臣府中?”沈愿之冷声,没有正眼瞧我一下。

    我嗫嚅着,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询问他身边的姑娘是谁。

    “真的是公主?”姑娘甜甜的声音却先激动地响起来,“臣女唐宝妍见过公主殿下。”

    她要对我行礼,被沈愿之拦住了。

    她就拉起我的一只手:“公主,我是唐将军的女儿,宫里端贵妃娘娘的侄女。几年前一直有病在身,不曾与公主结识,一直惋惜。说来,我还是公主名义上的表妹呢。”

    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其中包含着诸如“名义上”这类我听不懂的词,笑眼弯弯地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名字好像曾经的我。如珍似宝,美丽悠然。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唐姑娘啊……幸会。我这就回宫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沈愿之说的。

    我希望他能再跟我说句什么,无论什么都好。

    他却只是盯着欢快跳脱的少女,满眼爱意。

    那么熟悉的眼神。

    却不再是我的。

    我说不出什么。沈愿之是我的竹马,我们确实曾互相爱慕,确实曾许诺终身。但那也只是曾经,也只是少男少女偶然萌动的春心。

    我连询问的资格都没有。

    唐宝妍亮晶晶的眼神炽热:“公主表姐,你的眼睛真的太美了,这颗泪痣真的太勾魂摄魄了!”

    我又没太听懂。这五年来,我甚至已经与人的话语脱了轨吗?

    雪落了满身。沈愿之撑在唐宝妍头顶的伞稳稳当当。

    我行了一礼:“沈小公爷,多年不见,本宫有礼了。”

    我说不出简简单单的告辞二字,在纷飞的大雪中落荒而逃。

    无人为我撑起一把脆弱的油纸伞。

    哪怕是父皇派来的侍从。

    后来我才知道,唐宝妍不仅是南宁骠骑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我的表妹宝和郡主、沈愿之新的未婚妻。

    她还是南宁神医,能治好一切当朝无药可医的病症,被万民敬仰,视作神女。

    她还是,女主。

    #

    宫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珍安公主最爱牡丹,从前为讨她欢心,父兄会一掷千金买来最稀奇的牡丹种类种在宫中。

    可如今,没有一朵牡丹。

    不知名的小野花色彩明亮,开满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第一个想到了唐宝妍。

    原来我的家,早已没有了我存在的痕迹。

    再见到皇兄的那段记忆我不愿去回想。

    只记得后来我周身被雪浸湿,相较酷寒的天气稍显单薄的衣袍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我得重新回去梳妆了,以免殿前失仪。

    我慢吞吞地走着,走回珍安的寝宫。

    这里变成了端贵妃的。

    那就让给她吧,反正原也不是我的。我不是珍安。我只是一个残破的、无人可依的赝品。

    幸好端贵妃没把珍安的牡丹铲尽。我偷偷掐了一朵,紧紧攒在手里。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的寝宫。

    不算偏僻,规规矩矩的,是一个普通公主的宫殿。

    侍女责怪我让她们好找,也让父皇好等。

    她们问我:“公主可曾受凉?”

    我不觉得冷。或许是凉水滋润了我干燥许久的皮肤,挺惬意的。

    #

    父皇的御书房倒还是和以前一样。

    外面栽着的没有无名野花,却也没有艳红的牡丹。

    我向着父皇行了一个很久的礼。

    我竟然还没忘记这些礼仪。明明我曾经都不用做的。

    父皇一身金色蟒袍,威仪地坐在高贵的金椅上,抬眼看我:“走近些,让朕看看。”

    他似乎有些疲惫。

    我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他叹息一声,眼中有泪光:“珍安,你受苦了。想要什么补偿,朕可以给你。”

    我想要愿之。我想要哥哥。我想要母后。我想要原先的珍安。

    但我只是静静的:“我想要牡丹。红色的。”

    他惊异地盯住我,又快速低下头。

    他在哭吗?

    这不可能。

    他是一个威严的君王。

    我摊开手掌,手心里的花已经碎了,蔫成一团。

    我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片完好的花瓣,放在父皇手里:“也罢,应该很难吧。那我换一个好了。”

    他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盯着手心里那片花瓣。也或许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发呆。

    “我想要换个封号。”我认真地说。

    珍安是宋千悠公主的封号,也是小字。

    ——「我们南宁最尊贵的嫡公主,当然会如珍似宝,平安幸福。」

    那时母后尚在,我确实一直是南宁最幸福的珍宝。

    但我更想做牡丹花。

    金椅上的皇帝沉默了很久,问:“你想换什么封号?是要连小字一起换吗?”

    “全凭陛下做主。”

    “那便永安吧。”他敷衍地取了一个,挥挥手叫公公拟旨,“你可以走了,永安公主。”

章节目录

重生后与艳鬼私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友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友白并收藏重生后与艳鬼私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