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对一旁的、来自森下的视线毫无所觉,作为摄影社的社长,神宫鱼白站在藤原清面前,向她伸出手,微笑的样子仿佛故事里递给灰姑娘长裙的精灵,无法用任何除去“友善”以外的词汇定义:“啊,藤原,你来了啊...我很高兴。”

    像是担忧自己的意思不够鲜明,神宫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笑容,试图让那种欢欣更加明了地传达个眼前这个人一样。

    她稍微有些自言自语,却又好似只是单纯地忧心对面的人不信任,所以强调自己的话:“我真的很高兴。”

    总有些时候,说什么都像是一种狡辩…一种言不由衷的含糊,一种难以维持的缄默。

    而有些人把这些时刻称之为“命运”。

    父母不拜神佛,却也积累下相当财富,作为他们的女儿,神宫当然不会盲目轻信这种说法。

    可毫无疑问,当她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神宫确实理解了那些广为流传的言论。

    帝光的开学是在一场初春,飘落的花瓣看上去比鸟儿的羽毛还要轻。

    神宫将事先准备的报名表一张张平摊在临时借来的桌面上,她用尾指勾起自己垂落耳边的碎发,微微抿起唇瓣,面上的严肃几近毫无掩饰。

    “我只想招真心对’摄影‘感兴趣的人,”神宫看了看过来帮忙的社员:“你们也是知道的。待会面试,你们就不用插手了,我来就好。”

    作为国三的学姐,摄影社是神宫在入学后自己创办的。她是纯粹地喜欢摄影,才会选择这么做,没有任何外因掺杂。因此,对社员的要求也不算低,甚至称得上苛刻。

    当然,这种要求更多还是在主观意图上。

    帝光社团之风盛行的情况下,不少学生都是抱有“别人都加入社团了,那我也加一个吧”的心理。

    其他社长或许觉得无所谓,也愿意容忍,但神宫从来都是这种言论的反对者,即使摄影社的人数临近解散边缘,她也没有要改变的意思。

    反正,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开不下去的话,也只能说没有办法,反正,我连下一任社长都没有选不是吗。

    抱着这样带着几分任性的想法,神宫毫不犹豫地决定,今年也这么做。

    可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神宫并没有坚持到最后。

    不过,她说不定也是甘之如饴?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神宫也想要重新露出一抹笑意。

    毕竟,是那样的场景。

    “运气”在神宫从生下来就注定顺利流畅的人生里,似乎第一次显现出它应有的价值。

    年龄说不定比人还苍老的榕树枝繁叶茂,能挡去不少阳光。阳光明朗的春季,这从来都被不少人渴求。

    而摄影社团作为一个并不火热的小社团,却牢牢霸占了这个好位置,这和纳新前的抽签脱不开关系。

    将整理好的报名表握在手里,正准备转身的神宫察觉到一股大力撞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人和自己撞到了一起。

    毫无防备的神宫身体晃了晃,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架也紧跟着摇摆,然后是啪嗒一声——眼镜整个摔在了草地上。

    高度的散光就是有这样的苦楚,神宫感觉视野都在模糊。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望向那个罪魁祸首,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这种朗朗晴天,阳光就是那么柔和明亮,还是因为那个人站定在她面前,因为她而停下,神宫感受到一种近乎迷茫的晕眩感来。

    和神宫打理得过于仔细、仿佛随时能穿着这身去参加宴会的春装校服不同,那个人依旧套着冬装的外套,下摆长过了腰。

    作为老牌中学,即使是冬装,帝光也做得很好。最起码,就神宫的经验来说,每当她需要这件衣服的时候,它都是毫无褶皱、看上去完全崭新的。

    可穿在那个人身上,似乎就完全不一样了起来。

    她挎着背包,一只手还拉着包带,另一只手连同过长的袖子一起插在口袋里。

    本来是一幅很潇洒的姿态,此刻却因为撞到鼻梁,而不得不把手拿出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又因为袖口过长,只能用指尖碰了碰。

    外套的扣子扣得有些毛躁,有一些纽扣半遮半掩,藏在包边的布料下。

    只是一眼,神宫便发现,对方过长的袖口没有裁缝改造,也没有完全卷起来,两边的强度怎么看都不一致,是足以让强迫症破防的细节。

    一切似乎都显示出那个人对于外表满不在意的态度,就连乌黑得发亮的短发也透露着这点。

    头发的边缘不齐,甚至像是被狗啃了一样,就连凌乱的线条都看不出一丝规律来,几乎能够称之为“灾难”。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发呆的时候撞了人,对方的面上同样显露出一丝尴尬来。

    她挠了挠头,将自己原本就散乱的黑发弄得更乱,看上去有种油画里才会出现的恣意和雌雄莫辨来———说真的,神宫几乎要怀疑她是从画中逃出来的人了。

    可那种苍白到仿佛易碎瓷器的皮肤,又绝非宗教画家笔下会有的质感,那些人只爱丰润,丰润的肤色,丰润的身材,简直是另一种极端。

    察觉到神宫一直没说话,对方误以为她是眼镜落下、一时难以适应。

    于是,她停下脚步,弯下腰,将神宫掉在草坪上的眼镜拾起,递还给她,轻快的语气中带上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而神宫还呆愣在原地,她不明显的讶异是一种很好的伪装,能让神宫完整地打量眼前的人。

    这本该是是十分失礼、神宫从不屑做的举动,但她现在偏偏做了,还在为自己无声地辩解:这样的情况...和人,怎么可能不多看两眼啊?

    神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五官称不上多么吸引人,跟神宫见过的那些美人更加比不了,可神宫却无法单纯用“美人”这个词来形容她,仿佛这个词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单薄的贬低。

    那种恣意简直在扎人,她的满不在意都变成一种压倒性的魅力。

    尤其是在自己一直不回答后,她把眼镜放在自己空荡的手上,如同没睡醒一样的声音懒洋洋地开始道别:“刚刚撞上你抱歉啦,眼镜还你,我走咯。”

    声音。

    并不顺耳的音色,和“甜美”这个词更是相距甚远。像是吃跳跳糖时口中的麻痹感一样,神宫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滚过一层软刺,有种黏黏糊糊的扎人。

    可再独特,对于此刻的神宫来讲,都没有对方话里的内容刺耳。

    走?她要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站在不远处的社员看着她们向来严肃认真、规整得几乎像是雕像的社长拉住眼前这个女孩的手:“等、等等———”

    “我、我说——呃、你要加入摄影社吗?”

    急促的口吻仿佛狂热的推销人员,若不是知道神宫的家境,目瞪口呆的社员简直要以为她们的社长不是抓住了一个人,而是抓住了一座金山。

    而被社长抓住的女孩同样没有掩饰自己的讶异,她又一次停下脚步,被握住的手腕藏在衣袖里:“诶,我吗?”

    那从不为人放松的规则被定下它的主人首次破例,而神宫表现得那么、那么甘之如饴,简直看不出这曾是她坚定不移、刚刚还在强调的东西。

    “对,就是你!啊——其实我们摄影社人员一直不够,现在已经到及格线边缘了,拜托,只要填一下表就好,帮帮我们吧!”

    到底是自小社交的大小姐,虽然是临时起意,开场难免有些磕巴,但很快,神宫的思绪就变得顺利,话语也流畅起来。

    她期冀地望向面前的人,原本抓在一只手上的报名表已经在向对方不断贴近。

    而神宫那高高悬起的心,在听到对方声音那一刻瞬间变得安定:“呃...好吧?”

    这简直是神宫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听到的最让她开心的事情。神宫有些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没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原本编好的言语仿佛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外泄:

    “我们摄影社很清闲的,你来了只用凑个人头就好,只要你同意,你到时候不来都行,不要有心理负担...呃,我说,我很高兴。”

    望着眼前的人,回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神宫简直要尖叫出声。

    你可不能真的不来啊!虽然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神宫仍旧是一幅微笑的模样,但内心已经开始犹豫后悔了。

    为了弥补自己刚刚夸下的海口,神宫不得不找补道:“...也可以来玩玩嘛,摄影很有趣的哦。”

    “原来是这样的吗。”当时的商清沉浸在系统居然毫无助益的沮丧中,对自己即将开始的国中生活还没有实感。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学姐有些过分热情,虽然从她这得到是因为“人数不够”的解释,听上去还算能自洽,但商清总有种遇到传/销的将信将疑。

    “...真的哦,我怎么会骗学妹呢。”

    顶着对方带着几分疑惑的目光,神宫感受到一种悬崖边上的紧张感,这种情绪的刺激促使她几近握住自己的手,即使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注意:“给,学妹,这是报名表,只用写上名字就好,不会很麻烦的。”

    似乎是话里有哪一个词触动了对方,眼前的人伸手接过一片空白的表格。神宫贴心地将笔递过去,看着对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藤原清。

    明明藤原放在如今,已经是大姓,独独一个“清”字也很简洁,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神宫就是觉得如此不同,仿佛美得颇有生机一样。

    而拥有着这样名字的少女此刻直视她,面对神宫的话语,藤原清笑了下,原本有几分游弋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神宫的身上:“第一次社团活动,我当然会来咯。而且,摄影,感觉会很有意思吧,即使我是新手,也期待不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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