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桥将府中里里外外打点了一圈，忙完已至辰时。
安定侯已经端坐堂前等待，夫人杨氏正侧着头与贴身嬷嬷交代着什么，随后挥挥手，嬷嬷出门便向后院的方向去了。
“云桥来了！”
杨氏对沈云桥十分疼爱，弯弯的柳叶细眉衬得整个人慈和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杨氏亲自上前握了握沈云桥的手：“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不知道冷吗，快过来烤烤火，别冻坏了身子。”
沈云桥轻笑婉拒，走到堂前对安定侯屈膝行了个礼，唤道：“给父亲请安。”
安定侯神色肃穆，微颔首，算是回应了。
“母亲，我不冷，方才和世子一路走来还有些热呢。”沈云桥脸色红润，有些腼腆，顿了下，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位熟悉的人，按照辈分，她理应称呼对方为兄长。
此人一身对襟圆领紫色的宽袍，狭长的眼眸眯着笑，见状露出一脸随和，冲她笑了笑：“云桥妹妹，许久不见。”
准确来说，这人只是沈氏长房里的兄长。沈云桥自出嫁后，父母辞官回了洛阳老家，没有父辈的亲缘在，沈云桥跟族里的叔伯兄弟几乎不再来往。
沈茭平出自长房，排行第三，却在族中极受看重，跟他长袖善舞的攀交手段离不开关系。
如今陆时骞凯旋，他想借着这层关系继续和侯府打理好关系，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沈云桥看到此人，神情颇为不自在。
当初长房为了维系与安定侯府的婚约，逼着沈云桥嫁过来，两房之间闹得面上无光，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她的父母才被迫远离京城。
杨氏拍了拍她的手，解释道：“咱们两家一直是世交，你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年岁长大了还变得生分了？正好趁着时骞今日凯旋，大家一起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你们多亲近亲近。”
沈云桥半推半走到沈茭平的身侧，眼下情况，她总要顾忌杨氏的面子，只得微笑回礼：“今日府里事忙，云桥不知道三哥也来了，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沈茭平端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了口，寒暄道：“不必照看我，今天最重要的人是咱们的‘陆将军’。”
沈云桥唇角微动，不再言语。
沈茭平笑呵呵转头望向安定侯与杨氏，盛言夸赞道：“时骞真是年轻有为，如今成了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年少时的玩伴。可惜啊，我只在家念了几年闲书，见时骞今时有这般成就实在自惭形秽，只盼着他念及旧情，不厌烦我这种碌碌无为之辈才好。”
安定侯威严的神情中浮现出几分骄傲，笑着回应：“时骞那孩子最是念旧，待他归家，你们年轻人正好聚在一起好好切磋切磋。”
沈云桥听着他们互捧的话，所有所思地低下头。
没有人在意一旁的陆时夷，陆时夷也不关心。
他不着痕迹地挪动轮椅过去沈云桥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到角落里找空位坐下。
暖堂之中一时热闹，沈云桥低头看见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躯，动手替他掖了下膝上的毛毯。
……
等待的时间过得尤其漫长，过了午时，杨氏派人往府门前探了几回，小厮仍是回禀长街上没有看到陆时骞的身影。
屋外雪花纷飞，屋里四周摆放了炭盆，沈云桥觉得喉口干燥得难受，让秋霜倒了杯温茶来喝下，还是渴。
众人等得有些心焦，安定侯在堂前来回踱步，轻皱着眉，嘱咐杨氏再派人去跟福寿苑的老夫人解释一下，别让老人家苦等。
不料去传话的嬷嬷还没出门，外面走廊外便响起小厮的欣喜高呼声：“侯爷，夫人，二公子他……啊不，是陆将军回来了！这会儿老夫人已经去府门口迎接了！”
听到突然禀报回来的消息，众人齐齐一愣，而后纷纷起身。
老夫人都亲自去迎接了，安定侯此时却掩嘴咳了咳，他放不下这个架子，便让沈云桥陪着杨氏去看看。
从正堂通向府外大门的道路，五年间沈云桥走了不下千遍，可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天空又飘了细雪，弄得结冰的地面又湿又滑，她走得极其当心，努力平复着起伏呼吸，生怕被身旁的杨氏看出端倪。
等好不容易走到前院，脚底不慎踩到雪地里的碎石，沈云桥惊呼一声，还好身后撑伞的秋霜手疾眼快，一把搀扶住她。
“当心一些。”杨氏停下来关切。
沈云桥喘着气，扶着秋霜站稳，有些心虚地望向杨氏。秋霜出声替她解释道：“少夫人这几日感染的风加重，大夫早就叮嘱要静心修养，可是这几日非要硬撑打理府里迎接二公子的事宜……”
既然是带病操劳，一时心神不稳险些摔一跤，这根本挑不出问题。
杨氏未曾在意，只是心疼地握了握沈云桥的手腕，“傻孩子，身体不适何必强撑着，要不先回房歇息一会儿，侯爷那里我替你打声招呼。”
沈云桥摇头，“多谢母亲关心，我没事。”
杨氏注视着她冻得略显苍白的脸色，沉吟了下，似乎也想到了她的担忧。
当年她和陆时骞的事情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若是只有自家人就算了，偏偏还有一位沈家三郎在，沈云桥要是突然回避，岂不落人口实。
“今日迎接时骞要紧，实在辛苦你了。”说着，杨氏拍了拍她的手，“这几年来，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帮衬着，等时骞回来，以后咱们一家人可算齐全了。”
沈云桥额间的碎发被雪水浸湿，抿唇笑着回应：“是啊，母亲。”
冬雪飘零，爆竹喧嚣，气派庄严的侯府大门之外，御赐的仪仗队伍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身着甲胄的陆时骞从马背上翻身落地，迅速奔去台阶上迎接头发花白的年迈祖母，半跪在漫天雪絮里，周身气质久经风霜早已脱变，嗓音洪亮朝老夫人道：“不孝孙儿，回来了！”
沈云桥听到声音，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杨氏闻声潸然落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不顾嬷嬷在她身后追着撑伞。
“夫人慢点，仔细沾了雪水受寒！”
沈云桥双腿就好像两截沉甸甸的木头，没办法走过去融进他们亲人相拥的场面里，尝试了几次，试图摆正自己如今的身份，依旧犹豫不敢近前。
日夜期盼，终于把他盼回来了。
可是又怕他回来，怕他因为当年的事情仍然记恨，不肯原谅。
侯府门前热闹喜庆，围观的百姓对陆时骞沿途剿匪的战绩交口称赞，杨氏和老夫人藏不住脸上的骄傲与欢喜，一左一右拉着陆时骞感叹，曾经张扬不羁的混世魔王，竟然变成了大家伙儿崇拜敬仰的大英雄。
沈云桥静立在旁侧，手心里紧张得出汗，低头等着他们祖孙和母子互诉完念想。
陆时骞正被身边人拥簇着，猝然抬起一双冷厉的眼睛来，目光直勾勾刺向她这边。
沈云桥呼吸一滞，冬雪的冷意呼呼从光洁的脖颈往身体里钻，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比冬雪更冷的，还得是陆时骞那如刀刃般尖利寒凉的眼神。
“少夫人？”秋霜连忙扶住身形踉跄的人。
沈云桥喘息着，随着秋霜这一声，大家的视线似乎都朝这边望过来。
她觉得此刻自己一定很狼狈，被淡忘掉五年的旧事，都会在陆时骞重回侯府这一日被大家清晰地记起，是她沈云桥当年负心薄情，不惜抛弃青梅竹马，另嫁光芒耀眼的侯府世子。
杨氏有些诧异沈云桥会在人前失态，面上眼泪还未擦干，便转身做主给宫中护送的御官们打赏了沉甸甸的赏钱，连围观的百姓也蹭到不少喜气。
随后杨氏领着陆时骞往台阶上走，走到沈云桥面前时，两人停下脚步，杨氏温声说着缓和的话：“云桥你过来一些，你瞧时骞今日这等受过风吹雨淋的苦模样，可还认得他？”
沈云桥自启蒙读书时便和他相识，多年的旧人，何况半个月前在她省亲回程之时两人已经在城外见过，怎么会认不出来。
可是当时负责护送她回城的副将却特意叮嘱过，事关她和随行女眷的名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千万不要将路遇山贼的事说出去。
所以侯府里没有人知道她和陆时骞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见过面。
沈云桥望着陆时骞此时站在面前的模样，一身坚硬寒冷的甲胄，隔着三四步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来的霜寒之意，还有那双盯着她犹如凝了冰的眸子。
她的薄唇抿成一条白线，平复下心情，装作五年未见露出惊讶的神情，又惊又喜感叹道：“小叔的变化真大，确实差点认不出来了。”
“可不是嘛。”一旁银发如雪的老夫人掩嘴偷笑，话锋一转，慈祥的双眼中笑意深浓，“不过啊，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这个亲祖母，都一定是认识的！”
经老夫人这么热了下场子，好似大家都沉浸在了陆时骞归来的欢喜气氛里。
沈云桥强自微笑，抬头看了眼，陆时骞就这样盯着她，眼中黑黢黢深寒不见底，也看不到什么情绪。
他何止是外貌和气质的变化大，连情绪和心思都变得令人捉摸不透。久别重逢后，他的一个注视、一个停顿，都会令沈云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如何猜透他的想法。
譬如杨氏和老夫人调侃过后，陆时骞本该和她般在人前维持好应有的体面，怎料他闻言之后，眸子幽暗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一动不动盯着沈云桥的脸。
四周看热闹的人散去了大半，还是留有不少围拥在侯府门前，见此情景，个个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
沈云桥的心提到嗓子眼，嗫嚅着嘴唇，手指握紧袖口用力到泛白。
杨氏担忧地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老夫人突然动手拍了陆时骞肩膀一巴掌，气煞地责怪他：“还是那么没规没矩的！你阿嫂向来柔弱，又孱弱多病，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吓唬？还不快赔礼道歉！外出了几年，回家就无法无天啦？”
陆时骞身形一顿，被老夫人往外推出半步。
“阿嫂……”他敛下眼睑，遂了好老人的意，“这些年我未能在祖母和父亲、母亲膝下尽孝，辛苦阿嫂帮忙照拂。”
沈云桥瞬间吐出一口气，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夫人见此终于满意，脸色和蔼可亲地拉着陆时骞入府，急着让他去见父亲和兄长。
沈云桥站在原地，双脚已经软得站不住，压根不像是自己的。若非秋霜在身后扶住，只怕会更加失态。
安定侯已经端坐堂前等待，夫人杨氏正侧着头与贴身嬷嬷交代着什么，随后挥挥手，嬷嬷出门便向后院的方向去了。
“云桥来了！”
杨氏对沈云桥十分疼爱，弯弯的柳叶细眉衬得整个人慈和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杨氏亲自上前握了握沈云桥的手：“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不知道冷吗，快过来烤烤火，别冻坏了身子。”
沈云桥轻笑婉拒，走到堂前对安定侯屈膝行了个礼，唤道：“给父亲请安。”
安定侯神色肃穆，微颔首，算是回应了。
“母亲，我不冷，方才和世子一路走来还有些热呢。”沈云桥脸色红润，有些腼腆，顿了下，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位熟悉的人，按照辈分，她理应称呼对方为兄长。
此人一身对襟圆领紫色的宽袍，狭长的眼眸眯着笑，见状露出一脸随和，冲她笑了笑：“云桥妹妹，许久不见。”
准确来说，这人只是沈氏长房里的兄长。沈云桥自出嫁后，父母辞官回了洛阳老家，没有父辈的亲缘在，沈云桥跟族里的叔伯兄弟几乎不再来往。
沈茭平出自长房，排行第三，却在族中极受看重，跟他长袖善舞的攀交手段离不开关系。
如今陆时骞凯旋，他想借着这层关系继续和侯府打理好关系，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沈云桥看到此人，神情颇为不自在。
当初长房为了维系与安定侯府的婚约，逼着沈云桥嫁过来，两房之间闹得面上无光，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她的父母才被迫远离京城。
杨氏拍了拍她的手，解释道：“咱们两家一直是世交，你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年岁长大了还变得生分了？正好趁着时骞今日凯旋，大家一起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你们多亲近亲近。”
沈云桥半推半走到沈茭平的身侧，眼下情况，她总要顾忌杨氏的面子，只得微笑回礼：“今日府里事忙，云桥不知道三哥也来了，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沈茭平端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了口，寒暄道：“不必照看我，今天最重要的人是咱们的‘陆将军’。”
沈云桥唇角微动，不再言语。
沈茭平笑呵呵转头望向安定侯与杨氏，盛言夸赞道：“时骞真是年轻有为，如今成了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年少时的玩伴。可惜啊，我只在家念了几年闲书，见时骞今时有这般成就实在自惭形秽，只盼着他念及旧情，不厌烦我这种碌碌无为之辈才好。”
安定侯威严的神情中浮现出几分骄傲，笑着回应：“时骞那孩子最是念旧，待他归家，你们年轻人正好聚在一起好好切磋切磋。”
沈云桥听着他们互捧的话，所有所思地低下头。
没有人在意一旁的陆时夷，陆时夷也不关心。
他不着痕迹地挪动轮椅过去沈云桥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到角落里找空位坐下。
暖堂之中一时热闹，沈云桥低头看见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躯，动手替他掖了下膝上的毛毯。
……
等待的时间过得尤其漫长，过了午时，杨氏派人往府门前探了几回，小厮仍是回禀长街上没有看到陆时骞的身影。
屋外雪花纷飞，屋里四周摆放了炭盆，沈云桥觉得喉口干燥得难受，让秋霜倒了杯温茶来喝下，还是渴。
众人等得有些心焦，安定侯在堂前来回踱步，轻皱着眉，嘱咐杨氏再派人去跟福寿苑的老夫人解释一下，别让老人家苦等。
不料去传话的嬷嬷还没出门，外面走廊外便响起小厮的欣喜高呼声：“侯爷，夫人，二公子他……啊不，是陆将军回来了！这会儿老夫人已经去府门口迎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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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一些。”杨氏停下来关切。
沈云桥喘着气，扶着秋霜站稳，有些心虚地望向杨氏。秋霜出声替她解释道：“少夫人这几日感染的风加重，大夫早就叮嘱要静心修养，可是这几日非要硬撑打理府里迎接二公子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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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未曾在意，只是心疼地握了握沈云桥的手腕，“傻孩子，身体不适何必强撑着，要不先回房歇息一会儿，侯爷那里我替你打声招呼。”
沈云桥摇头，“多谢母亲关心，我没事。”
杨氏注视着她冻得略显苍白的脸色，沉吟了下，似乎也想到了她的担忧。
当年她和陆时骞的事情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若是只有自家人就算了，偏偏还有一位沈家三郎在，沈云桥要是突然回避，岂不落人口实。
“今日迎接时骞要紧，实在辛苦你了。”说着，杨氏拍了拍她的手，“这几年来，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帮衬着，等时骞回来，以后咱们一家人可算齐全了。”
沈云桥额间的碎发被雪水浸湿，抿唇笑着回应：“是啊，母亲。”
冬雪飘零，爆竹喧嚣，气派庄严的侯府大门之外，御赐的仪仗队伍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身着甲胄的陆时骞从马背上翻身落地，迅速奔去台阶上迎接头发花白的年迈祖母，半跪在漫天雪絮里，周身气质久经风霜早已脱变，嗓音洪亮朝老夫人道：“不孝孙儿，回来了！”
沈云桥听到声音，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杨氏闻声潸然落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不顾嬷嬷在她身后追着撑伞。
“夫人慢点，仔细沾了雪水受寒！”
沈云桥双腿就好像两截沉甸甸的木头，没办法走过去融进他们亲人相拥的场面里，尝试了几次，试图摆正自己如今的身份，依旧犹豫不敢近前。
日夜期盼，终于把他盼回来了。
可是又怕他回来，怕他因为当年的事情仍然记恨，不肯原谅。
侯府门前热闹喜庆，围观的百姓对陆时骞沿途剿匪的战绩交口称赞，杨氏和老夫人藏不住脸上的骄傲与欢喜，一左一右拉着陆时骞感叹，曾经张扬不羁的混世魔王，竟然变成了大家伙儿崇拜敬仰的大英雄。
沈云桥静立在旁侧，手心里紧张得出汗，低头等着他们祖孙和母子互诉完念想。
陆时骞正被身边人拥簇着，猝然抬起一双冷厉的眼睛来，目光直勾勾刺向她这边。
沈云桥呼吸一滞，冬雪的冷意呼呼从光洁的脖颈往身体里钻，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比冬雪更冷的，还得是陆时骞那如刀刃般尖利寒凉的眼神。
“少夫人？”秋霜连忙扶住身形踉跄的人。
沈云桥喘息着，随着秋霜这一声，大家的视线似乎都朝这边望过来。
她觉得此刻自己一定很狼狈，被淡忘掉五年的旧事，都会在陆时骞重回侯府这一日被大家清晰地记起，是她沈云桥当年负心薄情，不惜抛弃青梅竹马，另嫁光芒耀眼的侯府世子。
杨氏有些诧异沈云桥会在人前失态，面上眼泪还未擦干，便转身做主给宫中护送的御官们打赏了沉甸甸的赏钱，连围观的百姓也蹭到不少喜气。
随后杨氏领着陆时骞往台阶上走，走到沈云桥面前时，两人停下脚步，杨氏温声说着缓和的话：“云桥你过来一些，你瞧时骞今日这等受过风吹雨淋的苦模样，可还认得他？”
沈云桥自启蒙读书时便和他相识，多年的旧人，何况半个月前在她省亲回程之时两人已经在城外见过，怎么会认不出来。
可是当时负责护送她回城的副将却特意叮嘱过，事关她和随行女眷的名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她千万不要将路遇山贼的事说出去。
所以侯府里没有人知道她和陆时骞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见过面。
沈云桥望着陆时骞此时站在面前的模样，一身坚硬寒冷的甲胄，隔着三四步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来的霜寒之意，还有那双盯着她犹如凝了冰的眸子。
她的薄唇抿成一条白线，平复下心情，装作五年未见露出惊讶的神情，又惊又喜感叹道：“小叔的变化真大，确实差点认不出来了。”
“可不是嘛。”一旁银发如雪的老夫人掩嘴偷笑，话锋一转，慈祥的双眼中笑意深浓，“不过啊，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这个亲祖母，都一定是认识的！”
经老夫人这么热了下场子，好似大家都沉浸在了陆时骞归来的欢喜气氛里。
沈云桥强自微笑，抬头看了眼，陆时骞就这样盯着她，眼中黑黢黢深寒不见底，也看不到什么情绪。
他何止是外貌和气质的变化大，连情绪和心思都变得令人捉摸不透。久别重逢后，他的一个注视、一个停顿，都会令沈云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如何猜透他的想法。
譬如杨氏和老夫人调侃过后，陆时骞本该和她般在人前维持好应有的体面，怎料他闻言之后，眸子幽暗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一动不动盯着沈云桥的脸。
四周看热闹的人散去了大半，还是留有不少围拥在侯府门前，见此情景，个个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
沈云桥的心提到嗓子眼，嗫嚅着嘴唇，手指握紧袖口用力到泛白。
杨氏担忧地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老夫人突然动手拍了陆时骞肩膀一巴掌，气煞地责怪他：“还是那么没规没矩的！你阿嫂向来柔弱，又孱弱多病，哪里经得起你这样吓唬？还不快赔礼道歉！外出了几年，回家就无法无天啦？”
陆时骞身形一顿，被老夫人往外推出半步。
“阿嫂……”他敛下眼睑，遂了好老人的意，“这些年我未能在祖母和父亲、母亲膝下尽孝，辛苦阿嫂帮忙照拂。”
沈云桥瞬间吐出一口气，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夫人见此终于满意，脸色和蔼可亲地拉着陆时骞入府，急着让他去见父亲和兄长。
沈云桥站在原地，双脚已经软得站不住，压根不像是自己的。若非秋霜在身后扶住，只怕会更加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