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阖家团圆,府里上下都很高兴。

    一向严肃的安定侯在饭桌上挤出笑脸来,关心询问陆时骞这些年在战场上过得可好。

    陆时骞没说话,也不怎么吃菜。

    杨氏坐在他旁边,时不时便替他往碗里夹菜,还会温声劝他多吃一些:“时骞这些年在外面肯定是受苦了,好不容易回家,来,多吃一些,这可都是让厨房特意为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陆时骞离家五年,口味改变了很多。

    目光所及,桌上的道道菜肴仍然是按照他以前的喜好做的,喜酸和甜,不食辛辣与鱼腥。

    他看见沈云桥的面前摆着两道醋鱼和鱼脍,她把鱼肉夹在小碗里,取掉鱼刺,将盛着满满鱼肉的碗贴心地推到陆时夷的面前。

    杨氏顺着陆时骞的目光,注意到他正在盯着陆时夷和沈云桥,不由得取笑说:“性子还是那么霸道,一点儿都没变,你哥喜欢吃鱼,就让让他吧。”

    就让让他吧。这句话陆时骞从小听到大,以前他还会争上一争,可是时隔五年,见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兄长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行走,陆时骞岂会再和他争论饭桌上能不能吃鱼。

    沈云桥抬起眼,也注意到陆时骞看过来的视线,怔了怔,担忧他会因为两道厌恶的饭菜而动气,随即出声解释说:“世子近日换了一些汤药煎服,味道奇苦无比,为了让他多点食欲,多吃下一些,所以我才擅自吩咐后厨做了鱼。”

    老夫人也附和说:“时骞,都是一家人,不要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陆时夷也后知后觉停下筷子。只是一碗鱼,但好像所有人都被这一碗鱼弄得不高兴了。

    他凝神再朝弟弟看去时,陆时骞夹杂着数不尽的漠然声音便传了过来:“两道鱼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陆时夷尴尬地笑了笑。

    老夫人和杨氏都露出了笑容。

    气氛却回不去了。

    沈云桥将手伸到桌下,轻轻将手覆在陆时夷的手背安慰,他平静地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沈茭平今日是客人,坐在侯爷的旁边,见此状,举起酒杯先向侯爷敬了酒,随后向陆时骞打听起一些军营里的事。

    陆时骞鲜少饮酒,对沈家三郎的攀交也不甚在意,面前满桌的佳肴味同嚼蜡,他随意点点头,沈茭平说的那些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陆时骞坐的位置很容易看清沈云桥所有的举动,饭桌上她对陆时夷处处透露着关心,似乎已经成为了他曾经对陆时骞说过的,设想中最理想合适的世子夫人。

    陆时夷曾经说,希望未来的世子夫人出身望族,秀外慧中,温柔体贴。沈云桥除了家族逐渐衰败,性格和容貌在京城里都是顶顶好的,当年不少世家勋贵虽忌讳沈氏被排除在朝堂之外,可也想破肠子暗暗求娶沈氏之女。

    她会嫁到安定侯府来,还是因为当初沈氏和侯府早就订过亲事。当年沈氏的联姻人选是长房的大小姐,因为沈大小姐突染恶疾离世,沈氏又不愿放弃这门联姻,这才将出自三房的二小姐沈云桥推出来填补了空缺。

    沈茭平几杯暖酒下肚,转过头笑吟吟唤沈云桥:“云桥妹妹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家中看过,沈氏之中,就数你和云姜被教养的最好,余下的妹妹们个个跟皮猴儿似的。改日若得了空,不妨回去帮忙教一教她们,几年不见,她们都长大了。”

    冷风灌进堂内,垂挂的珠帘撞击发出声响。

    陆时骞的视线在桌上几人间转了一圈,而后停留在沈云桥身上。她被人找了不痛快,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抬手捋了下鬓边的碎发,笑道:“三哥抬举我了,族中的大儒文士数不胜数,哪里用得着我。况且府上这阵子忙得很,我实在脱不开身,还是另择名师吧。”

    沈茭平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难得沉默了会儿。

    老夫人一下子笑出来,隔着桌子哄了哄沈云桥,也替她回绝道:“沈家三郎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啦!沈家还有那么多的长辈呢,怎么使得让一个外嫁的姑奶奶专程回去教导未出阁的小姐,不合规矩啊。”

    沈茭平紧皱眉头,开口还想说什么。

    陆时骞忽地接在老夫人后面,回应了一句:“祖母说得对。”

    杨氏也顺势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侯府能主事的几人都愿意替沈云桥挡话,沈茭平今日只是客人,便不敢继续说些扫兴话。

    ……

    饭后,杨氏要陪着老夫人回房午休,便特意叮嘱沈云桥,瞧着陆时骞在饭桌上没吃什么东西,让她送一些吃食过去。

    陆时骞还是住在以前的院子,里面的布置摆设原封不动,这几日沈云桥让人把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与五年前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过。

    午后的阳光正盛,从窗格外照射到屋内,她站在门外,陆时骞挺拔昂立的身姿背对门站着,翻看着书案前摆着的几本旧籍杂书。

    正在清点随行物品的副将胡贺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到门外站了个人,一时惊诧道:“少夫人?找我们将军有事吗?”

    沈云桥看见他有些面熟,正是之前负责护送自己回城的副将,于是含笑微微点头,回道:“午饭时小叔似乎没吃下什么东西,夫人担心他饿着,嘱托我过来给他送些喜欢吃的点心。”

    胡贺哦哦地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屋内的陆时骞。

    陆时骞走到座位上坐下,目光淡淡望向沈云桥,并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

    沈云桥问道:“你许久没有回来,府里给你准备的东西可都还满意?若是有不妥之处,我吩咐下人重新去更换。”

    陆时骞墨眸低垂,无言。

    胡贺笑着接过话:“少夫人将一切安排妥当,不曾缺什么。只是有一点,将军院中带来的东西都非常重要,还请少夫人帮忙知会儿一声,倘若没有得到将军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内院。”

    沈云桥微笑:“当然可以。”

    顿了顿,她从秋霜手中接过食盒,递过去:“记得他从前最爱吃桂花糕,这些点心帮忙送进去给他吧。”

    胡贺立在原地,没有陆时骞下令,他连食盒的木柄都没有去碰。

    “收回去,我不想吃。”陆时骞忽然开口。

    沈云桥转眸,望见他一脸漠然地望着她,幽深的眸底无甚情绪,又似划过一丝极为隐晦的光,两人之间如同隔着一层看不清的雾霭。

    沈云桥脸色有些难看。

    眼前这人现在浑身的刺,根本没办法靠近。

    她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眸子:“这是母亲的好意,她怕你饿着。”

    陆时骞侧过脸,淡然道:“送客。”

    胡贺得令,立即做出恭送的姿态:“请回吧,少夫人。”

    沈云桥对如今处境有着清醒的认知,在军营里的时候是她关心则乱,而今时不同,府里人多眼杂,她不该再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那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沈云桥抿唇挤出苦笑,将糕点还给身后的秋霜,转身踏入寂寥的庭院。

    陆时骞目光扫过院中,白皑皑的雪地里一抹月白色身影缓缓离去,风雪霜寒,她停下来咳嗽了两声,又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胡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冻得直打哆嗦,连忙进屋关门,继续埋头清点屋里的箱子。

    从箱子里翻出一只精致的瓷瓶,他放在手心端详了两眼,立马认出这是先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沈云桥亲自送来的上好金疮药。

    营帐里本就有军医,用不着她亲自送药,谁知沈云桥固执,偏要让他收下。

    当时陆时骞压根不搭理沈云桥,更没有好脸色,胡贺不敢触陆时骞的霉头,于是便私自昧下了这瓶药。那时忙忘记了,这时他终于想起来,于是将东西塞进袖中,打算待会儿拿去丢得远远的。

    陆时骞凝视望着他的举动,问道:“藏着什么东西?”

    胡贺忐忑:“这是少夫人先前送给你的伤药。当时将军身边有军医悉心照料,现在更是派不上用场。这种东西留下来怕是会叫人误会,不如属下一会儿拿去帮您扔掉算了?”

    “不必。”陆时骞刚拿起桌上的书卷,轻皱眉头,又将书卷重重放下,“留下,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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