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侯府里便开始热闹起来,杨氏从外面请了一支戏班子到府上唱戏,府里无事闲散的丫鬟嬷嬷也会跟着一起去听戏。

    咿咿呀呀的戏曲调子从花园里传出来,陆时夷待在房中听着心痒,便推着轮椅去了隔壁,想叫上沈云桥一起去听一听。

    “外面那么热闹,你不去看看吗?云桥,你在忙什么呢?”陆时夷隔着屏风,看见沈云桥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件物什正在一针一线缝着什么。

    沈云桥抬起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忙,说道:“先前答应给你做一对护膝,眼看就要过年了,到时必定忙得抽不开身,正月里不动针线,趁现在有空先做好送给你。”

    陆时夷说道:“你手上的伤还未好,这些东西放着吧,最近府里不是请了几位绣娘来为大家裁新衣么,交给她们去做便好。现在外面很热闹,陪我出去走走吧。”

    陆时夷自熙阳郡主来过一趟后,整个人转变了很多,不似从前那般郁郁寡欢,每日说的话都多了。

    沈云桥摇摇头:“我亲口答应世子的事,怎好假手于人。”

    陆时夷推着轮椅凑过去,将她手里缝了一半的护膝拿过来,转手给一旁的秋霜收好,“那我便当作没看到。”

    清澜院如同以前一样,除了院中偶尔有打扫的下人,安静的时候显得十分冷清。沈云桥早已习惯了这般,今日陆时夷主动想出去走动,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唱戏的台子搭在花园的凉亭里,用幕帘悬挂围住四周,摆放上炭盆,暖乎乎的气息覆盖了整个亭中,让人丝毫察觉不到寒意。

    沈云桥起初还好,坐在亭子里没一会儿便感觉有点发热,抬手要解下身上的斗篷。

    陆时夷看戏的余光注意着她,迅速扭过头看她一眼,问道:“今日风雪重,切莫贪凉。”

    “我不冷,这炭火暖着呢。”但沈云桥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陆时夷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背,明明很凉。

    “你要是身子不适的话,我们不看了,回去吧。”

    “世子不必担忧,只是这几日没有睡好罢了。”

    陆时夷有些犹豫,怀疑这番话只是托词,沈云桥面色温和,继续穿着斗篷,不想败坏他难得的兴致。

    亭中还有其他丫鬟和小厮,见此情景,纷纷低头细语,嬉笑声不算大,但周围人都能听到。

    他们说,世子和少夫人的感情真好。

    几人笑作一团,待发现凉亭不远处站着一个挺立颀长的身影后,不由得屏息噤声,不敢再胡言乱语。

    “二公子……”

    沈云桥闻着声音望过去,便见到陆时骞站在不远处的台阶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眼亭中的戏台,上方抹彩画粉的花旦正唱到断肠处,哭诉凄惨。

    沈云桥本就无心听曲,不知台上唱的是哪出戏。

    “享荣华弃糟糠妻……忘恩又负义……”

    腔声一落,竟才发现唱的是一出“陈世美抛弃糟糠之妻”,此情此景,显得莫名有些讽刺。

    沈云桥默了默,没吭声,陆时骞最近早出晚归忙于军务,自那日争吵后两人再也没在府里碰上过,她还想如此起码免了尴尬,不必回想起自己当时口不择言的失态。

    陆时夷撑着轮椅转过身,略有惊诧地看着陆时骞:“听母亲说,你近日总是待在城郊的军营里,今日怎么回府这么早?”

    陆时骞眼神再次瞥了眼戏台,说道:“从未见过家里有这般热闹,看来我离开这几年,大家的变化都很大。”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杨氏弄来逗陆时夷开心的,只是今日这出戏选得不算好,令人忍不住朝沈云桥和陆时骞那些旧事上想。

    毕竟她抛弃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另嫁兄长一事众人是有目共睹的,跟那抛弃糟糠妻的陈世美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沈云桥望着眼前走进亭子的男人,他的脸上仿佛也在夸赞今日的这出好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似是要陪众人一起听戏。

    下人们哪里敢继续待下去,连忙寻个由头离去。

    “往年这个时候侯府总是十分冷清,祖母和父亲他们日日盼着你平安归来,今年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团聚了。”陆时夷跟弟弟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当初因为沈云桥之事,二人几近决裂,如今他终于回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陆时夷自是想安然共处下去。

    距离当初替嫁一事已有五年,沈云桥嫁进侯府之后事事做得体贴周到,府里的下人也很喜欢她,这样安稳的日子没有人希望被打破。

    陆时骞此闲散地坐着听戏,眸光始终看向戏台,好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等台上的戏曲唱完过了半个时辰,凉亭里的炭火早便烧完,约莫是陆时骞把下人们吓跑了,无人记得来添炭,凉亭里寒意入骨,沈云桥冻得脸色苍白,犹豫着想起身回屋歇息。

    “冷了吗?”陆时夷注意到她拢衣裳的举动,再次伸手探了探她的手背,眉头蹙了下,说道:“既然身子不适为何还要强撑着,回去吧,若是感染风寒便不好了。”

    沈云桥回头见陆时骞还坐在那里,踌躇片刻后站起了身,“确实有些不适,那我便先回去了。”

    陆时骞眼眸转动,与她对视一眼,随后也站了起来,说道:“今日这戏,唱得不错。”

    亭中寂静,唯有他低沉清寒的声音清晰可闻,明明含着笑声,却似话语之下藏着几分讽意。

    沈云桥握紧袖口,指尖略微泛白,虽告诫过自己,往后不会再喜欢陆时骞,可还是会为他那一两句意味不明的话感到难过。

    “若是府里日日都这般热闹,我也不必日日往外跑了。”陆时骞回京后,皇帝仿佛忘了他这个人。他是戍边武将,未得诏令最好还是待在家中,总在外面乱跑也不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早晚会受人嫉恨猜忌。

    陆时夷笑他:“你向来喜欢热闹,从前在府里也憋不住,时常往外跑。”

    陆时骞沉默着没有立即接话,只突然想起来一些旧事。

    从前总是偷偷跑出去,是为了多见一见喜欢的人,年少时的情感热烈而纯粹,只是觉得喜欢便想着日日都能在一起。

    如今不愿待在侯府,也是想眼不见为净。

    “这戏也看完了,我也该走了。”陆时骞再开口时,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陆时夷扭过头,看向沈云桥:“云桥,那我们也回去吧。”

    沈云桥同样在刚才一瞬间脑海里思绪万千,回忆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从前跟陆时骞一起在冬日的郊外梅林赏雪,待开春之际,还会撑着小舟游湖踏青,他总是变着法儿讨她欢心。

    而今时,时过境迁,已是物是人非。

    沈云桥朝陆时骞的方向望了一眼,心跳加速跳动了几下,轻轻地喘息,低头搀扶住陆时夷的轮椅,应和道:“好,那世子我们走吧。”

    二人走后,陆时骞漠然地望着凉亭里的摆设,桌上放了两碟的桂花糕,他方才看戏时拿起尝过一块,齁甜的滋味腻得嗓眼发慌。

    从前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如今却喜欢不起来了,口味食癖这种东西竟也会随着时间而变化。

    ……

    等到冬末,侯府着手准备过年的事宜,沈云桥忙得抽不开身。

    因年关将近,锦绣坊中的绣娘人手不够,迟了五日才将安定侯府各院的新衣遣人送来。

    绣娘忐忑地向杨氏说明缘由,杨氏点点头,也没计较。福寿苑的衣裳最要紧,杨氏从里面挑出来,检查了几眼没有纰漏,便先带着去给老夫人送去。

    沈云桥给了绣娘们赏钱,正要让秋霜送几人出门,其中一位叫做燕娘的绣娘经过时却停下了脚步,望着沈云桥面露难色。

    “还有何事?”沈云桥问道。

    燕娘时常到侯府来送绣品衣物,在沈云桥面前还算脸熟,她挠挠头,有些腼腆地说道:“前些日子,府上的二公子交托给我一只香囊,如今我已经缝好了……”

    紧接着她似是害怕沈云桥会拒绝,连忙追着道:“二公子为人有些严肃,我有些怕他,正好少夫人与他同住,不如您替我归还给他吧。”

    沈云桥神色疑惑,看着燕娘一脸纠结地从袖中摸出一只有些褪色的香囊,一眼便认出,这是分明是她当初送给陆时骞的香囊,绣面是一簇梅花,里面还装着一道开过光的平安符。

    她没有立即接过来,问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

    燕娘低声道:“这香囊之前损坏得不成样子,二公子派人到锦绣坊来寻人,正好找到了我。我的绣活儿在坊中虽是数一数二的,可这绣面上原本使用的是极为独特的双面绣针法,早已失传,如今能修补成这样,我已是尽力了。”

    上次离开侯府时,那位将士跟她说完成二公子的交代必有重谢,燕娘不是贪图赏银的人,实在是这侯府二公子的性情有些古怪,让人见了发怵,若将东西托付给他人转交再好不过。

    燕娘将香囊交到沈云桥手里,对她拜礼,说道:“有劳少夫人了,燕娘感念在心。”

    沈云桥想了想,垂眸看着手中的香囊,点头答应了。

章节目录

另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榴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榴觅并收藏另嫁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