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秋霜不问,沈云桥心里也一直很清楚。

    秋霜不希望她犯糊涂,不要沉溺在过去的事情令自己处境为难。陆时骞看似对过去的情爱念念不忘,却不是在乎沈云桥本身,而是男人的胜负欲在作祟,或许只当她是个被人夺走的一个物件,因此愤愤不平。

    “我不会再喜欢他了。”她平静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雪地,“及时止损的道理,我明白。不过我的确是辜负了他,背上这笔良心债,我实在是愧疚难安。”

    “当真只剩下愧疚?”

    “是。”

    秋霜随之松了一口气。

    沈云桥就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性格,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回头,既然说不会再喜欢陆时骞,那日后必定能收回所有的情绪,不再为陆时骞牵动情绪。

    “这些年您饱受非议,都是拜他所赐,这样人配不上您喜欢。”秋霜低下头,有些愤愤不平地说:“这侯府上上下下,竟无一人待您真心,就连侯爷和夫人也不过是为了让您照顾世子,世子就更不用说了,拿您当大小姐的替身。”

    她是沈云桥的陪嫁,自是事事向着沈云桥,沈云桥没有过怨言,不代表她也没有。

    “我都不在乎,你生什么气。”沈云桥低头看看包扎的手,嘴角轻松地笑了下。

    秋霜又问:“那少夫人,便认命了?”

    沈云桥缠着纱布的手掌握得有些发僵,过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说道:“认命?连你也觉得这是认命,那我便是认命了吧。”

    秋霜还想再说,沈云桥却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

    胡贺此刻心中庆幸,沈云桥跟那婢女没有再说一些更过分的话,但仅此而已,他也快受不住自家将军的怒火了。

    前不久陆时骞和沈云桥在府中分别,回头寻了胡贺去取来宫中御赐的烫伤药准备送给沈云桥,还不等胡贺出门,便被陆时骞叫住,他自己接过药瓶,而后朝清澜院走去。

    沈云桥与婢女的谈话声放得虽轻,但陆时骞长久在军营作战,听力比常人不知好上多少倍,自是一字不落听了进去,甚至还能从沈云桥那股云淡风轻的语气里想象出她从容淡然的神情。

    好一个认命,寡淡凉薄,将从前的情谊弃之如敝履,竟当真没有丝毫值得她再留恋的。

    正当陆时骞捏着药瓶坐在案前愁眉不展时,沈茭平的仆从前来传话,想要邀他前去马场同游。

    “这沈家三郎打的什么主意?上回见他对少夫人说话便阴阳怪气的,哪里像个亲厚的堂兄,简直差点让少夫人下不来台。”胡贺对沈茭平的印象十分不好,认为陆时骞也会不屑与这种人有私交。

    自从回到侯府便没有一日舒心,还不如在战场上杀敌浴血来得轻松,陆时骞扶着额头,越想越心烦。

    胡贺见状问道:“将军要是不想去,属下这便去回绝了。”

    京城里马场多是给闲散的富家子弟随意游玩的,哪里比得上战场上的烈马真枪,莫说是陆时骞,连胡贺都看不上眼。眼下正是深冬雪寒之时,陆时骞身上的旧伤还需要修养,实在没必要出去陪不相干的人折腾。

    陆时骞放下药瓶,已然起身拂袖,说道:“去,为何不去。”

    皇帝召他回京已有数日,却未曾下旨安置他,只例行赏赐了一批奇异珍宝,既不入朝,也不封官,这放在凯旋归朝的将军身上来说实在有些反常。约莫是第一日入宫时皇帝给陆时骞赐了御膳,被他给拒绝了,于是便小肚鸡肠将他晾在了一边。

    沈茭平自以为与陆时骞关系匪浅,待射箭输掉三局后,便开口打探此事的缘由。

    陆时骞扫了一眼,说道:“我向来不喜朝堂上那些条条道道,陛下自有他的打算,天子之意岂可妄自揣测。”

    沈茭平笑道:“时骞你有所不知,这宫中除了陛下的心意可以影响朝局,还有文臣御史可行监督之责。当年你与三妹妹决裂一事闹得人尽皆知,总归不光彩,倘若那些御史想要阻你道路,这由头足够了。”

    原也只是男女婚嫁的小事,可安定侯府乃勋爵之后,若是被扣上家风不正,小叔与长嫂有私情的帽子,御史们怕是能写出上千字的痛斥文书。

    “看来朝廷里的文官久居繁华都城,舒坦日子真是过得太久了。”陆时骞不在乎什么人言可畏,却也觉得御史这种东西的存在有些恶心人。

    战士们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洒头颅,抛热血,保家卫国,那些懦弱怕死的文官不过三两句谏言,便可左右皇帝的心意。

    沈茭平笑了笑,道:“自古以来,文臣武将都是互看不顺眼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头道:“其实你的处境,我也理解。我们几人从小一起长大,你与三妹妹感情甚笃,多年的情意岂能说放下便放下,往后的日子还长,你自会寻到一个更称心贤惠的女子。”

    说完他便藏不住脸上的笑意,打趣陆时骞起来:“那日你得胜还朝,在长街上行阵御马而过,可谓是风光无限,倾慕你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这京城中数以百计的名门贵女,你可有中意的?”

    陆时骞直截了当问:“三郎难不成想替我相看谁?”

    越说越离谱了,他觉得自己今日应是被气糊涂了,才会明知沈茭平不安好心,还要出门来听他这番胡言乱语。

    沈茭平讪笑两声没有否认,随后叹了一口气,露出十分无奈的神情:“沈氏长房中我有一顽皮妹妹,时骞你约莫是见过的,她自打见过你那日英姿飒爽的模样,回去便茶饭不思。想着我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两家关系又亲近,若能成事,那便是亲上加亲。”

    陆时骞忍不住嗤笑,冷冷道:“沈氏的姑娘都是香饽饽不成,难不成我安定侯府的人都要栽在你们沈家人手里?”

    沈茭平向来懂察言观色,知道这番行为有些操之过急,陆时骞已经是给他留足了颜面,便无奈叹息了一声,不再提及。

    等从马场回去,陆时骞出了身薄汗,胡贺早早命下人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待他洗漱完从盥室出来,叫来胡贺吩咐道:“明日给我寻个绣娘过来。”

    胡贺正替他收拾换下来的衣物,闻言疑惑道:“将军的衣裳坏了?今日在马场也没见您将衣裳弄坏了啊。”

    陆时骞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分浓重。

    胡贺后背一凉,生怕被要挨十几个军棍,连忙抱着衣物应着跑出去。

    第二日胡贺当真找了个绣娘过来,是锦绣坊中绣工最出众的,这位绣娘时不时便会来到侯府来替杨氏和老夫人量体裁衣,却被刚班师回朝的常胜将军单独叫到院子里,一时间想起城中的传言,这位侯府二公子几年前奔赴战场,在战场上浴血杀戮,生得一副修罗面孔,阴鸷可怖。

    然而陆时骞坐在书案前,看着抖若筛糠的绣娘,往她面前扔过去一只淡蓝色的香囊。

    “修好它。”

    落在桌面上的香囊有些老旧,绣面似是被什么利物划开了,绣线断裂崩开,淡蓝的面料上不知沾染了什么,斑点星星的褐色脏污,残破得不成样子。

    绣娘不敢抬头看陆时骞的脸色,盯着香囊犯起了难。

    “修不好?”陆时骞声音隐隐带着积压的怒意。

    绣娘道:“修倒是能修……只是这只香囊损坏得太厉害,需要些时日……”

    “能修好便是。”他冷声说完,便起身离开。

    今日陆时骞要出城去郊外军营练兵,胡贺自是要陪同,匆匆将绣娘招呼着送走,一边走还一边叮嘱道:“好好办将军交代给你的事,办好了,少不了你的赏赐。”

    绣娘揣着袖子里的破烂香囊,有苦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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