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轻柔的音乐中,列车终点站到站的播报响起。

    这样岂不是更听不清了,我指了指窗外,回正身体,静待列车开门,希望幸村能看懂这是“待会到外面再说”的意思。

    倒退的站台缓慢静止,我侧对着透明的玻璃,忍不住用冰凉的手背贴住发烫的脸。

    因为自身的原因,我很少和别人靠这么近,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

    上次悟过来的时候,我因为学园祭太过辛苦,一不小心靠在他肩膀睡着了,那个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感受。

    果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总感觉被幸村戏弄了。

    天色阴暗,列车里却很明亮,透明的车窗诚实的印出了幸村探寻的目光。

    “走吧,出云。”幸村精市若无其事微微弯起唇角,阴翳下,他鸢紫色的眼睛像神秘的星云。

    人潮拥挤,我和幸村换乘银座线到达上野站,上野美术馆就坐落在这里。

    樱花已然落尽,郁郁的林木葱葱,我虽然来东京的次数寥寥,但这里的樱花祭仍令我印象深刻。

    雨还未停。

    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气息,很好闻。

    圆润的雨珠从我和幸村几近重叠的伞面落下汇合,在地上溅起四散的水花。

    失策。

    横滨今天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我只考虑到美术馆里让我可能会受不了的冷气,所以特意穿了一条长裙。

    在车里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出站以后,仅仅是几步路,我已经感觉到微凉的、正在下坠的裙摆贴在小腿处。

    唯一庆幸的是,今天的温度适宜,还不会让我感觉冷。

    再忍忍,只是几分钟的路程,等到了汇合点擦一下再进美术馆就好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东京离神奈川很近,更何况今天我们坐的东海道新干线,在新横滨站和东京站之间,只隔着品川一站。

    不算出远门,所以轻装上阵,手提包里只有钱包证件纸巾手帕,以及已经被我拿在手中的伞。

    本来是用来遮阳的,现在变成了雨伞也不算白带。

    棉质的浅蓝色的裙摆随着脚步开出深色的花,动态视力良好的幸村精市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

    这点雨对他来说没什么,他打球近十年,身体素质早就超过普通人。在球场上,只要不是倾盆大雨,比赛也不会终止,况且他今天还打了伞。

    如果是妹妹就好了,他就可以毫不犹豫蹲下来,也不会顾及今天穿的稍长的外套沾在湿淋淋的地上。

    幸村精市会自然的伸出双手,因为穿着裙子,所以比起背着,他会选择更加稳妥的抱着的姿势。

    几步路而已。

    但她不是,失落和喜悦的情绪交织,让他被透明伞面模糊的眼睛神色不明。

    就算无限拉长那靠近的一瞬,也不能够满足幸村精市逐渐膨胀下沉的欲.望.,其实被他抱过去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他能够稳稳握住球拍、打出超高球速的手臂足够抱起看起来纤细瘦弱的她,这样的话,她也不会被雨打湿的裙摆困扰了吧。

    是这样的吧,幸村精市不由得慢下脚步。

    “需要我帮忙吗?”需要克制,所以他撑起雨伞的手紧握伞柄。

    但如果一直、一直这样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只会让他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无法再靠近。

    因为渴望胜利,所以会不惜任何代价拿下胜利。

    因为感受过,所以无法长久忍受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所带来的苦楚。

    “应该没事——”很快就到了。

    我本身走路就比较慢,又因为下着雨,还要控制着落下的脚步不要踩上什么隐藏的水坑,所以根本没发现幸村减慢的步伐几近停住。

    不想太过麻烦别人,这是我一贯的准则。

    虽然大家面上不说,我也很感激大家对我的帮助,但我更不想被同情、遗憾、可惜之类的目光打量。

    下意识地,我这样回复幸村。

    欸。

    我的伞。

    我的注意力都被自己放在脚下,所以很轻易地,握在我手中的伞被幸村以一个不能反抗、但也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力道夺走了。

    ...我

    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幸村是很标准的美少年长相,身材修长纤细,却不瘦弱,伸出的手臂有明显的锻炼痕迹。

    同时握住两把伞,不能说是滑稽,但总归不是什么很美观的场面。

    尽管道路足够宽敞,雨天公园游客也不多,但我们僵持在这里是傻瓜的做法。

    结合上文,我当然知道幸村所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

    其实真的只要忍耐一会就好了。

    不过现在这么说的话,不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不懂得感谢别人的好意了么。

    倒也不用到这个地步。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不忘感谢出手相助的美少年:“那就麻烦你了,幸村。”

    “一把伞就可以了,如果幸村你不介意的话。”我抿唇,伸手接住从交叠的雨伞下沿落下的透明水滴。

    好凉。

    “不会。”

    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那句话。

    总之,这个小插曲在我惊叹的眼神中、幸村非常灵巧的单手收起伞落下帷幕。

    好厉害。

    “那么,等社团活动结束之后,请务必让我请您用餐。”

    ...糟糕。

    “嗯,我是说请幸村你吃饭。”

    “好。”他松散握拳抵住下颌,逸出一声轻笑。

    连续不断的雨无声落下,远处青绿的林木弥漫着隐约的雾气,不大的伞面下,是相互靠近的人。

    多亏了幸村撑伞,我能够空出一只手稍微拎起一点裙摆,虽然看起来有点夸张,但是为了我所剩无几的健康着想,别人的看法又能怎样呢。

    况且隔着各色的伞面,谁又能看清什么。

    *

    比较起来,当然会是幸村精市的伞比较能容纳。

    事实上,他用到伞的概率不大,但他是思虑周全的人,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会提前做出计划。

    即使是意外得来、计划外的出行机会,幸村精市也会好好把握。

    美术。

    和网球同样从小开始的兴趣,他也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东京。

    先不提幸村精市基本不会错过这里的画展,仅仅是网球比赛,就足够他把东京错综复杂的线路摸得一清二楚。

    不会错过一球,绝不会让对手从自己手中夺走一分。

    凭借这样的信念和实力纵横全国。

    找到破绽、抓住时机、立刻展开进攻,是他的一贯风格。

    自然不会仅限于网球。

    揽下告知的任务,引出东京线路复杂的话题,于是顺理成章提出一同前去的邀请。

    提前看好天气预报,规划路线,带好便当,同时也制定了餐厅备选方案。

    今天他带的这把伞,恰好是介于双人伞和单人伞之间的大小。

    如果有联系方式的话,或许幸村精市会礼貌的发送短信,提醒在他看来其实并不粗心的同班少女。

    为了尽可能腾出空间,他简单调整了一下斜挎包的方位,至始至终没有被幸村精市拿出的手机安静的躺在外套口袋。

    *

    “那么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不动神色注意她的动向,两人之间,不管是对于谁而言,教室都不算是交换邮件的合适场合。

    在天台偶遇,以方便汇合这样合情合理的说法试图达成自己的目的。

    幸村精市是天生洞察人心的最佳捕手,极其擅长编织让猎物落网的陷阱,并施以重重掩饰,确保不会被猎物察觉和逃脱。

    不是没有注意到从没见过她拿出手机,只是在这个学龄前儿童都会配备能够联系的电话手表的时代,幸村精市惯性排除了没有联系方式这一可能。

    在得到一句为难的抱歉后,他收回了正准备拿出的手机。

    在约定好见面时间地点后,以她绝不会迟到的保证结束。

    一种属于猎手的直觉涌上心头,身旁正小心翼翼避开脚下水洼的少女,或许不会被任何人捕获。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让手中的伞向她便宜。

    *

    我和幸村到的时候,美术部的部员还没有来齐,大概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

    “抱歉抱歉,因为想着绝不能错过这个展览,所以忘记看天气预报了。”高藤美月愧疚的双手合十。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虽然是三年级,但也是第一次组织社团活动,所以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我和副部正准备去接人,幸村君你们就不用等了,直接进去吧。”这是她早上和副部长山崎想出来的补救措施。

    很笨,但是她也想好好完成这次活动。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

    还有愿意和部长去车站接人的热心部员,我倒是很愿意一起去,但是这样的话不是会辜负幸村特意为我打伞——让我的裙摆免于湿透的困扰么。

    我把收起的伞递给部长,至少也算我帮忙了吧。

    高藤美月摇了摇手机,可爱的挂坠在空中来回晃动,碰撞出晶石质感的声音:“到时候电话联系——”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进入,不管见多少次,我都为幸村展示出的摩西分海技能感到不可思议。

    所有在场的部员,只是犹犹豫豫看了我们两眼,以我听不到的声线低声讨论后,只留下我和幸村。

    好的,我明白了,这绝不是排挤吧。

    我对上幸村平静含笑的视线,这不就只能和幸村两个人参观了么。

    “走吧,出云。”寄存好相关物品的幸村在入口向我招手。

    柔和昏暗的顶光中,世界也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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