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荆州这么久了,灵徽从未到过都督府,赵缨一向是个不重物欲的人,但都督府却仍可以称得上气派豪奢。

    这“得益”于上一任荆州刺史虞翻。

    虞翻权势最盛时,掌荆州和江右六州军事,当时皇帝带着北地世族刚到江南,立足未稳。庾氏仗着扶立之功,拥部曲十万,和琅琊王氏势如水火。

    后来虞翻率众造反,顺江而下,被当时的丹杨太守韩子渊阻在建康城外,主力鏖战三日三夜,鲜血把江水染得红彻,才将来势汹汹的叛军打退。

    当时那一战的主将正是赵缨,他也靠着军功,得到了擢升,一路扶摇而上,最终坐到了虞翻当年的位置上。

    世事无常,从来都是这样荒诞的巧合。

    她的名帖递进去还未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结绿飞奔而出,到了她面前只是告罪:“女君提前让人知会一声就好,奴派人去接你。如今外面乱得很,若知道你亲自前来,都督定要责怪。”

    说罢,又斥责门房:“宜城君来了,直接请进来就行,怎能让她在外枯等。”

    门外守卫和老仆都未见过灵徽,自然不知她的身份。但都督府往来之人众多,从未有一人受过这般优待,管家态度如此殷勤,便知她特殊,急忙告罪。

    灵徽从不为难下人,直说无妨,问结绿道:“都督不在府中?”

    结绿一面请她入内,一面忧愁道:“出去了三日,一个时辰前刚回府,一回来便去了书房,连茶都不让送进去。”

    灵徽抬头,只见天边落日如金,夕阳笼在青瓦白墙之上,绮丽炫目。但檐下却昏暗幽深,视物模糊,显然做好了入夜的准备。

    走到书房外,屋中一片安静,尚未燃灯,守卫在门口的兵士见到他们,刚要行礼,却被灵徽阻止。

    “准备夕食给都督,他喜欢饿着肚子赶路,定然没有用膳。”灵徽吩咐结绿道。

    结绿乖觉,立刻就带着守卫一道离开,只留灵徽一人。

    灵徽推门而入,室内却无声息。几束晕黄的光从窗中透进,铺陈在地板之上,又落在描金错银的博山炉上。炉中香气已冷,残留着几丝沉郁的味道,是他惯常喜欢的沉香之气。低垂的帘幕后光影幽暗,一个黑影伏在几案之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靠近,黑影立时警觉而起,手也按在了佩剑之上。但在看清楚对方后,又很快舒缓了下来,唇角牵起一抹慵懒的笑意。

    灵徽轻轻帮他取下佩剑,放在一边的剑架上,然后坐在了他身边的莞席之上。赵缨顺势躺下,将头枕在灵徽的膝上,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怎么来了?”

    他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青黑的阴影,看着十分疲惫。

    灵徽用指帮他按揉起太阳穴,缓缓道:“我也不想来啊,反正你也生了气,并不想见我。”

    赵缨顺势抓住了她的手,睁开眼睛,望向她的眸光深情又婉转:“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又哪里不想见你,不过事情太忙罢了。”

    灵徽浅笑:“是啊,所以我自己来了啊。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

    赵缨也笑:“我若说没有,你又该怎么办?”

    灵徽蹙眉,作思忖状,片刻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是大都督,我能拿你怎么办!”

    赵缨的吻缠绵地落在灵徽的手上,一点一点地轻柔的触在她的指尖,声音沙哑又沉缓:“你怎么会拿我没办法,我从来都是听你的,你若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灵徽抽出自己的手,脸红的一塌糊涂:“当真么?我竟不知,你何时这样……无赖……”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垂着头,懊恼地把玩着自己的衣带。

    赵缨只觉气血涌动,心跳得半点章法也没有,身体也失去了控制。

    他翻身将灵徽压在了身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娇美容颜,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住了她。

    灵徽一惊,身体立时有些僵硬,本能地想要推开。但是当她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温存小心,看到他英气俊美的脸时……她慢慢放松了下来,试着去回应他的热切与渴望。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他们从未有过分离。时间又似乎就在当下,他失而复得,欣喜难言。

    灵徽听到赵缨叹息般的耳语:“圆月,待此战结束,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地点了回头,心中激荡着澎湃汹涌的感觉,如巨浪般拍打过来,让她严重不由涌出泪水。

    正在此时,门扉轻叩声响起,结绿的声音传来:“都督,宛城急报。”

    短短几个字,便如寒风吹过,让此间气氛骤然冷却。赵缨慌乱地放开了灵徽,坐直了身体,唯有脸上久久未散的血气,暴露了他方才的冲动和狂乱。

    灵徽的眼睛湿漉漉的,无措地看着赵缨,看着楚楚可怜。

    赵缨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还是忍不住又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回宜城好好待着,哪里都不要去。荆州如今形势复杂,连我都没有把握能应对。我知道你不想总让我护着,可是圆月,我若连你都护不住,一切有何意义。我绝不会再弄丢你了……”

    灵徽的眼眸慢慢褪去迷乱,刹那明澈如水。

    她静静地看着赵缨,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直到赵缨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在他面前表现的多么温柔娇媚,都不会愿意躲在他身后,依附他而活。她渴望他的坦诚,比他的溺爱更甚。

    赵缨终于妥协,对门外的结绿道:“进来说。”

    结绿进来时,身后带着一名将领打扮的男子,见灵徽在场,犹疑了半晌,才道:“回都督,张仲符大军已到宛城之下。南阳王听都督之令,坚守不出,但他让属下禀告都督,城中粮草只够三日,若援军不至,城池便守不住了。”

    赵缨却不慌,只道:“回去告诉南阳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需固守,一切等我将令。”

    那将领仍不肯退,看着赵缨,像是一定要等他一句准话。

    赵缨声音依旧冷淡:“张仲符勇猛无比,荆州将领无人可挡,若轻易出战,只会死路一条。我自有计谋,勿要多虑。宛城若有失,我与南阳王谁都无法交代。”

    那将领见他有了怒意,急忙应了,匆匆而去。

    “为何要死守宛城?”人走后,灵徽不解地问。

    赵缨这次没有回避,回答简短却耐人寻味:“君命难违。”

    君命难违……萧祁这样命令,又是为何。

    “你真有把握相救?”灵徽又问。

    “虽无万全把握,但只要萧庭能撑住,或许可以全歼匈奴之兵,而且还能救他。”赵缨又答。

    灵徽表示不解。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萧庭并非小人,更无不忠之意,但此次陛下并没有准备给他活路。”赵缨说完,长长叹息,好看的眉深深蹙起,显然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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