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回到宜城的第三日,便听到宛城将破的消息。似乎无形中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荆州的流言,所以就连宜城都有些人心惶惶。

    王令华急匆匆赶到府中时,灵徽午睡刚起。

    院中的海棠开得正艳,一株株繁茂热闹得绽放在枝上,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显得葳蕤。有那么一两枝伸到廊下,远远望去,就像嵌在花窗之上般。

    云阁先去奉茶,灵徽换了件衣裳才缓缓而至。

    王令华显然失了耐心,着急的在屋中踱步,一见灵徽便捉住了她的手,殷殷道:“南阳危急,赵玄鉴却不肯出兵,他究竟意欲何为?”

    灵徽安抚地拍了拍她,引她坐下,示意她喝茶:“我也听说敌军已至宛城,可宛城兵精粮足,城池坚固,只要防守得当,匈奴人未必可以讨得便宜。”

    王令华哪里能喝得下去,听完灵徽的话,眼圈都红了:“匈奴此次派的,可是号称万人敌的张仲符。他率领十万大军而来,本就野心勃勃。此番鲁阳失守,大军长驱直入,宛城如何能坚持?”

    “如此,”灵徽顿了顿,“的确很危险。”

    “我原本敬仰赵玄鉴为人,只道他是个英雄。可他此番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宛城围困多日,粮草不济,难道真如传言中所说,他与匈奴早有勾结?”王令华越说越激愤,手将几案叩得砰砰直响。

    她本是个教养严苛的名门淑女,若不是气急了,本不会有这样失礼的举动。

    灵徽从赵缨那里已经探知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并未好奇和激愤,但她也不能表现的过于平静,于是道:“怎会有如此传闻,那孟晰叛变,也出乎阿兄所料,他也十分震怒。不过现下匈奴来势汹汹,就算援兵前往,若是正面遭遇,只会无功而返,说不定会被全歼。所以十六娘,如今让南阳王先拖着,是最好的办法。”

    王令华听她如此说,柳眉倒竖,脸色通红,叱道:“我原以为女君是赤诚之人,这才冒着危险而来,却不想如此喜欢说风凉话。你说得轻巧,但那张贼断了粮道,如今城中粮草根本无法支撑。只怕再过几日,就该饿死人了,到时候怎么守城,拿什么来战。”

    灵徽被她说得面色通红,只能道:“阿兄这么做,必有道理,我又能做什么呢?”

    王令华摇头,急切不已:“便是他做好了决定,只要你肯说,他也会考虑的。灵徽,算我求你,我绝不能看着他去死啊。”

    她口中的那个人……

    这是第一次从她口中真真切切地提起南阳王,那个她名义上的姊夫。她如此不管不顾,只因为那个人深陷险地,有旦夕之危。

    灵徽懂她,若是赵缨遇到了危险,她不一定会比王令华沉稳多少。

    王令华见她神情松动,切切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嘲笑我,好好的一个世家女,非要恋慕自己的姊夫,将自己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可是这不由我决定的啊,当年我第一次在家中见到他,他的仪容风度就让我久久难以忘怀。他想要求娶一个王家女,但我阿父哪里能看得上一个落魄皇族,怎么可能让我嫁给他。所以勉强给了皇帝一个面子,找了半天才从我堂叔父家找了个适龄女儿嫁过去,那便是如今的南阳王妃,我的远房堂姊王令舒。”

    “可笑的是我堂姊那时本都已经定亲了,对方是个当地小族子弟,如今有了这般亲事,她阿父如何肯再履行旧约。当即就退了婚,从头至尾就没问过我阿姊的想法。”王令华说着旧事,眼圈慢慢变红,神色哀戚。

    若不是今日的情势,她大概会将这些话都咽在肚子里,永远不说出口。

    “我们这些人的婚事,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对于家主和长辈而言,我们如同一件件物品,随时都会送出去,为家族交换利益。对于夫家也是如此,与其说取回来一个中意的妻子,不如说娶回一个可以炫耀的资本,一个可以装裱门楣的装饰。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的眼神看上去木木的,里面盛满悲伤。

    灵徽叹息,心有戚戚。若是没有晋阳之事,她大概也会嫁给家族更看重的琅琊王家,而不是自小就守在她身边的寒门子弟赵缨。无论赵缨多么惊才绝艳,多么积极进取,他们都不会同意。

    在那些人眼中,莫说庶民,便是那些落魄的贵族,大概都是不入流的。

    乳母说,世庶之隔如天渊一般,想跳过去难如登天,只会将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男子或有纳妾自由,可女子,只求自己在出嫁前不要动情,否则此生必定痛苦。

    “可我见南阳王对王妃十分体贴……”大约他也是喜欢王妃的吧,王令华的爱若是一厢情愿,其实对她来说更好些。毕竟看着人家夫妻恩爱不疑,琴瑟和鸣,慢慢也就会死心了。

    王十六却苦笑:“他性子温和,不管娶了谁,爱与不爱,都会对对方很好很好的。只是堂姊心中放不下曾经那个人,和他相处冷淡,二人这么多年连子嗣也没有。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纳妾心思,只说来日方长。”

    “所以你放心,我此次来不过是赵玄鉴说荆州风物甚美,我可以借他的名义出建康游历一番。这次不出来,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出来了。只要看一眼,了无遗憾,后半辈子才能好好过啊。”

    赵缨原来也有这样细密的心思……又或者另有目的,不过是顺势开导一番。

    凝神认真听着王令华诉说自己的故事,听得灵徽都十分怅然。

    她或许会放手,但没有道理眼睁睁看着萧庭孤立无援。如今南阳乱成一团,她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子,冲破重重危险来此,定然鼓足了勇气,遭遇了许多磨难。

    灵徽做不到麻木,却也不敢大乱赵缨的计划。

    思忖半晌,终于想到一个折中的方案,于是缓声道:“阿兄早有安排,你不要太过忧虑。回去告诉南阳王,只需再坚持三日,坚守三日情况必有转机,到时赵都督一定会去救。只是这三日千万要按兵不动,绝不可以主动出击,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当真?”王令华扬起泪痕斑驳的脸,狐疑地问。

    灵徽点头,并将赵缨的那封手书拿了出来,一字一句道:“这封信只能在三日后拆开,绝不可以提前看,不然后患无穷。你听明白了吗?”

    王令华点头,答应了下来。

    灵徽不放心:“你必须发誓,绝不提前打开。”

    王令华虽然不知她为何这般严肃,但仍如她所言,用手指天起誓:“若违此誓,神佛不佑,不得好死。”

    灵徽这才将东西交给了她,派了几个武力高强的侍卫,送她返回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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