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温橙赶回家时，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凝重的气息。
“有温蓝的消息吗？”她问。
伯父神色悲痛，哀声叹气。伯母也摇了摇头。
警察搜查了常威的住所，他的房间整洁到没有生活痕迹，桌面与地板擦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不自然的柠檬香氛。然而，揭开盖布，家具上看到劈砍的凹印，揭开地垫，地板上发现尖锐凿痕，还有形态丰富的鲁米诺反应，都说明这间客厅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决定性证据是床底搜出了温蓝的手机和一把带血的砍刀。刀上提取到的两种DNA，一种属于温蓝，另一种就是常威，刀上提取到常威的指纹以及另一人的指纹。
“警察说没找到尸体，那枚指纹不能确定是不是温蓝的......”伯母迟疑了，“警察让我们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连续几日的煎熬让伯父伯母的眼中失去了神采。
温橙于心不忍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如果没有这件事，温蓝还要继续忍受病魔的折磨。不论他在哪里，他绝不愿意看到你们因他而备受煎熬，更不愿意看到这个家因他垮掉。”
“我相信，温蓝不论他在哪里，永远希望你们是健康幸福的。”
伯父伯母双目对视，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尽管凶手已伏法，温橙并不甘于警察的结论。
温蓝的失踪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人类的一生平均仅3万多天，而银核的寿命至少有6万多年。对比之下，银核就是不死之体。
她进入温蓝的房间，转身锁上了门，脚踢到半箱草莓牛奶，是自己过去代言过的产品。
卧室不大，能落脚的地方堆满药品，草莓牛奶，书籍以及生活用品，都是从温蓝宿舍床位打包回来的。
温橙跨过障碍物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这么多书慢慢找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翻完一本又一本，一册又一册。
当她翻开《大学物理》，内页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致温橙」
「我很快就不在了。」
「作为哥哥，这一次我来帮你，也让我为家里做点事。」
「我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上次的捐赠者没有选择帮我第二次。」
「我没有怨恨，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帮你两次。他人即地狱，凡事靠自己。」
「每年有5000吨宇宙尘埃落在这颗星球。」
「倘若你的生命毫无目的，那与尘埃又有什么区别。」
「哥哥，温蓝。」
短短几句话，字迹和口吻分明来自99，而不是过去的温蓝所写。
他早已准备好了我们的分别。
信纸垂在手中，温橙仰头看着天花板。她不愿意接受如此努力换来的答案还是这般残忍。
真的不想哭。
心里有一块高高在上的大石轰然崩塌，砸死了过去的自己。
那晚，他早想好了要独自去面对凶手。
他在告别，是我没听懂。
泪水顺从眼角的弧度流了下来。
叩叩叩。
“温橙......”
敲门声。
“温橙。”
门外传来伯母的声音。
“在呢，阿姨怎么了？”温橙抹了把眼泪，隔着门回道。
“我想跟你说，前几天房东来提醒我们，说房租今年要涨15~20%。你这边有困难的话，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温橙似乎听懂话外之音。她红着双眼钻回自己的房间，桌上还摆着去年的台历。
随手一翻，有几个月，每隔几周就打了些叉。
每个叉对应了一次试镜淘汰。
再后来几个月，连叉都没了。
——————————
风波之后，一切重回正轨。
周一的教室里，同学们有的看书，有的睡觉，有的谈笑风生，每个人该怎样还是怎样，快速翻篇没人受这个事件影响。
温橙找了个位子坐下，翻开概率论阅读起来。
新辅导员风风火火走进教室跟大家问好，接着打开名册点名，把每个同学认个脸熟。
不过，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拿到的名册还是旧版。
“温蓝。”辅导员念到这个名字时无人回应，他抬眼往下面看了一圈。
“......。”
台下鸦雀无声。
“温蓝。”又重复一遍。有人低头，有人憋住不说。
校方的保密工作的确到位，受害人隐私得到了最大保障。
“温蓝，温蓝同学，没有来吗？”新老师表情有些茫然。
班长主动举手，“老师！温蓝他......可能暂时不在。”
这回答听起来简单，但每个字都抠过细节，多一个字都是另一种意思。这就叫会做人吧。
“哦，是吗？”老师在名册上做了个记号。
“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反面教材马上就来了，立即被身边的同学捂上了嘴。
有人道：“老师，不然这个人，咱们「过」。”
“对，下一个。”
温橙看向那个空座位，温蓝以前习惯坐在那里，现在是空荡荡的。
——————————
课间，温橙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双蛋辣酱。”
周成光的煎饼果子如约而至，他坐下来，一反常态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是不爱吃吗？”温橙边问边揭开外袋。
“反正最后一个了。”成光就了口咖啡，停顿了一会儿，刻意不看温橙，“我要走了。”
“啊？为什么你也要走？”
温橙刚准备咬一口果子，顿时没了胃口。
“出去进修。伽普利医学院。我的理想是治病救人。考上鹿洲大学只是为了满足家人的期望，我已经做到了。”
成光靠在桌沿，鼓鼓的脸颊上洋溢着少年感的微笑，温橙看到他的眼神里装着星星，干净，耀眼。
温橙在心里较劲，嘴上嘟囔道：“有梦想真好啊！”
“你呢？”周成光问。
这大概就是尘埃对星星的嫉妒吧。温橙想到，明明99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尽管自己的态度都是逃避，但面对周成光时，她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哎，第一次做人，什么才是梦想呢？
吃完煎饼果子，温橙来到水池前，水龙头哗哗放水，她抬头凝视镜子里那张迷茫的脸发呆，直到流水的声音消失了数秒才重新回过了神。
走出洗手间，温橙方才惊觉，校园里所有的人、事、物全部静止在原地。
刚才发呆时不自知释放了「空」，自己的天赋不受控制真的会给这个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扰动。
然而，也只有当这个世界静止时，焦虑的情绪和脑袋里的噪音才会随之戛然而止。
温橙走进一间课堂。
有位同学翻书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保温杯，杯口倾斜，晃出的液体淋漓在半空。不巧的是，泼出来的液体的正下方摆着隔壁同学的笔记本电脑。
讲台黑板上写了一道经典的题目，求证宇宙的3大速度。一位同学正站在黑板前搔首拧眉，看样子是做不出来。
走廊的栏杆上有一只鸟挥舞着翅膀，爪子刚刚离开了杆子停在了半空。
转角处有个调皮的男同学，手持两支铅笔自制的弹弓瞄准了那只鸟，一枚削尖的石弹已经发射停在了半空。
温橙目测了一下，待时间恢复，石子会正中鸟的头部。这鸟怕是活不成了。
如果自己不准备让这些事情发生呢？
温橙拿走男生手里的弹弓，将他的双臂伸直并拢，双手45°仰对天空，接着，又把那只准备飞走的鸟放在男生的手中。
回到课堂，她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将宇宙三大速度推导完毕，她站在这面“杰作”前，满意地上下抡磨手掌，掸尘而去。
来到坐席，温橙移走笔记本电脑放到安全的地方，把空中的液体悉数收回进保温杯里，将杯子移动到不会碰倒的地方。
回到洗手间镜子前，温橙结束了「空」。
龙头的水重新涌动，她顺手旋紧。
教室里，杯子没有倒，水也没有撒，电脑也完好。正翻书的女生也只是虚惊一场，找了一圈，发现自己保温杯不知何时放到了别的地方。
课堂上，师生们呆滞地盯着黑板上已写好的标准答案，正挠头的同学傻愣了几秒，收获了台下掌声一片。
走廊上，石子按原路线射出，打中了夹在栏杆上的弹弓。
而男孩捧着双手，放飞了那只鸟。
温橙对自己的天赋愈发自信。自己就像一位命运剪辑师，用精妙的逻辑和诡异丝滑的手法，粉饰了一场场即将发生的小型危机。
走出洗手间，她得意地甩着手上的水，意识到校园里的摄像头。来到监控室，幸好保安大叔正睡大觉。检查完毕，温橙庆幸搞完那些小动作后返回了洗手间。因为监控里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做的，只能用跳帧、漏帧或者网络延迟来解释。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能回到初始状态，她便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使用这项天赋，如同BUG一样的存在。
更惊喜的是，她感觉自己的天赋正在变强。
下午四点，成光悠闲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背上斜挎着一个波士顿包，刺眼的光芒穿透树林的叶隙，在他身上投下游走的点点光斑。
今天是最后一天。
司机已在指定地点等候多时。
“周成光！”
温橙从身后追了上来。
“周成光！你哪班飞机？那天，让我来送你吧。”
“不必了，那天有课的。况且……，我们不过是煎饼果子关系。”
温橙细看发现他身上的伤已经好转，“你怎……哦，那个警察告诉你的。”
周成光捋着背包肩带，摸了摸鼻梁，“哈，对了，你还欠我一台相机和镜头呢！”
“对不起！”温橙合掌发出清脆声响，“一直想谢谢你。之前一惊一乍的，误会你了。但是，记忆卡我私吞了，不会还给你的。”
“嗯，本来就没想过给别人。”
前方不远的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为周成光打开车门。
“你等等！”温橙喊住他，“有些事，我想还是应该说清楚的。”
周成光回头。
温橙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道：“你......。他们......。他们都传你在暗恋我......，那你愿意帮我，不会是一种交换吧......”
“切......原来是这个。”周成光理了理肩带，“他们？他们是谁？”
温橙用眼神左右环视一圈，几个脑袋窸窸窣窣缩进草丛，还有几个背坐在长椅上拿书掩面。
阳光透过林荫洒下丝丝光韵镀上了周成光的肩膀。
“我帮你，既不是交换，也不是开屏，不过是做人的基本。”
“......”
温橙轻闭嘴唇，两人四目相对。
周成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掉下了楼，以为死定了的时候，一位大力士接住了我。”他抬起胳膊，比出那个公主抱的姿势，笑了。
温橙拉长脖子倒抽一口气。
“繁星流幕在她的身后扭曲成一片梵高的星空，整片夜空都甘愿做她的披风......”
他的形容浪漫到冒泡，然而温橙表情逐渐凝固。这哪是梦，分明是现场重现。
“然后呢？”她刨根问底。
“然后一觉睁眼，天亮了。”周成光的嘴角向下一撇。
这下换温橙纠结了，她低头半阖着眼帘，周成光戳了戳她的胳膊，凑近小小声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一把火噌地串上了心头，刚攒的一丢好感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成光！你物理年龄只有17岁吗？你这心眼用游标卡尺测绘不会有70了吧！”温橙恨不能立刻刀了他。
周成光抿嘴窃喜跑了几步又回头，“记得赔我相机和镜头哈，必须一模一样。后会有期。”他挥指一笑转身坐进了大奔，司机很有礼貌地合上了后座的门。
温橙看着那车扬长而去。昨晚经过隔壁宿舍听到里面正聊着周成光的八卦，自己随耳偷听了些。
周成光，全网可查的学霸，去年的状元，16岁被鹿洲大学高分录取，居然连大一都不读完执意退学。
这人属于哪种命啊。一出生就理所当然拿到一手好牌。家世好，脑子也好，还拥有的毫不费力。
——————————
傍晚，大学城的小吃街人声鼎沸，浓郁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撒料在炭火间舞弄，海鲜在铁板上磨合。
温橙穿梭在来往人潮之中，滋滋啦啦的诱惑让她直咽口水。
来到煎饼果子的摊头，老板摆上了炸串机倒好了油，把煎饼果子的招牌翻了个面。「炸串炸鸡炒年糕」的字样交替闪烁，紫蓝紫蓝的闪得刺眼。
“您好，煎饼果子。做吗？”
老板叼着半支烟，揭开帘子，眯眼看着这“怪胎”半响。
“美女，你现在吃煎饼果子？确定吗？机器不热，要等好一会儿的哦。”
温橙：“我等。”
老板转身进屋没一会儿把煎饼机端了出来，插上电，预热好，边摊煎饼边聊了起来：“美女，你是不是经常来光顾，我对你有点印象。”
“哦，对吧。”其实并没有来过，只是问周成光抄了个地址。
路边一个大爷摇转着一个黑色锅炉。
砰！一声巨响。把温橙吓地抱头蹲下，以为是什么事故，看周围人都没事一样，好奇心被炸了出来。
“哈哈哈。”摊饼老板叼着烟屁股，手里拿着刷子开始抹酱，“爆米花还是这种传统的做法更香，但是呢卫生和安全不能保证，你看着一会儿城管来了，这爷提着炉子跑得比谁都快。”
温橙盯着那锅炉大爷舔了把手指，扯了一片塑料袋，手指碾开袋口再吹蓬，从锅里缓缓倒出一粒粒轻飘飘又香喷喷的白色颗粒。
闻着就很有食欲啊，而且可以手抓着吃。温橙还是不会用筷子。
“你的煎饼果子，拿好了。土豆丝没有了，换成两把炸里脊。不加钱。”老板麻利地把煎饼果子装进袋子。
趁热吃是最香的，一口下去，甜甜的酱汁微微带辣，脆果酥香碎在齿尖，刚炸好的肉片鲜嫩到烫嘴。
温橙一手拎着煎饼果子，一手拎着一大袋爆米花，本想着在附近漫无目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座烂尾楼前。
顶楼空空如也，帐篷和火炉都不在了。
今天的夜空很近，她坐在檐边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大嚼特嚼，甜丝丝的米香溢满口腔。
这里是第一次释放天赋的地方，也是那时，温橙感应到「空」之域里有其他银核存在。因为当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之后也没太在意。
然而现在，同一个感觉又来了。
温橙把爆米花袋子重新扎好，转头瞥向一个角落。
“别躲了，出来吧。”
“有温蓝的消息吗？”她问。
伯父神色悲痛，哀声叹气。伯母也摇了摇头。
警察搜查了常威的住所，他的房间整洁到没有生活痕迹，桌面与地板擦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不自然的柠檬香氛。然而，揭开盖布，家具上看到劈砍的凹印，揭开地垫，地板上发现尖锐凿痕，还有形态丰富的鲁米诺反应，都说明这间客厅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决定性证据是床底搜出了温蓝的手机和一把带血的砍刀。刀上提取到的两种DNA，一种属于温蓝，另一种就是常威，刀上提取到常威的指纹以及另一人的指纹。
“警察说没找到尸体，那枚指纹不能确定是不是温蓝的......”伯母迟疑了，“警察让我们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连续几日的煎熬让伯父伯母的眼中失去了神采。
温橙于心不忍道：“假如，我是说假如。”
“如果没有这件事，温蓝还要继续忍受病魔的折磨。不论他在哪里，他绝不愿意看到你们因他而备受煎熬，更不愿意看到这个家因他垮掉。”
“我相信，温蓝不论他在哪里，永远希望你们是健康幸福的。”
伯父伯母双目对视，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尽管凶手已伏法，温橙并不甘于警察的结论。
温蓝的失踪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人类的一生平均仅3万多天，而银核的寿命至少有6万多年。对比之下，银核就是不死之体。
她进入温蓝的房间，转身锁上了门，脚踢到半箱草莓牛奶，是自己过去代言过的产品。
卧室不大，能落脚的地方堆满药品，草莓牛奶，书籍以及生活用品，都是从温蓝宿舍床位打包回来的。
温橙跨过障碍物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这么多书慢慢找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翻完一本又一本，一册又一册。
当她翻开《大学物理》，内页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致温橙」
「我很快就不在了。」
「作为哥哥，这一次我来帮你，也让我为家里做点事。」
「我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了，上次的捐赠者没有选择帮我第二次。」
「我没有怨恨，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帮你两次。他人即地狱，凡事靠自己。」
「每年有5000吨宇宙尘埃落在这颗星球。」
「倘若你的生命毫无目的，那与尘埃又有什么区别。」
「哥哥，温蓝。」
短短几句话，字迹和口吻分明来自99，而不是过去的温蓝所写。
他早已准备好了我们的分别。
信纸垂在手中，温橙仰头看着天花板。她不愿意接受如此努力换来的答案还是这般残忍。
真的不想哭。
心里有一块高高在上的大石轰然崩塌，砸死了过去的自己。
那晚，他早想好了要独自去面对凶手。
他在告别，是我没听懂。
泪水顺从眼角的弧度流了下来。
叩叩叩。
“温橙......”
敲门声。
“温橙。”
门外传来伯母的声音。
“在呢，阿姨怎么了？”温橙抹了把眼泪，隔着门回道。
“我想跟你说，前几天房东来提醒我们，说房租今年要涨15~20%。你这边有困难的话，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温橙似乎听懂话外之音。她红着双眼钻回自己的房间，桌上还摆着去年的台历。
随手一翻，有几个月，每隔几周就打了些叉。
每个叉对应了一次试镜淘汰。
再后来几个月，连叉都没了。
——————————
风波之后，一切重回正轨。
周一的教室里，同学们有的看书，有的睡觉，有的谈笑风生，每个人该怎样还是怎样，快速翻篇没人受这个事件影响。
温橙找了个位子坐下，翻开概率论阅读起来。
新辅导员风风火火走进教室跟大家问好，接着打开名册点名，把每个同学认个脸熟。
不过，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拿到的名册还是旧版。
“温蓝。”辅导员念到这个名字时无人回应，他抬眼往下面看了一圈。
“......。”
台下鸦雀无声。
“温蓝。”又重复一遍。有人低头，有人憋住不说。
校方的保密工作的确到位，受害人隐私得到了最大保障。
“温蓝，温蓝同学，没有来吗？”新老师表情有些茫然。
班长主动举手，“老师！温蓝他......可能暂时不在。”
这回答听起来简单，但每个字都抠过细节，多一个字都是另一种意思。这就叫会做人吧。
“哦，是吗？”老师在名册上做了个记号。
“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反面教材马上就来了，立即被身边的同学捂上了嘴。
有人道：“老师，不然这个人，咱们「过」。”
“对，下一个。”
温橙看向那个空座位，温蓝以前习惯坐在那里，现在是空荡荡的。
——————————
课间，温橙又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双蛋辣酱。”
周成光的煎饼果子如约而至，他坐下来，一反常态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是不爱吃吗？”温橙边问边揭开外袋。
“反正最后一个了。”成光就了口咖啡，停顿了一会儿，刻意不看温橙，“我要走了。”
“啊？为什么你也要走？”
温橙刚准备咬一口果子，顿时没了胃口。
“出去进修。伽普利医学院。我的理想是治病救人。考上鹿洲大学只是为了满足家人的期望，我已经做到了。”
成光靠在桌沿，鼓鼓的脸颊上洋溢着少年感的微笑，温橙看到他的眼神里装着星星，干净，耀眼。
温橙在心里较劲，嘴上嘟囔道：“有梦想真好啊！”
“你呢？”周成光问。
这大概就是尘埃对星星的嫉妒吧。温橙想到，明明99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尽管自己的态度都是逃避，但面对周成光时，她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哎，第一次做人，什么才是梦想呢？
吃完煎饼果子，温橙来到水池前，水龙头哗哗放水，她抬头凝视镜子里那张迷茫的脸发呆，直到流水的声音消失了数秒才重新回过了神。
走出洗手间，温橙方才惊觉，校园里所有的人、事、物全部静止在原地。
刚才发呆时不自知释放了「空」，自己的天赋不受控制真的会给这个世界造成不必要的扰动。
然而，也只有当这个世界静止时，焦虑的情绪和脑袋里的噪音才会随之戛然而止。
温橙走进一间课堂。
有位同学翻书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保温杯，杯口倾斜，晃出的液体淋漓在半空。不巧的是，泼出来的液体的正下方摆着隔壁同学的笔记本电脑。
讲台黑板上写了一道经典的题目，求证宇宙的3大速度。一位同学正站在黑板前搔首拧眉，看样子是做不出来。
走廊的栏杆上有一只鸟挥舞着翅膀，爪子刚刚离开了杆子停在了半空。
转角处有个调皮的男同学，手持两支铅笔自制的弹弓瞄准了那只鸟，一枚削尖的石弹已经发射停在了半空。
温橙目测了一下，待时间恢复，石子会正中鸟的头部。这鸟怕是活不成了。
如果自己不准备让这些事情发生呢？
温橙拿走男生手里的弹弓，将他的双臂伸直并拢，双手45°仰对天空，接着，又把那只准备飞走的鸟放在男生的手中。
回到课堂，她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将宇宙三大速度推导完毕，她站在这面“杰作”前，满意地上下抡磨手掌，掸尘而去。
来到坐席，温橙移走笔记本电脑放到安全的地方，把空中的液体悉数收回进保温杯里，将杯子移动到不会碰倒的地方。
回到洗手间镜子前，温橙结束了「空」。
龙头的水重新涌动，她顺手旋紧。
教室里，杯子没有倒，水也没有撒，电脑也完好。正翻书的女生也只是虚惊一场，找了一圈，发现自己保温杯不知何时放到了别的地方。
课堂上，师生们呆滞地盯着黑板上已写好的标准答案，正挠头的同学傻愣了几秒，收获了台下掌声一片。
走廊上，石子按原路线射出，打中了夹在栏杆上的弹弓。
而男孩捧着双手，放飞了那只鸟。
温橙对自己的天赋愈发自信。自己就像一位命运剪辑师，用精妙的逻辑和诡异丝滑的手法，粉饰了一场场即将发生的小型危机。
走出洗手间，她得意地甩着手上的水，意识到校园里的摄像头。来到监控室，幸好保安大叔正睡大觉。检查完毕，温橙庆幸搞完那些小动作后返回了洗手间。因为监控里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做的，只能用跳帧、漏帧或者网络延迟来解释。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能回到初始状态，她便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使用这项天赋，如同BUG一样的存在。
更惊喜的是，她感觉自己的天赋正在变强。
下午四点，成光悠闲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背上斜挎着一个波士顿包，刺眼的光芒穿透树林的叶隙，在他身上投下游走的点点光斑。
今天是最后一天。
司机已在指定地点等候多时。
“周成光！”
温橙从身后追了上来。
“周成光！你哪班飞机？那天，让我来送你吧。”
“不必了，那天有课的。况且……，我们不过是煎饼果子关系。”
温橙细看发现他身上的伤已经好转，“你怎……哦，那个警察告诉你的。”
周成光捋着背包肩带，摸了摸鼻梁，“哈，对了，你还欠我一台相机和镜头呢！”
“对不起！”温橙合掌发出清脆声响，“一直想谢谢你。之前一惊一乍的，误会你了。但是，记忆卡我私吞了，不会还给你的。”
“嗯，本来就没想过给别人。”
前方不远的司机穿着笔挺的制服，为周成光打开车门。
“你等等！”温橙喊住他，“有些事，我想还是应该说清楚的。”
周成光回头。
温橙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道：“你......。他们......。他们都传你在暗恋我......，那你愿意帮我，不会是一种交换吧......”
“切......原来是这个。”周成光理了理肩带，“他们？他们是谁？”
温橙用眼神左右环视一圈，几个脑袋窸窸窣窣缩进草丛，还有几个背坐在长椅上拿书掩面。
阳光透过林荫洒下丝丝光韵镀上了周成光的肩膀。
“我帮你，既不是交换，也不是开屏，不过是做人的基本。”
“......”
温橙轻闭嘴唇，两人四目相对。
周成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掉下了楼，以为死定了的时候，一位大力士接住了我。”他抬起胳膊，比出那个公主抱的姿势，笑了。
温橙拉长脖子倒抽一口气。
“繁星流幕在她的身后扭曲成一片梵高的星空，整片夜空都甘愿做她的披风......”
他的形容浪漫到冒泡，然而温橙表情逐渐凝固。这哪是梦，分明是现场重现。
“然后呢？”她刨根问底。
“然后一觉睁眼，天亮了。”周成光的嘴角向下一撇。
这下换温橙纠结了，她低头半阖着眼帘，周成光戳了戳她的胳膊，凑近小小声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一把火噌地串上了心头，刚攒的一丢好感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成光！你物理年龄只有17岁吗？你这心眼用游标卡尺测绘不会有70了吧！”温橙恨不能立刻刀了他。
周成光抿嘴窃喜跑了几步又回头，“记得赔我相机和镜头哈，必须一模一样。后会有期。”他挥指一笑转身坐进了大奔，司机很有礼貌地合上了后座的门。
温橙看着那车扬长而去。昨晚经过隔壁宿舍听到里面正聊着周成光的八卦，自己随耳偷听了些。
周成光，全网可查的学霸，去年的状元，16岁被鹿洲大学高分录取，居然连大一都不读完执意退学。
这人属于哪种命啊。一出生就理所当然拿到一手好牌。家世好，脑子也好，还拥有的毫不费力。
——————————
傍晚，大学城的小吃街人声鼎沸，浓郁的烟火气扑面而来，撒料在炭火间舞弄，海鲜在铁板上磨合。
温橙穿梭在来往人潮之中，滋滋啦啦的诱惑让她直咽口水。
来到煎饼果子的摊头，老板摆上了炸串机倒好了油，把煎饼果子的招牌翻了个面。「炸串炸鸡炒年糕」的字样交替闪烁，紫蓝紫蓝的闪得刺眼。
“您好，煎饼果子。做吗？”
老板叼着半支烟，揭开帘子，眯眼看着这“怪胎”半响。
“美女，你现在吃煎饼果子？确定吗？机器不热，要等好一会儿的哦。”
温橙：“我等。”
老板转身进屋没一会儿把煎饼机端了出来，插上电，预热好，边摊煎饼边聊了起来：“美女，你是不是经常来光顾，我对你有点印象。”
“哦，对吧。”其实并没有来过，只是问周成光抄了个地址。
路边一个大爷摇转着一个黑色锅炉。
砰！一声巨响。把温橙吓地抱头蹲下，以为是什么事故，看周围人都没事一样，好奇心被炸了出来。
“哈哈哈。”摊饼老板叼着烟屁股，手里拿着刷子开始抹酱，“爆米花还是这种传统的做法更香，但是呢卫生和安全不能保证，你看着一会儿城管来了，这爷提着炉子跑得比谁都快。”
温橙盯着那锅炉大爷舔了把手指，扯了一片塑料袋，手指碾开袋口再吹蓬，从锅里缓缓倒出一粒粒轻飘飘又香喷喷的白色颗粒。
闻着就很有食欲啊，而且可以手抓着吃。温橙还是不会用筷子。
“你的煎饼果子，拿好了。土豆丝没有了，换成两把炸里脊。不加钱。”老板麻利地把煎饼果子装进袋子。
趁热吃是最香的，一口下去，甜甜的酱汁微微带辣，脆果酥香碎在齿尖，刚炸好的肉片鲜嫩到烫嘴。
温橙一手拎着煎饼果子，一手拎着一大袋爆米花，本想着在附近漫无目随便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座烂尾楼前。
顶楼空空如也，帐篷和火炉都不在了。
今天的夜空很近，她坐在檐边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大嚼特嚼，甜丝丝的米香溢满口腔。
这里是第一次释放天赋的地方，也是那时，温橙感应到「空」之域里有其他银核存在。因为当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之后也没太在意。
然而现在，同一个感觉又来了。
温橙把爆米花袋子重新扎好，转头瞥向一个角落。
“别躲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