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盒开了。。。

    封知意盯着那老旧的梳妆盒,借着程一砚手里火折子的光芒,可以看到之前盒底密封的抽屉,已经弹出了一小半。许是封知意的血液压制,程一砚没再感觉到有魔气,若非刚才谈到此处,两人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个物件。

    紧张的瞅了程一砚一眼,封知意小心的拉开了抽屉,毕竟这时候除了打开它还能干啥?那抽屉里出人意料的干净,除了一张残破的布条外空空如也。将布条放在光亮下一看,那上面赫然用血写着:

    “救我”

    封知意与程一砚读到此句,皆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感受到了布条主人的恐惧与无助,以及那一丝期望获救的渺小的希望!

    “是你殷拂师姐,还是小师妹写的?”程一砚问道,如果是的话这事件就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了。

    封知意揉了揉布条,再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摇头道,“都不是,字迹不对,而且这布条有一定年头了。你看这是陈年的丝帛并非道观或者现在市面上之物,而且从血的气味上判断,至少已经过去有几十年了。”

    可为何小师妹要留下这梳妆盒?

    正想着,两人突然寒毛竖起,背脊生凉,本能地一同转向了身后的黑暗。

    只因那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朦朦胧胧的,亦假亦真。

    封知意警觉起来,忙收起梳妆盒,下意识地往前站了站,把程一砚挡在了身后,正欲分辨对方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动物,却是一阵歌声随着脚步踏歌而来。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歌至近前戛然而止,却未见人影,封知意不禁心里捏了一把汗,为啥要唱司马光的《西江月》显得自己读书多吗?!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封知意试着轻吟了两句,心道没准对上暗号就完事了,可那让人窒息的气氛仍在,黑暗中毫无回应,正自紧张时,却听见身后的程一砚突然和着调接着之前的歌声唱了起来: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只不过封知意这里唱的明显是《有狐》,程一砚唱的则刚好是《西江月》这首词的下阕。

    封知意转头一瞥,看程一砚那双清眸不染半点尘埃,声音亦是古井无波,顿生自豪之感,心道“看!我家的程一砚,人又好看,唱歌又好听,还有才学。”于是目光也突然慈祥起来。

    程一砚已经很习惯他这不着调的性子,和他那脑子里各式各样的杂七乱八的想法了。深知此刻并非计较的时候,因为前方已有黄色的光芒,渐渐渗透过来了,随着光越来越亮,就见一少女,手里提着一盏竹制莲花青灯缓缓走来,衣红胜枫,但衣衫褴褛,肤白似雪,因此身上有多处血痕看着格外明显,瞳色偏灰,毫无光芒。而空气中却没了之前的那种压迫感。

    看着此少女不断走近,封知意向程一砚小心问道,“这是人是鬼?”

    “你道未修成三门未开,是鬼你能看得见?是尸”程一砚依旧是那冰冷的声音,但已经伸手给封知意的头弹了一个爆栗。

    封知意闻言一悚,生怕突然之间会发生什么变故,悄悄把手背过身后,动了动手指,打算如果这红衣姑娘突然发难,就立刻让她灰飞烟灭。“便宜道士”他并非浪得虚名,在道观三年他也是依葫芦画瓢,学了些降魂杀僵的本事的。

    封知意神情紧张地盯着少女,然而程一砚的手忽从身后按住了他的指诀,剑指在一瞬间散了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危险?!”封知意挤眉弄眼地心道“不好”,那少女却已从其身旁掠过,款款向程一砚行了一礼,以一种沙哑晦暗的声音说道:“公子好清雅。”

    封知意吃惊地望着红衣少女,这少女竟将自己给忽略了!敢情是个势利眼,不过语句没毛病,毕竟程一砚长得俊还接下了她的词句,然而这声音真的是,呕哑嘲哳,难听到了极点。

    真如程一砚猜测的那样,是出自尸体的声音吗?

    忽又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是犀角香!”封知意心中领悟,瞥眼一看,原来程一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熱了一炉在手,那双清眸紧紧地盯着少女。

    “原来是用香在与亡者沟通,这犀角精贵他却舍得,无妨,反正他有钱得很。(虽然是程家赚的钱)”

    “我是无意中掉到了这里,姑娘如果知道路,能把我带出去吗?”这时程一砚眼神并无波澜,淡淡回礼问道。

    红衣姑娘用那灰色的眼眸看了一会,僵硬地点了点头,竟真的缓缓转过身去给两人带起路来!

    “果然是得对暗号。。。。。。”

    诺大的黑暗空间中,只有一盏青灯亮着,缓缓前行,好像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程一砚把持着香炉不让其熄灭,封知意跟在程一砚背后四下里观察,通过微弱的亮光,终于知道他们是在一个地底溶洞里,身边隐约传来溪流的声音,可以判断是在往高处行走。

    说起来,这种四通八达的地下溶洞在南疆本就非常常见,有许多山里的土著村庄还世代走着这些溶洞密道出山,可以省去不少路程。只是如果不熟悉方向路径,因为自然溶洞形成的分叉口非常多,在里边迷了路就很难再走出来了。所以,即使封知意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乖乖跟着青灯走。

    走了不知多久,渐渐有一些月光从石头缝隙间漏了下来,看来已经非常接近地面了,不过显然时间也是已经到了夜晚。

    封知意忽想起了二师姐的委托,“务必在日出前找到我——殷拂”,不禁向走在前边的少女脱口而出问:“哎!你是否见过两位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

    寂静霎时被打破,封知意的声音在溶洞里回响着,红衣少女和程一砚都唰地转过身,“一位这么高,一位稍矮点,梳着发髻”,看封知意这里比划着又补充了一句。

    “傻,这尸现在只能听到我的声音。”程一砚眉头微蹙,小声提醒着,比划着让封知意禁声。原来是,封知意还未发觉,这少女只是因生犀香的引领看到和听到了程一砚一人而已。

    然而下一刻,程一砚的神情马上就变成了惊讶,看着封知意叫道“梳妆盒!”封知意急忙低头取出那原本揣在兜里的梳妆盒,果然又开始发出了红光。

    嘶——

    红衣少女仿佛被红光所吸引,下一瞬,她空洞的瞳孔突然染上一层血色,周身怨气暴涨!

    等封知意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双血色的眼睛好似盯着仇人,手上的力量不断加重缩紧,封知意一时之间无法反抗,也说不出话。

    意识不断模糊中,他并不奢望有任何奇迹能救他,也不期望程一砚也会背《太上度亡篇》,他只希望程一砚能快逃,然后带着师父来给他报仇。

    然而程一砚总是那么地出人意料。但见他放下犀角香,拿出一段长巾,衣袖一展,开始踩着鼓点,跳起了祝祷的舞蹈。闭着眼睛,心无旁骛地,口中念念清音: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种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还不走?!你这时候唱啥戏啊,我知道你这嗓子天下难寻了行不行!”

    封知意挣扎中渐渐双脚离地,一听是程一砚常练的那曲《锁麟囊》,突然万念俱灰,就他这小戏班子哪有什么道行,当所有经文都是戏文呐?估计人家女鬼还以为你在愚弄她呢,再不逃,吃完我这盘就该吃下一盘了!

    他正打算闭上眼,带着怨念去找师父,封知意心道“希望师父能认得我,不要把我当成上门挑事的乌合之众一挥手就是一个灰飞烟灭,师徒一场,好歹给我超度超度。随便把这里也给净化了,就当为他报仇!”忽感掐在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徒就这样落了下来。

    然而,却不是落在地上——

    恍惚间,正好像看到程一砚脚下随着曲子,步步莲花,周身有金色的光芒飞散着,洒向红衣少女,其身上的煞气就如潮水般退去,向程一砚跪了下去,而后化身一朵青莲向封知意飘了过来。

    见到此处,封知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别人梦境或者记忆!

    可在惊觉的一刻,他似乎又跳到了另一个故事中。说是故事而不是梦境,是因为有种种画面从自己眼前走马灯似的划过。

    故事的主角就是那红衣少女,这么说很不准确,应该说是他在借助少女的视线,翻看着她的经历过往,如同亲身经历了这个故事。

    封知意现在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叫常在青,也曾喜欢阳光和温暖,却被泡在冰冷和黑暗的地下河水中度过了百年。

    是的,故事的开始果然就是那个梳妆盒——

    ——哑巴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后就撒手人寰,梳妆盒是妻子最后留给女儿当嫁妆的礼物。哑巴姓常,却也算是村里较有文化的先生,之后就靠着帮村里人写写文书信件,把女儿拉扯长大,两人相依为命。

    哑巴的妻子生前,希望女儿能像屋外的常青藤,永远阳光、青春,又能娴静安宁,平平安安。

    “阿宁”这是少女娘亲给她取的字,希望她一声安宁,而如今,却变成了噩梦。

    刚过及笄之年,常在青还是很喜欢读书,但有时也应了她的名,如同常青藤一般,在外面迎着阳光,漫山遍野地疯跑,肆意生长。

    这宁静的日子直到村里来了个说媒的老巫女。

    那时村里的庄稼地已经连续旱了几年。而巫女擅长看命,很快便赢得了村里人的信任。

    不曾想,在村人问起连年干旱的原由时,巫女竟说是因为少女常在青的出生所致。于是,有些好事的村民就添油加醋的传开了。

    “可不是吗?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娘亲。。。。。。”

    于是,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天。

    哑巴想着吃过午饭后就和女儿一起去赶圩逛逛,凑一凑热闹。不曾想饭还没有吃完,三个五大三粗的村民拿着绳子就闯进了他们家!

    常在青被吓得呆住了,哑巴急了,无奈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一面护住女儿,一面死死盯着那三个村民,喉咙里不停地发出混沌不堪的音节。

    许是村民对文化人还有些敬重,许是见他可怜,便说出了来意。原来这是那巫女的意思,说什么必须把常在青这姑娘外嫁,尽早送出山去,才能保证村里年年风调雨顺,大富大贵,永世长安。

    “常大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但这已是村里所有人的决定,就当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村罢!”

    村里有一人说着便跪了下来,其他同伴见状,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村里人终究没有用抢的方式,许是良心未泯,又或许他们只是不想当恶人,道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谁不怕天理报应?是以只能用这种方式,逼哑巴心甘情愿的交出女儿。

    自然那巫女后面也亲自过来了,只不过一共花费了半个多月好说歹说,哑巴才艰难地点了头,条件是将女儿再嫁回去她娘亲的村子。

    毕竟有外婆那边的家人的照顾,他才能放心把女儿送出去。临行前,哑巴非常不舍地将那梳妆盒交给了常在青,那是她娘亲的遗物也是娘家人的信物。

    出嫁当日。

    送亲的除了轿夫,就只有族里的几位长辈和那巫女媒婆,一路上常在青穿着红妆红鞋戴着红头巾,却始终含泪抱着娘亲的梳妆盒。

    虽说在父亲的坚持下,为她在妈妈娘家村子里找了个读书人出嫁,可她是打心底里不想离开父亲,离开那充满阳光的小房子。

    接下来队伍走了两天,刚出山口,来到一个湖边的时候,滴答,滴答,滴答.........常在青听到了轿子外的雨声。

    “终于下雨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嫁了”,常在青心中一喜,以为看到了希望——

    突然,“阿宁,阿宁你终于来了”,那雨声中,竟传来人声,是在呼唤着常在青的闺名!

    常在青心中一惊,这闺名只有父亲唤她时才用,也只交给媒婆托去她未来的夫家知道,这荒郊野岭的还未及村落,怎么会有人唤她?

    还未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轿子外就传来了村里几位同行长辈的惨叫声,常在青惊惶中偷偷掀开轿帘,看到的是满地血水横流,几个外村壮汉拿着柴刀和火把围在轿子边上,正望着另外几人把一具具尸体推入湖里。

    一个拿着长剑的男子正跟媒婆激烈地争吵着,“什么?冒这么大的险,好不容易盼来的小娘子,你跟我说拜堂了就要送去祭山神?!”

    “娘子可以再找,可是干旱和女娃的事情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解决啊,只有献祭才能令青耕鸟神平息怒火,孰轻孰重,你不是不知道”老巫女一个劲的呢喃着。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要有喜事就有雨下,可没说办完喜事还得给你弄个祭坛!你等着,我要找我爹说去!”那男子的嗓门在雨中是越来越大,而老巫女的呢喃声则越发的听不清了。

    “青耕鸟神只有献祭才能平息,办完喜事可以给你先洞房。”

    常在青越听越怕,双手抓紧了梳妆盒,自己好像被牵扯进了什么事情里了,然而却不是她能听明白的事情。这时她又看到,那男子好像不与巫女吵了,在雨中转向轿子这里走来。

    “阿宁,我来了”男子掀开轿帘,一把将红头巾扯在了地上,吓得常在青瑟瑟发抖,“还是个姿色不错的娘子,可惜了,只有一晚。”

    常在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闺房里,门没锁,门外却有拿着柴刀的村民守着。院子里一片欢腾,饮酒作乐的声音。

    “我好怕,阿爹救我”

    常在青在心中呼喊着,然而现实却知道不可能有人来救他,泪眼朦胧,愤而无力,转看见桌子上她珍视的梳妆盒还在,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抱到身前,颤抖地撕下一块绸布,咬破手指,写下了”救我“二字,打开盒子下的暗格放了进去。

    “阿爹,不管女儿在哪,请你一定要找到我”

    常在青心中又发出了无力的期望,虽然无力,可是这却已是支撑着她此刻还能站起来的,仅存的力量。一个弱女子来到外乡,被抢到这个狼窝里还会面临着什么?

    “献祭青耕鸟神”

    常在青不禁想起了老巫女的呢喃声,恐惧充斥着内心,却不想恶人能够如愿,一咬牙,此刻她唯一的抵抗只有。。。

    “阿宁,阿宁你在哪?”这时门外传来了那男子醉醺醺的喊声。。。

    “阿宁?!”

    记忆徒然破碎,而此刻,程一研却好似才刚刚念完一段《锁麟囊》,封知意的身体终于落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是坐在了一堆人类骸骨之上!!

    【毕竟不知此二人如何脱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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