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Sothrby’s秋拍落幕。显赫家族甩出旧藏,已不算太有新意。业内普遍认为黑马是一位名字稍微陌生些的艺术家,底价不高,最终落锤却高达一百五十万英镑。

    对于新锐艺术家而言,是部分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数字。

    有心人探究,发现其是当代油画大师安德里的学生。再把目光投回作品本身,印象派特色,对光与色的把握都堪称绝妙,就不显得惊奇了。

    艺术时报为她开了半块版面,认为这次秋拍将成为风向标,对其艺术价值做出预告。

    城市在夜色里亮起来,华灯初上,白日里的尘嚣散去,夜晚不安的分子躁动起来。

    中心大厦顶层的空中酒吧,以俯瞰半座城的优势生意火热。英式风格,深夜约人小酌,多半会选择这里。

    叶翩到的时候,施禾雨在门口等她。

    “我们的大艺术家,你怎么才来。”施禾雨见她来了,眼睛一亮迎上来。

    叶翩今天结束了一场个展,黑亮的长卷发半扎起来,脸侧的碎发被打理好,露出完美的鹅蛋脸型。虽然身量芊芊,但是脸颊与额头都圆润饱满。

    施禾雨从高中起在国外读书,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与她们相比,叶翩的眉眼与鼻型都不及欧美人深邃高挺,很有一种东方韵味。尤其那双眼,上挑的眼尾格外勾人。

    她亲昵地贴了贴叶翩,把她往卡座里带。

    “我需要很早到吗?不是说随便聚聚。”叶翩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

    “大家都等你呢,”施禾雨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没告诉你,其实我们是准备给你庆祝一下。”

    叶翩事先并不知情,一群富家小姐塑料姐妹在群里不停艾特叫她一定来,她都险些不奉陪。

    要不是最近筹备个展闷得发霉,想出来透透气,也不会选择在工作结束后过来。

    “庆祝什么?”

    “大艺术家,还以为你身价太高今天不会来了。”女声尖锐,隔着两三米都听得清。差不多的话,和施禾的语气却截然相反。

    这下不用施禾雨再解释,叶翩也明白过来庆得哪门子祝了。

    秋拍结束那天,说不惊喜是假的。但老师表现得太平常,甚至有几分瞧不上,叶翩又紧接着忙碌个展的事,这事儿也就不冷不热的过去了。

    叶翩循声望去,是那个塑料姐妹小群里挺活跃的一位,也是留学生,名字忘了。能记得脸,还是前两年她家里破产,听其他小姐妹八卦太多。

    她这话说的不好听,有几人已经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脑子不好,避之不及,一时没人搭话。

    施禾雨更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叶翩带着笑,面色不改,没理会不好听的声音,而是问大家:“消息都这么灵通?我都没来得及跟大家报喜。”

    见叶翩没生气,小姐妹马上拥着她坐下,“亲爱的,你都上艺术报啦,我这两天看你ins粉丝不少涨。”

    一旁又有人说:“翩翩呀,巡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那画太浪漫漂亮,我不太专业,审美还是有的。”

    这是这些塑料小姐妹一贯的相处方式,叶翩已经习惯且如鱼得水。

    她们大多是被送出来镀金,毕业后大多要回家去。于是已经毕业两三年的叶翩在年龄上显得稍大一些,自由度也更高。

    和施禾雨相熟,正是因为前两年她惹了麻烦,是叶翩在警署捞她出来。对叶翩来讲不算多大的事,小姑娘感激得要命。

    她们没有利益冲突,家世也相仿,这些虚假的漂亮话里还真说不定掺和着几分真心。

    叶翩架不住热情,给大家开了瓶年份不错的葡萄酒。

    “前阵子说好的巴黎看展,不仅鸽了我,而且前两天我还为你赔进去一个当季新包。”施禾羽一抬下巴,“打算怎么补偿我?”

    爱讨论的,无非还是这些话题。

    叶翩从善如流:

    “给你买个更贵的,包你满意。”

    回忆起当时做鸽子的原因,叶翩轻描淡写地解释:“我也是事出有因,那几天老师工作室忙的团团转。”

    不等大家拍马屁,就有人迫不及待插话,音量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人都听见——

    “有个好老师就是好,能好运的碰上匿名收藏家,真叫人羡慕。”

    他把“匿名”两个字咬的很重,暗示叶翩恶意串通违背拍卖规则,靠老师炒作自己。

    这种聚会,难免还是要混进几个闲杂人等。

    叶翩认出来他叫何佑,说起来还和自己是校友,前段时间拿了个小奖,正得意。

    不过两人称得上毫无交集,施禾羽小声告诉她:“他自己找上来的,说也想来庆祝沾沾喜气,我们想着人多热闹才同意的。”

    叶翩很理解,一百五十万英镑,的确足以令人眼红。

    但这指控不轻,她无法装聋作哑。

    手指无意识地在发尾打着旋,叶翩很轻的笑了一声,“是呀,有好老师就是好,起码从来不用嫉妒别人。有的人嫉妒起来,什么造谣诋毁的话都能说出口。”

    叶翩语调缓慢玩味,眼波流转,上挑的狐狸眼狡黠又无辜。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话锋一转,

    “本来是觉得,这次参加秋拍,能有个二三十万就很好,真没想到。”

    叶翩依稀记得,他去年参加春拍,最高价大概也就是个二三十万。仅仅是这样,还要发ins装深沉,在留学生校友群里被捧得很高。

    坐在叶翩右边的没听出来她的深意,还配合地说:“亲爱的真厉害。”

    何佑端着酒杯的手都气得发抖,一时气郁,不再说话。

    叶翩又被大家捧着夸了一番,还饶有兴致地朝他举杯。

    今天遇到的闲杂人等,战斗力都很一般啊。

    嘴还没安德里一半毒。

    室内氛围灯偏暗,正放着西语歌,男声低哑缱绻。

    手机屏幕刚一亮,就被叶翩察觉。

    她按下静音,没让自己的手机铃声吵到大家,打过招呼往露台走。

    酒吧另一头接着一个不大的空中露台,铺的木地板,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木板之间留着缝隙,叶翩要很小心,不让自己的细高跟卡进去。

    露台不算大,但是没什么人。

    叶翩过去的时候,只站着一个男人,身影颀长。叶翩急着接电话,没心思细看,只扫一眼那人背影,格外清隽又挺拔。

    这一磨蹭,叶翩差点没接上这个电话。

    她在露台栏杆边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站定,尽量压低音量:

    “爸?什么事?”

    来电人是孟兆生,两年都不一定能和她打上一个电话的父亲。

    “你那里挺晚了,还以为你睡了。你姑姑给你发的信息怎么不回?真不懂事。”

    三句之内,必有指责。

    叶翩扯了扯嘴角,敷衍着,“我最近忙着呢。”

    “你回去看看姑姑的信息。下周,最迟就下周,回家跟人见一面。”

    孟兆生还是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也不在乎叶翩能不能听懂。

    “回家?跟谁见面?我一时半会……”叶翩无意识地跺了跺脚,罕见地感到无力。

    “你每天还有什么正事要做?”听见叶翩要拒绝,孟兆生拔高音量,不耐烦地打断。

    “你有什么资本不回家?你那老师给的那点酬劳,够不够给你买身衣服的?”不再听叶翩说什么,孟兆生直接挂断了。

    叶翩忍不住说了句脏话,她还没告诉孟兆生,自己在艺术市场露了头,个展也顺利结束了。

    她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孟兆生总是什么都不听,好像多听一句,甚至把话说得在清楚一些,都会损伤他做父亲的威严。

    叶翩低声咒骂两句才消停下来,恹恹地垂下眼,眼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她半倚着栏杆,去翻看姑姑给自己发的消息。

    是一张陌生男人的照片,长得倒是还行。

    底下还有一长串介绍,姑姑问她:【翩翩,你看看合不合眼缘呀。我和你老爸都觉得很不错呢,他……】

    后半段都是夸奖。

    叶翩没看,但是打字回复:【姑姑,我跟爸交流过了,谢谢您操心。】

    交流个屁。

    叶翩心烦意乱,在随身的口袋里翻找,只找到一支打火机和一支口红。

    都是YSL的经典长条金属造型。

    今天为了显得正式专业,叶翩外套穿的Burberry廓版浅色西装款,口袋容量一般,裤子更是没有口袋这种东西。

    搜索无果,想来是放落在车上的小包里了。

    叶翩望一眼远处,自己很喜欢的那几处哥特复兴式建筑藏在夜色里,只余轮廓。

    露台到底不比室内,晚风一吹,冷意就从各个角落往身上钻。叶翩拉了拉外套,却不想回去。

    她听见一串手机默认的铃声响起来,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手里,又马上意识到不是自己。

    这才想起来,推门出来的时候,露台上还站着一个人。

    叶翩看过去,只寻见一个高挺的侧影。

    他已经把电话挂断。

    叶翩借着他手机的光亮,看见他线条硬朗的下颌和高挺的山根。

    他穿一件黑色大衣,内衬是高领,没遮住凸出的喉结和一小截素白的脖颈,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又冷峻。

    直到他左手把手机屏幕摁灭放进口袋,叶翩注意到他搭在栏杆上的右手还拿了什么。

    像是一支烟,但没点燃。

    看起来好性感。

    好适合date。

    这是叶翩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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