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用来放柴垛、粮食菜蔬之类的，算得农家重要的资产之一。故而灶房虽小，门窗却比姐妹三人住的西屋严实多了。
今晚下雨，月光惨淡。灶房里面实打实的伸手不见五指。
求儿听着门外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静了下来，赶紧摸索到二姊迎儿身边。
迎儿被打得人事不知，身上没一点劲，求儿费劲巴拉把二姐拖到柴堆旁靠着。等不到气喘匀，便着急查看二姐情况，只是柴房里什么都看不见，求儿只得伸着鸡爪子一样的手到迎儿鼻子下，觉察到微微的暖风，才松了口气，慢慢摸索着避开身上的伤坐在阿姊旁边。
过了一会，眼睛总算适应了黑暗，求儿凑到迎儿脸边，忽地瞧见二姊睁开了眼。二姊眼瞪得大大的，直直看着前面，一声不吭。求儿晃晃迎儿，唤了好几声“二姊”，只是迎儿半点不搭理人。求儿折腾一圈又惊又累，没多会儿，实在扛不住挨着二娘睡着了。
到底是只有六岁的孩子，大约是这一天来来回回的折腾，求儿这一觉睡的并不安慰，梦里尽是谭家祠堂和被拖着的长姊，求儿猛地惊醒，嘴里喊着“长姊，长姊...”。
惊醒的求儿被恐惧裹挟，睁开眼，满目黑寂，丑时是一天中约莫最黑的时段。灶房里暗的瘆人，外面的一点月光也早已被遮蔽，漫漫长夜，唯余雨声。求儿蜷起来腿搂着，埋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开始还是静静的流，后来便有了抽啼声。
哭了没两声，却听见一直没动静的迎儿开口，声线沙哑冰冷的像三九天的冰凌子，“你哭什么”。
求儿没听过二姐这样狠戾的声色，一下就不敢出声了，只是迎儿还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你、哭、什、么。”
求儿吓得泪收起来，不敢再哭，只是双臂被二姊狠狠抓着，有些疼，便扭来扭去地要挣脱，却猛地被迎儿一个巴掌打在了后背，再不敢动了，一个又一个的打起哭嗝。
瞧着求儿，迎儿缓了缓，又问“你今天跟着去了谭家，阿姊怎么样了？谭家郎君你可见到了。”
求儿摇了摇头，“没见到谭家郎君，阿姊是跟着公鸡拜了堂。”
“然后呢？阿姊怎么样，你怎么回来的？”
求儿哽噎，磕磕绊绊道“阿姊被抓去了祠堂，我太害怕了，阿耶说女人不能进祠堂...”，话音还没落，迎儿猛地一扯问道“你说阿姊被带去了祠堂？”说着眼泪一颗颗的滚滚落下，落到求儿手上砸开一小片水渍。
求儿一边点头，一边抽泣。迎儿放开了抓着求儿的手，脱力一般，一下往后栽倒，坐到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求儿轻轻依偎上去，才感到二姊整个身体都在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求儿快要再次睡着了，迎儿又突然开口“长姊还跟你说过什么话？”
求儿小声说到“长姊让我不要回家，去...好像叫孤独园，还教我要我说自己是宝儿。”
迎儿默然，半搂住求儿，微微拍着妹妹的脊背，少顷缓缓开口，“睡吧，过了今儿，就是明儿。”
淮阳郡的姐妹两人愁云惨淡，郡尉张平府上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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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州安邑郡，郡尉官邸。
“曲州牧此意，不知郎君作何打算。”出言的是张郡尉之友，也是郡尉府上的大夫文淮，字懿慈。
张平背着手，拿着禹州州牧着人送来的公文，看着窗外，只是叹气，“前些日子淮阳郡的褚郡守和郡丞陈季英就来报过，言及夏收无望，恳请曲州牧上报灾情并准备开仓放粮，加固堤坝、以防洪涝。如今数日过去，淮水一直上涨，陈金河一段堤坝这么多年不曾修护，早晚得溃决。如今这事落到我们这，郡守避曲氏锋芒，想来这一趟不走不行。”
陈季英名阑，字季英，出自资阳陈氏。资阳陈氏虽非豪族，却以精善水利之道而立世。禹州多江河，陈阑家学渊源，算是远近闻名的治水好手。
“曲氏那荒傖1，一个单车刺史2，非来折腾咱们使君干什么，又不是打仗，他懂个屁的，单单专理黎庶都理不明白，要不是指着隋益曲氏宗家撑腰，依卑下3来看，这州牧他也坐不稳当。这等出力不讨好的公干让咱们干，明摆着瞧着使君朝中无人撑腰。”说话的是安邑郡典军葛阳，字崇武。
大雍官制，郡守司庶务，郡尉司兵马、击捕等事，典军下辖仓曹、贼曹、兵曹等，故为郡尉之副。只不过为钳制郡尉，典军多由吏部指派。大雍以征辟取士，因典军大多并不上战场，官秩也不算低，因此，小世族子弟凡有武艺或是无法以荫庇为官的常出任地方典军。葛阳虽是世家出身，却非大姓，又不是宗支，才给族中弄到了张郡尉手下做典军。不过葛阳性子耿直，张平又是实实在在军功才升任郡尉之位，所以，葛阳历来对张平很是尊敬。
这厢葛阳话音还没落，就被张平训斥“崇武怎能半点不尊上官，此言切不可在外说。”
葛阳还要再说，被文淮示意，到底压倒肚子里，只哼了一声。
文淮开口，“葛典军这话虽不讲究，却也没错。曲州牧与陈郡丞本就有亲，陈郡丞出自资阳陈氏，陈氏本就颇通水利之道，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陈郡丞又专门同州牧报过淮阳郡情况，陈金河一段本就在淮阳郡，不叫淮阳郡郡守和郡丞处理，却推到使君一个安邑郡郡尉头上。明面上是怕生民乱叫使君掌管军事的人去，可不论怎么说，治水总是先于止乱，不叫精通水利了解情况的郡守、郡丞治水赈灾，反倒隔着数县来调使君赈灾，舍近求远吃力不讨好。”
葛阳接话，“卑下觉得文先生说的半点不错，就以曲氏和褚氏那点小心小眼的，若是好差事，能落到咱们头上，再说了傻子都知道治水赈灾历来是苦差事，治的不好，生了乱要被处置；治的好，少不得钱粮。如今陛下的心全在卞都四宫上，哪来的钱粮。要我说啊，咱使君直接称病躲了拉到，谁爱去谁去...”。瞧见张郡尉看着自己，葛阳越说越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张平头痛的扶额，“阿虎今日骑射课业可做完了？”
阿虎是张平独子张宏的小名，因着葛阳年轻精善骑射，所以就且半师半友的跟张宏处着。
葛阳见到张平递了台阶，连忙遁逃，接话道“还没，卑下先寻公子去了。”
张平摆摆手叫人退下，瞧着人走出了连廊才转头回来。背着手叹口气，对着文淮开口“懿慈啊，吾这可实在是内忧外患。”
文淮听见一笑，摇头“使君身边人中只有葛典军年轻，又通武道，安儿到底大两岁，又喜欢钻研医道，公子如今不过总角，跟着典军多动打好底子总是没错的。”
张平道“如若阿虎大点，我能带着他，也少些担心。亦或是像你家安儿行事稳重、温文尔雅也好。阿虎本就是活泼的性格，再跟着崇武，崇武性格莽撞，两人都需要人压着，否则早晚生乱子。”
略顿了顿，又说，“我记得懿慈曾言提过尊师曾有一至交好友，学富五车隐居修兰山？”
文淮回道“正是，此人对外号称苍筤，精通刑律，藏书颇丰，亦通兵法韬略与纵横之术。”
张平问“懿慈既如此说，相必此人定是不凡。不知此人可愿入世，懿慈可否去信一封？如今情势，天下早晚生乱，若能将阿虎托付一人，明晓事理，乃是大幸。又道，“如能请得此人下山，若懿慈同安儿愿意，不如一起拜入此人门下？”
文淮道“不瞒使君，予原是想安儿随着家师兄习医的，只不过家师兄如今在夏侯麾下，予便息了这个心思。若能寻得一人教导，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位苍筤君，其实是女子，不知使君可能接受？”
张平默然，想了想嘲讽道“如今天子享乐，衣冠南渡，士子也不见得有何等脊骨，良师难寻。吾本非世家出身，不过侥幸凭军功得了这个郡丞的位子，哪里敢讲究世家排场。这位女君能得懿慈如此赞扬，想来不逊男子半分，既如此，我自当亲笔，令亲信送往，还请懿慈一同去信。”
文淮拱手， “自当从命。”又言“不过，使君想如何处理曲州牧这桩公干？”
张平平缓开口“曲氏与本郡郡守王公本就有怨，司州王氏属代王封臣，隋益曲氏是梁侯封地的世家，而吾本就是因着项氏篡政，跟着平阳大长公主扶当今上位，才得了这郡尉之位。如今大长公主避世，恐怕在世家与陛下眼中，吾都是天子直臣。”
文淮点头“正是如此，天子心中恐怕早就对诸王侯不满，这其中又以梁侯魏泱，代王郢势力为最，这两王恐怕早已是陛下眼中钉。使君此次公干，多少算是殃及池鱼。两王恐怕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两相权衡下推出了使君这个天子之臣。”
“不过吾瞧着，天子怕是起了先动先代王郢的心思，懿慈以为如何？”
“在下与使君同有此猜想，天子建造卞都四宫，营造进度却被桤木漆卡住。这桤木漆珍惜，历来为天子独用,又是代王属地自苍山一带独有，取之颇为不易，还是代国岁贡，若天子拿捏着岁贡呈不上一事，代王怕是招架不住。”
张平点头，走向窗下的放着棋盘的案几之上。“懿慈，不如与吾手谈一局。”说着先落黑子于正中。
文淮拱手，撩袍坐下，执起白棋，一边落子，一边答“桤木漆唯有世居苍山的钺酾（yue shi）族中有秘法可采，天子如今是逼着代王和钺酾起纷乱，代王如今上书天子言及钺酾及诸夷族不服王化，这一步实在算不得高明。只不过也没别的什么法子了。”
张平跟子，又言“天子此行看似在收取木漆，光明正大，可实际意在沛公。前些日子吾看简牍，言及天子震怒，下令代王攻打钺酾，否则便要降罪。又命宠宦大监于信达为监军，抽调五百勋贵子弟为主的天子近卫金羽军前往代国督军。只不过天子看似占了上风，可此事又岂非没有风险，若是于宦和王军顺利接过代王军还好。”
文淮接话“若是无法服众，空怕陛下的心思要落空了。如今各王侯均虎视眈眈，代王军成与不成，胜与不胜，都必定生乱。所以，使君，如今若能有兵，便多了一层保障。这若是能带军平乱，又焉知不是因祸得福。”
张平笑“懿慈知我。只不过曲州牧和王郡守也不是傻子，能不能得来兵马、得来多少，尚未可知。再者，不管如何，治水势在必行，此事势必需得陈郡丞助我。”
文淮点头， “不论如何，若是大堤溃了，曲公和王公谁都不愿意看见。也幸亏使君有仁心，前些日子便派了人去探，给陈郡丞带了些物资，陈郡丞怎么都承了情。这两日派出探听的人估摸着也都回来了，使君不如听听情况。”
“吾又如何能称一句仁心，吾亦出身庶民。以今年雨势，必成洪涝。百姓已然颗粒无收，我等还在算计得失”，张平说着，也不下棋了，复又站起，背起手叹息。
今晚下雨，月光惨淡。灶房里面实打实的伸手不见五指。
求儿听着门外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静了下来，赶紧摸索到二姊迎儿身边。
迎儿被打得人事不知，身上没一点劲，求儿费劲巴拉把二姐拖到柴堆旁靠着。等不到气喘匀，便着急查看二姐情况，只是柴房里什么都看不见，求儿只得伸着鸡爪子一样的手到迎儿鼻子下，觉察到微微的暖风，才松了口气，慢慢摸索着避开身上的伤坐在阿姊旁边。
过了一会，眼睛总算适应了黑暗，求儿凑到迎儿脸边，忽地瞧见二姊睁开了眼。二姊眼瞪得大大的，直直看着前面，一声不吭。求儿晃晃迎儿，唤了好几声“二姊”，只是迎儿半点不搭理人。求儿折腾一圈又惊又累，没多会儿，实在扛不住挨着二娘睡着了。
到底是只有六岁的孩子，大约是这一天来来回回的折腾，求儿这一觉睡的并不安慰，梦里尽是谭家祠堂和被拖着的长姊，求儿猛地惊醒，嘴里喊着“长姊，长姊...”。
惊醒的求儿被恐惧裹挟，睁开眼，满目黑寂，丑时是一天中约莫最黑的时段。灶房里暗的瘆人，外面的一点月光也早已被遮蔽，漫漫长夜，唯余雨声。求儿蜷起来腿搂着，埋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开始还是静静的流，后来便有了抽啼声。
哭了没两声，却听见一直没动静的迎儿开口，声线沙哑冰冷的像三九天的冰凌子，“你哭什么”。
求儿没听过二姐这样狠戾的声色，一下就不敢出声了，只是迎儿还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你、哭、什、么。”
求儿吓得泪收起来，不敢再哭，只是双臂被二姊狠狠抓着，有些疼，便扭来扭去地要挣脱，却猛地被迎儿一个巴掌打在了后背，再不敢动了，一个又一个的打起哭嗝。
瞧着求儿，迎儿缓了缓，又问“你今天跟着去了谭家，阿姊怎么样了？谭家郎君你可见到了。”
求儿摇了摇头，“没见到谭家郎君，阿姊是跟着公鸡拜了堂。”
“然后呢？阿姊怎么样，你怎么回来的？”
求儿哽噎，磕磕绊绊道“阿姊被抓去了祠堂，我太害怕了，阿耶说女人不能进祠堂...”，话音还没落，迎儿猛地一扯问道“你说阿姊被带去了祠堂？”说着眼泪一颗颗的滚滚落下，落到求儿手上砸开一小片水渍。
求儿一边点头，一边抽泣。迎儿放开了抓着求儿的手，脱力一般，一下往后栽倒，坐到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求儿轻轻依偎上去，才感到二姊整个身体都在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求儿快要再次睡着了，迎儿又突然开口“长姊还跟你说过什么话？”
求儿小声说到“长姊让我不要回家，去...好像叫孤独园，还教我要我说自己是宝儿。”
迎儿默然，半搂住求儿，微微拍着妹妹的脊背，少顷缓缓开口，“睡吧，过了今儿，就是明儿。”
淮阳郡的姐妹两人愁云惨淡，郡尉张平府上也不遑多让。
-
禹州安邑郡，郡尉官邸。
“曲州牧此意，不知郎君作何打算。”出言的是张郡尉之友，也是郡尉府上的大夫文淮，字懿慈。
张平背着手，拿着禹州州牧着人送来的公文，看着窗外，只是叹气，“前些日子淮阳郡的褚郡守和郡丞陈季英就来报过，言及夏收无望，恳请曲州牧上报灾情并准备开仓放粮，加固堤坝、以防洪涝。如今数日过去，淮水一直上涨，陈金河一段堤坝这么多年不曾修护，早晚得溃决。如今这事落到我们这，郡守避曲氏锋芒，想来这一趟不走不行。”
陈季英名阑，字季英，出自资阳陈氏。资阳陈氏虽非豪族，却以精善水利之道而立世。禹州多江河，陈阑家学渊源，算是远近闻名的治水好手。
“曲氏那荒傖1，一个单车刺史2，非来折腾咱们使君干什么，又不是打仗，他懂个屁的，单单专理黎庶都理不明白，要不是指着隋益曲氏宗家撑腰，依卑下3来看，这州牧他也坐不稳当。这等出力不讨好的公干让咱们干，明摆着瞧着使君朝中无人撑腰。”说话的是安邑郡典军葛阳，字崇武。
大雍官制，郡守司庶务，郡尉司兵马、击捕等事，典军下辖仓曹、贼曹、兵曹等，故为郡尉之副。只不过为钳制郡尉，典军多由吏部指派。大雍以征辟取士，因典军大多并不上战场，官秩也不算低，因此，小世族子弟凡有武艺或是无法以荫庇为官的常出任地方典军。葛阳虽是世家出身，却非大姓，又不是宗支，才给族中弄到了张郡尉手下做典军。不过葛阳性子耿直，张平又是实实在在军功才升任郡尉之位，所以，葛阳历来对张平很是尊敬。
这厢葛阳话音还没落，就被张平训斥“崇武怎能半点不尊上官，此言切不可在外说。”
葛阳还要再说，被文淮示意，到底压倒肚子里，只哼了一声。
文淮开口，“葛典军这话虽不讲究，却也没错。曲州牧与陈郡丞本就有亲，陈郡丞出自资阳陈氏，陈氏本就颇通水利之道，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陈郡丞又专门同州牧报过淮阳郡情况，陈金河一段本就在淮阳郡，不叫淮阳郡郡守和郡丞处理，却推到使君一个安邑郡郡尉头上。明面上是怕生民乱叫使君掌管军事的人去，可不论怎么说，治水总是先于止乱，不叫精通水利了解情况的郡守、郡丞治水赈灾，反倒隔着数县来调使君赈灾，舍近求远吃力不讨好。”
葛阳接话，“卑下觉得文先生说的半点不错，就以曲氏和褚氏那点小心小眼的，若是好差事，能落到咱们头上，再说了傻子都知道治水赈灾历来是苦差事，治的不好，生了乱要被处置；治的好，少不得钱粮。如今陛下的心全在卞都四宫上，哪来的钱粮。要我说啊，咱使君直接称病躲了拉到，谁爱去谁去...”。瞧见张郡尉看着自己，葛阳越说越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张平头痛的扶额，“阿虎今日骑射课业可做完了？”
阿虎是张平独子张宏的小名，因着葛阳年轻精善骑射，所以就且半师半友的跟张宏处着。
葛阳见到张平递了台阶，连忙遁逃，接话道“还没，卑下先寻公子去了。”
张平摆摆手叫人退下，瞧着人走出了连廊才转头回来。背着手叹口气，对着文淮开口“懿慈啊，吾这可实在是内忧外患。”
文淮听见一笑，摇头“使君身边人中只有葛典军年轻，又通武道，安儿到底大两岁，又喜欢钻研医道，公子如今不过总角，跟着典军多动打好底子总是没错的。”
张平道“如若阿虎大点，我能带着他，也少些担心。亦或是像你家安儿行事稳重、温文尔雅也好。阿虎本就是活泼的性格，再跟着崇武，崇武性格莽撞，两人都需要人压着，否则早晚生乱子。”
略顿了顿，又说，“我记得懿慈曾言提过尊师曾有一至交好友，学富五车隐居修兰山？”
文淮回道“正是，此人对外号称苍筤，精通刑律，藏书颇丰，亦通兵法韬略与纵横之术。”
张平问“懿慈既如此说，相必此人定是不凡。不知此人可愿入世，懿慈可否去信一封？如今情势，天下早晚生乱，若能将阿虎托付一人，明晓事理，乃是大幸。又道，“如能请得此人下山，若懿慈同安儿愿意，不如一起拜入此人门下？”
文淮道“不瞒使君，予原是想安儿随着家师兄习医的，只不过家师兄如今在夏侯麾下，予便息了这个心思。若能寻得一人教导，自然再好不过。只是这位苍筤君，其实是女子，不知使君可能接受？”
张平默然，想了想嘲讽道“如今天子享乐，衣冠南渡，士子也不见得有何等脊骨，良师难寻。吾本非世家出身，不过侥幸凭军功得了这个郡丞的位子，哪里敢讲究世家排场。这位女君能得懿慈如此赞扬，想来不逊男子半分，既如此，我自当亲笔，令亲信送往，还请懿慈一同去信。”
文淮拱手， “自当从命。”又言“不过，使君想如何处理曲州牧这桩公干？”
张平平缓开口“曲氏与本郡郡守王公本就有怨，司州王氏属代王封臣，隋益曲氏是梁侯封地的世家，而吾本就是因着项氏篡政，跟着平阳大长公主扶当今上位，才得了这郡尉之位。如今大长公主避世，恐怕在世家与陛下眼中，吾都是天子直臣。”
文淮点头“正是如此，天子心中恐怕早就对诸王侯不满，这其中又以梁侯魏泱，代王郢势力为最，这两王恐怕早已是陛下眼中钉。使君此次公干，多少算是殃及池鱼。两王恐怕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两相权衡下推出了使君这个天子之臣。”
“不过吾瞧着，天子怕是起了先动先代王郢的心思，懿慈以为如何？”
“在下与使君同有此猜想，天子建造卞都四宫，营造进度却被桤木漆卡住。这桤木漆珍惜，历来为天子独用,又是代王属地自苍山一带独有，取之颇为不易，还是代国岁贡，若天子拿捏着岁贡呈不上一事，代王怕是招架不住。”
张平点头，走向窗下的放着棋盘的案几之上。“懿慈，不如与吾手谈一局。”说着先落黑子于正中。
文淮拱手，撩袍坐下，执起白棋，一边落子，一边答“桤木漆唯有世居苍山的钺酾（yue shi）族中有秘法可采，天子如今是逼着代王和钺酾起纷乱，代王如今上书天子言及钺酾及诸夷族不服王化，这一步实在算不得高明。只不过也没别的什么法子了。”
张平跟子，又言“天子此行看似在收取木漆，光明正大，可实际意在沛公。前些日子吾看简牍，言及天子震怒，下令代王攻打钺酾，否则便要降罪。又命宠宦大监于信达为监军，抽调五百勋贵子弟为主的天子近卫金羽军前往代国督军。只不过天子看似占了上风，可此事又岂非没有风险，若是于宦和王军顺利接过代王军还好。”
文淮接话“若是无法服众，空怕陛下的心思要落空了。如今各王侯均虎视眈眈，代王军成与不成，胜与不胜，都必定生乱。所以，使君，如今若能有兵，便多了一层保障。这若是能带军平乱，又焉知不是因祸得福。”
张平笑“懿慈知我。只不过曲州牧和王郡守也不是傻子，能不能得来兵马、得来多少，尚未可知。再者，不管如何，治水势在必行，此事势必需得陈郡丞助我。”
文淮点头， “不论如何，若是大堤溃了，曲公和王公谁都不愿意看见。也幸亏使君有仁心，前些日子便派了人去探，给陈郡丞带了些物资，陈郡丞怎么都承了情。这两日派出探听的人估摸着也都回来了，使君不如听听情况。”
“吾又如何能称一句仁心，吾亦出身庶民。以今年雨势，必成洪涝。百姓已然颗粒无收，我等还在算计得失”，张平说着，也不下棋了，复又站起，背起手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