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泽今日进宫一趟,他早先因为身子弱,又因才华卓然,皇帝特许他担任国子监司业,官职还算是清闲。如今多日未上朝,有着祭酒的把持,国子监倒也算是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皇帝令他散朝后于御书房外等候,说是有事相谈。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谈到太后今日身子抱恙,让宁嘉泽有空携着新夫人进宫多陪陪老人家。

    末了,景明帝视线悠悠地看向对面的宁嘉泽,宁嘉泽瞧见他眼中带着的戏谑。

    景明帝话里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新婚燕尔,正是最好的时候呀。”

    宁嘉泽闻言,神色微微一滞,手不自觉抚上眼角,“陛下莫要打趣微臣了。”

    声音清朗又掷地有声,翩翩少年郎脸上浮现一抹被调侃的羞恼。

    景明帝笑得更开怀了,他竟然也能看到宁嘉泽这般模样,他还以为他就是块木头,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他都是永远的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宁嘉泽走后,他对着身旁的太监笑着说道:

    “看来,朕的这桩赐婚倒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没错。”

    有情无情倒不知道,宁嘉泽只知宁远这些日子的三令五申到底是起了作用,现在成家之后,外面的人都说安阳侯府世子和夫人感情甚笃,琴瑟和弦,一度成为京都的一桩佳话。

    这厢宁嘉泽甫一进听雨轩,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今日菜色琳琅,厨子的手艺也同往常发挥,看似无比寻常的一天,经过这么些日子,宁嘉泽几乎都要习惯屋里多了一个人陪着他用膳的日子。

    只是,身旁的人倒是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尝了几筷子就搁箸了。

    沉珂食不知味,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提不起什么兴致。向嬷嬷上前劝道:“世子妃午间就没用多少,晚间再不多吃一些,这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宁嘉泽闻言看向沉珂,问道:“身子不适?”

    这么一瞧,面色倒好似真的有两分苍白,再垂眸一看,她腕间那个金丝镯在白玉似的肌肤上额外的扎眼,黄金的色泽温润,宁嘉泽认出了这只镯子,略微沉吟道:“今日去沐光堂了?”

    沉珂颔首,回了声是。

    “母亲邀我去喝茶,还赠了一些绸缎赠我做新衣裳,还话了一会儿家常。”

    她柔柔垂着眉眼,装点着出口的话语。她从前还在府里当姑娘时,听洛姨娘絮叨过府里的闲话,自古婆媳关系便是后宅当中必须要学的一门大学问,学好了连带着后宅安宁,夫妇同心孝顺长辈;若是处理不好,鸡飞狗跳者比比皆是。

    “可不是嘛,侯夫人对世子妃喜欢得紧,又拿了一对珠宝首饰送过来。”向嬷嬷附和道。

    向嬷嬷自他年幼时便陪在他身边,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她的话宁嘉泽自然是信的。

    宁嘉泽听着她口中如此柔顺的妻子,目光不自觉被沉珂吸引。

    沉珂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眸低垂,清澈如水,微微低头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几缕发丝滑落其中,宁静安稳得如同一朵温婉的荷花。

    坦白说起来,这桩婚事一开始并非他所愿,弱冠未娶自然有好处,诸如自在如风不必受人牵制,偌大的听雨轩他一个人住着十分的悠然自得,陛下赐婚时,他也曾十分不喜这桩婚事。可现在看来,娶妻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的妻子,除了偶尔的一些小性子,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十分的得体。虽然年纪不大,却又不失端庄稳重,她在这府里也十分的安静,大多数时候他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不烦人,孝顺婆母,能够服侍他的日常。这便已经是符合他对于妻子的期待了。

    “嗯,这道参鸡汤还算不错,”宁嘉泽拿起汤勺舀了一碗,“你尝尝。”

    他端过来的瓷盅热气袅袅升腾,里头的鸡肉炖得十分软烂,仿佛每一缕肉丝都浸泡上了金黄的汤汁。

    这还是第一次世子主动在用膳时为世子妃添菜,破天荒的头一遭,向嬷嬷瞧着打心底里高兴,她家殿下竟然也懂得心疼妻子了,真是让她瞧着鼻子都要发酸。

    向嬷嬷笑道:“这里头放了不少珍贵的药材炖煮,滋补养生,补气养血,对女子是极好的。”

    沉珂通药理,自然明白人参的珍贵,淡淡的药香飘散,红枣和枸杞点缀其中,沉珂执起汤匙,在向嬷嬷殷切的目光当中把汤送入口中。

    嗯,确实滋味不错,胃里也暖乎乎的。

    用过晚膳,沉珂先一步去沐浴。

    浴桶里今日洒满了桃花瓣,水汽在屋里升腾,在氤氲的水汽中,沉珂的思绪得到了短暂的放空。

    自她嫁入侯府,在侯府的日子便是十分的富足,说实在话,她已然是十分的知足。从前泡澡这样奢侈的爱好,在沉府并容不得这般,沉家的水房惯是势利眼,各个院中要热水都不敢懈怠,唯独对沉珂以及洛姨娘才敢露出小人的嘴脸,寻常送水不是晚了时辰就是水凉了少了,倘若芸儿同他们起争执,沉珂还要落得一个不体谅下人的埋怨,惹来安氏的白眼,久而久之,她们院里也就不再奢求了。

    水面的花瓣随着漾起的水波轻轻荡漾,沉珂拈上一朵,欣赏着花朵的纹理,耳朵里忽然闪出宁氏的那一句话。

    “绵延子嗣……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沉珂的瞳孔一颤,猛地醒悟了。

    是了,她不能再这么继续沉溺在当前的富贵日子当中,宁嘉泽注定是要承袭爵位的,她作为正妻,膝下若没有子嗣,很难保证她这一世的平安稳定。

    沉珂这些日子同宁嘉泽朝夕相处,太医院那些圣手开下的药方,宁嘉泽一顿不落的喝,看着用处却并不大,夜里还是时常听到他咳嗽,恐怕是表面健康的身子,内里却虚空。

    想起新婚夜,宁嘉泽浅尝辄止,蜻蜓点水的那一个吻,还有这么些日子晚上的毫无动作。

    沉珂的心里更慌乱了,若是他身子真的不行,侯府的血脉怕不是要断在她的手里,到时候没有了爵位,宁嘉泽走后她该怎么办?

    沉珂匆忙起身,水花四溅开来,胡乱地将罗裙裹在身上,赤着脚跨出了浴桶。

    铜镜映照出一张带着沐浴后染着丝丝红晕的脸,芸儿拿着象牙梳,给沉珂梳理着如瀑的长发,她跟了沉珂这么多年,现在还是会为她的美丽惊讶到。

    芸儿瞧着这张芙蓉面愣神:她家小姐真是世间顶好的颜色,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沉珂打开妆奁,从各色珠翠当中挑选了一支简单的簪花,芸儿替她插入发间,将一些头发挽起来。胭脂轻点朱唇,微微抿开,娇艳又明亮。

    “小姐,怎么想起来打扮了?”芸儿不接问道。

    沉珂伸手拂过脸颊,视线定格在桃木簪子上,朝芸儿露出个淡淡的笑。

    这抹笑恍若一抹亮色,满室的光亮不及她眼中光彩一瞬。

    “女为悦己者容,”向嬷嬷拉过芸儿的手,领着她往屋外走,“小丫头片子,等你以后嫁了人你就懂了。”

    “芸儿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芸儿一面走一面不甘心地朝着沉珂说道。

    “好好好。”

    几句笑骂声渐行渐远,徒留屋内的沉珂发着呆。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甲掐进了桌子里,直到指尖钝钝的疼,她才回过神来。

    宁嘉泽从净室盥洗回来,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几盏灯,本来明晃晃的听雨轩乍如白昼,现下只觉得烛光幽幽,雾里看花似的并不真切。

    屋里的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部都退了下去,一个伺候的人都不见。

    宁嘉泽从屏风后看见一抹瘦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沉珂刚刚更衣出来,她今日没有穿平日里那身素色的亵衣,换了身粉蓝的襦裙。颜色并不张扬,却十分清丽,外头还披着一身薄薄的轻纱,柔软的布料勾勒出贴身的身线,身姿婀娜,如柳随风。

    从前宁嘉泽只觉她瘦弱,现下瞧来,并不尽如是。

    虽然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但上头的风景,不由让人想起连绵高耸的山峰来。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衣袖宽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好似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上头,那层轻纱因着走动的步伐坠下来。

    沉珂对上宁嘉泽的眼睛,宁嘉泽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以及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慌乱。

    随着她的逼近,那股独属于她的暗香越来越浓郁,袅袅的水汽未散,升腾在两人之间。

    窗外的风吹进来,沉珂身上松散的薄纱贴到了宁嘉泽身上。

    宁嘉泽伸手接住,他握住了这团云雾。

    细腻如丝的材质上头,仿佛还带着她身上的温度。

    宁嘉泽眼眸一暗,注视了她良久,终于吭声道:“这是做什么?”

    沉珂的心砰砰直跳,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莲步轻移,继续靠近他。

    她环报他的腰身,将头贴在他的身上,见他还是毫无动作,忽然踮起脚凑上去往上头亲了一口。

    柔软的嘴唇擦过宁嘉泽的脖颈,他听到自己的妻子的声音如丝般细小。

    “我想同殿下一起,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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