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哪有女子行医的!当真是不靠谱得很!”

    床槦微微张开的缝隙当中,适才那名反对声最大的男子首先发现屋内的不对劲,那道冲出去的血迹溅了沉珂一身,连带着她的脸上都沾染上,一张小脸在鲜红当中愈发显得煞白。

    他冲着屋内大声叫嚷:“速速开门,让我进去!”

    芸儿也焦急喊道:“小姐……”

    门外的人已是躁动难安,用力地推动着大门想要闯进来,芸儿没有帮手也无法阻拦,只能求助地望着里面的人。

    杨明的手上动作此刻犹未停下,他正小心翼翼地朝白骨阴森处撒着药粉,压根无法分神。

    外头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门框被挤压得哐哐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抵挡不住。

    沉珂咬着牙缝完刚刚处理的这一处外伤,来不及擦拭手上粘腻的一手血,就匆匆站起身来。

    随着轻微的 “吱呀” 声,门刃被人从里面拉开。

    男子握拳敲门的右手怔愣在原地,一道狭窄的光线投射而出,照亮了门外的一小片地方。门后的沉珂显露出身影,微微低垂的眼眸中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只见她眉如远黛,目若秋水,通身却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沉珂秀眉一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她怒目圆睁,对着外面的人厉声呵斥道:“大胆!谁许你们如此放肆!”

    那声音清脆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穿透云霄。

    曾几何时,她低眉顺眼只敢站在师父身后,在这群五大三粗的男子面前始终都保持着温和的语气。而如今,她宛如脱胎换骨一般,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外头的众人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之间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最外面的李石首先反应过来,径直对上沉珂的眼睛:“我刚刚都看到了,是你医术不精,害我大哥出了好多的血……”

    他上前走了两步,男子的身形魁梧,给沉珂的脸上笼罩上阴影。

    早先守在暗处的暗卫见这男人丝毫不肯让步的架势,已经握住了手中的刀剑要冲出来,无论如何,需要护得世子妃的安全。

    沉珂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炬,丝毫没有畏缩。

    “大不了我把这条命押在你手上,若救不了里面的人,你大可亲自索我的命就是,我绝无怨言。”

    “但是现在,”她往里面扫了一眼,语气已是十分的不耐烦,“麻烦你不要再耽误我们,否则黄泉路上又多一人。”

    “……”

    李石见她这样,终究是往后退开,沉珂迅速转身,身形如燕,动作利落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手下的小弟犹有不甘,“二哥,你就这么被她说动了?”

    李石望着里面恢复了忙碌的身影目光复杂,不复言语。

    他们兄弟几人是青州过来的灾民,因为青州的地震,他们赖以生存的田地被毁于一旦,又迟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粮,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前往京都寻觅新的生计。

    京都繁华,虽然他们外乡人初来乍到,好在他们靠着一身力气本还能够勉强讨口饭吃,做些搬东西的杂活虽然辛苦,每日拿着挣来的银钱也好过生生挨饿。

    谁料遇到今天的这桩变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李石眼睁睁看着太阳西斜,屋子里却始终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

    屋内的芸儿早就合上了窗户,给师徒俩尽力创造适合诊治的环境。

    随着最后一块擦拭血迹的棉纱被掷进托盘当中,杨明和沉珂面面相觑一眼。事已至此,人事已尽,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二哥,那女子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姑娘,居然敢许下以命换命的承诺,现下天都要黑了却没看见人影,你说她不会是跑路了吧。”

    李石瞅着天色渐黑,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开始后悔草率地就答应那个女人。

    就在这时,沉珂推门出来。

    一群人连忙围上来:“如何了?”

    乌泱泱的人群把沉珂围在正中间,沉珂心头一紧:“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病人的造化了,等麻醉的药效醒来,且看他如何。”

    现下她却是无法再耽搁下去了,侯府那边还等着她回去,本来今日给婆母的请安也被搁置了,若是被追究起来又是一桩麻烦。

    眼见她抬腿就要离开,李石忙拦住她:“你就这么走了,若是我大哥醒不来,我找谁负责?”

    咄咄逼人的语气配上他黝黑的面孔,看着让人瘆得慌。

    芸儿上前一步不满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家小姐尽心尽力忙活了一整日,得不到一句道谢便罢了,还要受你要挟不成?”

    还不是欺负小姐是女子,才如此不相信她的医术,怎地不见他们质疑杨大夫去?

    沉珂静静站在那里,抿着嘴巴。眉梢眼角尽是倦意,眼眸中的光彩也因劳累而略显黯淡。

    她取下腕间戴着的金丝镯子,这已然是她今日出行身上最贵重的一件首饰:“明日我会再来,届时你再把镯子给我就是。”

    寻常的庄稼人何曾见过这么精致的首饰,还从上面镶嵌着的宝石以及黄金来看,一眼就是十分值钱的东西,能随便拿出这样的东西的人非富即贵,李石不疑有他,顺手接过镯子塞到了胸口的衣服里。

    “那就说好,如若你明天没来,到时候别怪我掀翻了这间医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人,芸儿满脸的愤懑之色,她快步走到沉珂面前,递上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面上染上的脏污,一边急切地开口抱怨起来。

    “小姐何至于此?和这群丝毫讲不通道理的粗人打交道,真是让我心里沤着一口血,差点被他们气死了,小姐竟然还拿自己的性命同他们打赌!”

    沉珂默默盯着庭院里台阶上染上的泥土,本来洁净的地板上好几个泥脚印。

    “都是苦命人罢了,也许他们是无心的,至亲性命堪忧,一时冲动也是有的,莫要管这些了,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府吧。”

    身上这件染了血的衣裳却是不能再穿了,若是被府里的人看见难免落人口舌,于是回侯府之前沉珂先是去就近的绸缎庄买了身新的衣裳。

    经由芸儿仔细查看过全身并无任何不妥之后,两人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甫一进府,沉珂便听到下人禀告世子今日宿在书房,也不用一道用晚膳的消息。

    沉珂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她还在回想着今日医馆中自己操作的一切,反复确认有无疏漏的地方。

    沉珂缓缓走在游廊之上,眼神有些飘忽,心中满是思绪。她微微垂首,全然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冷不防听到一声冷哼。她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婆母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的不满之色。

    宁氏身着一身墨绿色华服,神色严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么晚才从外面回来,走路也这般心不在焉,这是干什么去了?”

    同平时的和颜悦色并不一样,此时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和责备。

    沉珂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行礼,“婆母恕罪,儿媳今日有事外出一趟,方才走神了,下次会早些回来的。”

    宁氏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满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你家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身上穿着的衣裳哪是世子妃该穿的?还有你的手镯呢?”

    齐嬷嬷也附和着说道:“世子妃怎么不戴着?还有今日夫人在屋里等了世子妃许久,也不见世子妃过来请安,若是有事,好歹提前说一声。”

    话里话外都是沉珂的不是。

    沉珂低垂着头,并未辩驳,只是说道:“婆母教训得是,儿媳谨遵教诲,日后不会再犯了。”

    她恭顺地站在宁氏面前,声音轻柔而诚恳。

    宁氏依旧板着脸,想要再教训几句,却又觉得脸上已然有些挂不住,自己若再继续责骂,倒显得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罢了,既然你已知错,此次便饶了你。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还有,我让你抄的经书抄完了没有?别等到青州的灾情都过去了,给佛祖的经书还没有抄完。”

    “还有两篇,儿媳会抓紧的。”

    宁氏:“慢吞吞的,一点都不诚心。今夜无事便抄着吧,明早送过来。”

    庭院里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那丝丝凉意透过衣衫,触碰到沉珂汗湿的后背,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么多字,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儿媳遵命。”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沉,白日里府中的喧嚣渐渐沉寂。听雨轩内,沉珂正端坐于桌前,专心致志地笔耕不辍。

    她的面色略显疲惫,眼眸中却透着坚定。虽然手腕微微发酸,却依旧不停歇地挥动着毛笔,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芸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支新的蜡烛,熟练地换下即将燃尽的那一根,屋子瞬间又明亮了起来。她看着沉珂疲惫的模样,心疼地说道:“要不奴婢帮您抄写一些吧,这样子要抄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呀……”

    沉珂微微摇头,轻声道:“不必了,字迹不同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且下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芸儿恍若未闻,挪了一步走到沉珂身边,倒了一杯茶放在旁边:“我就陪着小姐,哪儿都不去。”

    沉珂笑了下:“大晚上的,只怕也就这里还亮着灯,偏偏你这个傻丫头还不肯去睡觉。”

    “哪有,芸儿刚刚路过世子爷的书房,那边也是灯火通明着。”

    沉珂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不要提他。”

    芸儿有些不解,前几日小姐还并非这般冷淡,却又倏忽想起了昨日世子爷莫名其妙的行为,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过既然世子爷惹得小姐不开心,夫人又使劲在给小姐立规矩,芸儿也没有再往下深究,只应了声是。

    书房内的宁嘉泽墨发用玉冠束起,正凝神翻阅着青州送到京都的书信,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望着窗外,视线略过旁边摆放的床,还是从前那一张。他又伸手揉了揉鼻尖,平日里睡惯的书房,如今却怎么瞧着都不太顺眼。

章节目录

高嫁给病弱世子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九仰不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仰不知并收藏高嫁给病弱世子之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