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内,沉珂辗转难眠,手中紧紧握着宁嘉泽走时留下的那一枚玉珏。一时间真的搞不清宁嘉泽是什么意思,他平时视若珍宝的东西,怎么就轻易交到了她的手上。

    烛火摇曳,将那重重的锦帐映得一片昏黄。

    门扉轻响,向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她心里头记挂着世子的嘱托,径直走向世子妃的卧榻。

    果不其然,沉珂的被子有些松散,已经滑落到了肚子上,向嬷嬷在塌沿坐下,仔细替沉珂掩好了被子。

    沉珂本来堪堪才睡着,察觉到动静又睁开了眼,迷糊喊了声:“嬷嬷?”

    沉珂掀开被角坐起身子,向嬷嬷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手心上,上面隐隐透着温润的光泽。

    几乎是刹那间,向嬷嬷就认出来了那枚玉珏,她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眶瞬间湿润了。

    恍惚当中,向嬷嬷好似回到了当年的光景,那时小姐刚嫁过来,侯爷领命出征在外,小姐夜里忧心睡不着觉,她就这么陪着小姐坐在床榻之下闲聊打发着时间,两人聊到兴起时,小姐就顶着一双困倦的大眼睛,冲她嘟嘟囔囔。

    向嬷嬷揩起袖子,在沉珂震惊的目光当中,嬷嬷擦掉了眼角的泪滴,叹道:“人老了,到底是不中用了,一想起从前的事情就忍不住掉泪,小姐若是看到了,怕定是要笑我的。”

    向嬷嬷口中的“小姐”正是侯府已逝的侯夫人,沉珂当下明白了。

    她抽出帕子,默默地帮着向嬷嬷擦拭着面庞。

    侯夫人去世了许久,向嬷嬷却总是将她挂在嘴边念念不忘,饶是沉珂从未见过这位婆母,不免有些好奇:“婆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姐她啊,”向嬷嬷眼底泛起一抹温柔,嘴角也微微勾起来,“同世子妃一样,生得花容月貌,心地又善良,无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是个顶好的人。”

    “当年侯爷还没有功名时,小姐便倾心于他,小姐那性子,认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家中也无法只能依了她。幸而嫁过来之后,侯爷便愈发用功,拿命去拼功勋,日子渐渐也好了起来。”

    “后来便怀上了世子……”

    向嬷嬷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忍不住心酸道:“若是小姐还活在世上,看着世子爷平安长大又娶妻就好了,她那样好的脾气,定是世间最好的婆母,世子妃也不会白白受了委屈……”

    “她从前还摸着肚皮同我说,想要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若是有儿子也好,到时候讨个儿媳便当作女儿来养着,一晃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沉珂见状忙起身下榻,蹲在了向嬷嬷身旁,知晓自己勾出了向嬷嬷的伤心往事,不免有些自责,她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沉珂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此刻的两人不像是主仆,单单只是长辈和晚辈,向嬷嬷抬起头,望着世子妃娇美的面容上布满了担忧,眼里满是感动,她收拢了情绪,说道:“我这老婆子多嘴絮叨,扰了世子妃的好梦。”

    “等殿下平安归来,我也该要回老家了,人老了不能在府里再糟蹋粮食了。”

    沉珂摇摇头:“嬷嬷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殿下若是知晓了,也定不会应允的。”

    “殿下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向嬷嬷拍了拍沉珂的手,语重心长道,“日子过久了总会有些磕磕绊绊的不如意,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们二人心中都有彼此,何不趁着还有时间的时候好好待彼此呢,起码别留下遗憾。”

    沉珂垂下眼睑,微微点头:“嬷嬷说的我都知道了。”

    可是说到底,她心里有宁嘉泽吗?她也不知道。

    月光洒落在屋里,好似落了一地的银霜,沉珂摩梭着手上的玉珏,感受着上面的纹路,上头散发的淡淡的凉意,宁嘉泽从前也是如她这般在夜里睡不着时抚摸这这枚玉珏吗?他那时在想着什么呢,沉珂嘴角喃喃道。

    沉珂踱步到衣柜前,取出里面的针线,打算做一个新的络子。

    至于络子的式样就照着玉珏上面挂着的那一款,原来的红绳都磨损了许多了,宁嘉泽若是愿意的话,等他回来便为他换上吧。

    寂静的晚上,烛泪缓缓流淌,她神情专注地给红绳打上结,做好之后同那枚玉珏一起,珍重地放在了梳妆镜旁的匣子里。

    次日,沉珂照旧练字看书,临近正午,忽听见外头急急切切地呼唤:“世子妃,该是出门的时辰了。”

    向嬷嬷今日回家吃酒席,并不在沉珂身边,沉珂环顾一周,辨认出齐嬷嬷的声音,当下便蹙起了眉头。

    “就说我今日身子不舒服,让她走吧,”沉珂同芸儿道。

    翠荷却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齐嬷嬷怎么都打发不走,还说……既然是小姐娘家设下的喜宴,小姐再怎么着也该早早赴宴不能误了时辰。”

    芸儿感到云里雾里,反问道:“娘家?沉府?什么事儿啊,怎么没人同我们提前说一声。”

    翠荷怯怯地看了沉珂一眼,唯唯诺诺道:“说是大小姐的订亲宴。”

    说来实在是荒唐,这么大的事情,二小姐居然还是从自己婆母身边的嬷嬷才知道,还是快到了吉时的时候。

    沉珂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连忙道:“快些替我梳妆吧,顺便让下头备马。”

    不同于沉珂这边的兵荒马乱,沉家现在已然是一团喜庆。

    虽然只是订亲宴,不难看出沉家花了不少的心思,沉府的正厅布置得格外庄重喜庆,厅内挂上了红色的绸缎、灯笼,摆放上富贵的牡丹花,夹杂着宾客的欢声笑语,热热闹闹得很。

    沉瑾指挥着手下的丫鬟:“怎么做事的,灯笼都挂歪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忙让小厮爬上梯子调整位置,却听见沉瑾贴身的大丫鬟湘儿焦急地冲大小姐禀报:“奴婢四处派人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姑爷的身影,问姑爷身边的书童也说不知道。”

    今日天气极好,温度适宜微风不燥,阳光洒落在沉瑾身着的订婚喜服上,红色的绸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沉瑾一张粉红的脸瞬间黯淡下来,变得煞白,满头的珠翠随着她颤抖的手碰撞出声响,湘儿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小姐,忙道:“再等一阵子吧,姑爷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小姐别着急。”

    有一阵风徐徐吹过沉瑾身上,她握着湘儿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道:“定要找到他,多派些人去。快!”

    湘儿的胳膊被掐得很疼,忙道:“是。”

    小姐为了这场订婚宴,准备了很久,眼见着就要嫁给姑爷,小姐本来应当是很高兴的,可是姑爷的态度却很模糊。

    湘儿有时候会想,姑爷是真的爱慕小姐吗?小姐给他安排的书童、屋子、吃穿用度,姑爷向来是来者不拒全都不会推辞,可是湘儿从未在姑爷的眼里,看过他看着二小姐那样的眼神。就连这场订婚宴,姑爷也并未拒绝,只说是由小姐照着喜好就好,可是谁家的婚宴全是女方来操持的呢?

    小姐甚至为了怕姑爷临阵反悔似的,有意不让二小姐知道这件事,甚至都没有送拜帖过去,只祈祷今日能够顺利进行,圆了小姐的心愿吧。

    湘儿不敢再多想下去,也随着下人一起去找周池彦了。

    外头人影攒动,周池彦的身子隐没在屋内的阴影里,目光紧紧锁在面前挂着的喜服上,这是沉瑾特意命人为他做的,看着十分的华贵,是从前他只在别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身上才能见到的布料,他从前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穿上。

    青州那边的探子今早传来密令,事情正按照他们谋划的那样发展,不出意料的话,三日之内,青州必定大乱,到时候侯府必定遭殃。

    他的大喜之日又逢好消息,他本来应该觉得无比高兴才是,眼前却蓦然浮现出一张脸。

    她曾经对他说,等他高中的消息来娶她,如今他离升官发财只有一步之遥,要娶的妻子……却不是她。

    只要三日,周池彦咬着牙对自己说,到时候他一定不会再让自己的小姑娘受任何委屈了。

    外头又有人来喊:“姑爷!吉时快要到了,你在哪呀?”

    周池彦换上衣服,匆匆露面,这时下人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沉瑾见到周池彦,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差眨眼就要落下来,周池彦揽着她的身子,带着歉意道:“抱歉,我来晚了,夫人。”

    沉瑾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却在听到那声夫人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感受着他怀抱当中的温暖,心中本来快要满溢出来的委屈好似立马灰飞烟灭了。

    再抬起眼时,她的眼底微红,却并未责备周池彦,取而代之的是无线温柔:“赶得上时辰就好,我不怪你。”

    她满心满眼全都是周池彦,语气里全是依赖,周池彦却透过她那张施了粉黛的脸蛋出神,试图从那张和沉珂有三分像的脸上找寻出沉珂的踪迹。

    他的心情沉重又复杂,凝视着沉瑾的目光有些迷离,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少想此刻是她在他的身旁啊。

    沉瑾的容颜更为明艳夺目,沉珂的眼神也不会同沉瑾一般含情脉脉看着自己,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痛,沉瑾终究不是她……

    “好了,落座吧。”沉徵道。

    “大人,大人……” 门外管家的呼喊声突然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沉徵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应了一声,本来对于周池彦的迟到他已经十分不满了,此刻又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回大人,侯夫人…… 还有世子妃…… 她们过来了!”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门口便出现了两道身影。

    周池彦的视线随着“世子妃” 三字落在不远处那道倩影上,瞬间僵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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