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惜春坚心赴灵台,痴公主耳软生怨尤

    龙景殿外,忠顺王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听到太监传唤,才敛衽走了进去。

    果然不出太子所料,宣隆帝又想再立一位皇后。

    他忙劝谏道:“陛下,俗话说事不过三,只因陛下龙威太盛,天下无有福女能承,故而三位皇后不幸都青年辞世。陛下若想坤位宁和,倒也并非只有立后一法。臣弟听闻西南多佛寺,若请三位待发修行的少女作出家替身入滇修行,定能稳固西南坤位。”

    宣隆帝沉吟片刻,并不大赞同,又相继询问了钦天监、内阁大臣的意见,最后问了太子。

    禛钰道:“坤卦,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说的正是要才德不显,秉持正道的女子,辅佐君王,成不居功。莫如以尼众代之。”

    既然众人意见一致,宣隆帝也不好反驳,最终敲定了这个方案。

    于是天下州县张榜招贴文书,征召三位在家修行的青年女居士,入西南海云庵剃发出家,未免滥竽充数、用心不虔之徒混迹其中,所有报名参选的人要经过严格的考试选拔。

    黛玉心知这是禛钰的主意,让惜春到西南出家,投奔探春。这样既能实现她终身修行的目的,又有皇权护持无人敢扰,还能得到滇南王妃的照拂。再无后顾之忧了。

    得到这个消息,惜春兴冲冲地回到了长林园,对黛玉说:“怪不得‘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若是我能奉旨出家,那就再无阻碍,反得庇护了。”

    “你既有此志,还须潜心苦学,不如你向妙玉讨教一番,明日你与她同去应试。”黛玉心想,若是妙玉与惜春能同去西南,将来长林园空了,正好改建成女子学塾。

    惜春犹豫道:“妙玉爱洁太过,与我脾性不合。而况她未必想去呢。”

    消息送到栊翠庵,妙玉没有任何表示,那就是婉拒的意思,黛玉便没有强求。

    苦读了一夜经书,惜春就去礼部应考了。也是她心诚意洁,上感于天,所考的题目恰是她熟悉的,顺利地成为了三个入滇修行的女居士之一。

    圣旨下到贾府,阖府又轰动起来,虽说奉旨出家不比王妃荣耀,但惜春之名可以载入史册,亦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惜春拜别了贾母,辞过贾政夫妇,收拾了两身海青衣,就登上了南行的马车。

    黛玉收了惜春的留书,依她所愿没有出面送她。屈指一算行程,惜春车行到金陵时,恰能遇上滇南王的楼船,如此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还能在金陵一会。

    眼见入冬,园中姊妹日渐散去,不似从前热闹,身边只剩一个湘云相伴。又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茜香国去了,不觉凭栏感怀,幽幽长叹。

    湘云宽慰她道:“姐妹们各奔前程,各得归宿,本是好事。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姐姐虽有国事烦忧,却远比我们自由。你这个欠了席的东道,还怕没有重新起社的那天么?”

    “谢你这般劝慰我,我只是感慨故国风光好,竟又成旅居客寄之人了。”黛玉笑了笑,伸手在栏杆上一拍,“她们都走了,只咱们两个联句吧,再誊写寄送她们一观,如此才不负彼此豪兴。”

    晴雯捧了茶上来,对她二人说:“若要联句,我也来得,跟这姑娘这两年,不会做诗也会吟了。”

    “极好!”湘云倚在美人靠上坐了,只见天上一弯残月,池中一轮水月,不由想到了水月庵中的事,回望黛玉说:“也不知水月庵的姑子们如何了?”

    黛玉道:“奉旨出家的姑娘才走,过两日又是公主归宁,此时不宜闹出这些事来,想是翻过年去才处置了。”

    “这倒也是。”湘云点了点头,接过茶盅,问:“联句要限何韵?”

    晴雯笑道:“姑娘们,不妨数一数对面卷棚下的灯笼,数到第几个,就用第几韵。”

    “这主意好!”湘云拍手道好。

    黛玉一对对地点着灯数,恰好五对,开口道:“是‘窄韵十蒸’。”

    偏巧有一人提灯从廊下走来,湘云不由挤眉弄眼,与晴雯相视一笑,“什么窄韵,这是宽韵‘十一真’。”

    但见禛钰一身真红麒麟曳撒,足登锦靴,蜂腰束带,面如冠玉神清俊爽,举步飘逸,光彩夺目。

    黛玉心头微跳,又怕湘云、晴雯两个打趣她,忙道:“既然多了一个人,我先起一句现成的话罢。”因念道:

    灯艳夜惊人,

    湘云想了一想,眼眸一转笑道:

    林女更逢春。羞为郎相见,

    晴雯笑道:

    回眸看未真。月雾掩香露,

    黛玉羞红了脸,转眸道:

    花影映满身。辗转不成寐,

    禛钰走上来,笑道:“是想我睡不着?”旋即续了下句:

    相逢自可亲。倚栏虹桥下,

    “那怎么还不亲?”湘云捂嘴笑了笑,见黛玉要来拧她的脸,忙清了清嗓子:

    凉风吹裙襟。绿水鸳鸯现,

    晴雯跺了跺脚,捂脸笑道:“云姑娘又来难我了,让我对个什么好。”又看向黛玉联道:

    红檐燕语频。仙姝开阆苑,

    黛玉还未开口,又被禛钰抢道:

    绰约不染尘。

    尚未另起新句,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拍手道:“好诗,好诗!只是再往下联,未免搅扰贫尼道心了。”

    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手执麈尾念珠的妙玉。

    “我听见你们在联句,颇觉清雅,便来看看。”

    只见妙玉身穿一件素白袖袄,外罩天青色掐牙水田长褙子,腰系姜黄丝绦,下着一条白绫裙,飘飘而来。

    黛玉道:“不如你也来联几句。”

    妙玉一面走,一面悄用眼角余光,上下细细打量了禛钰半日,脸已飞红,幸而天黑,料想旁人看不分明。

    嘴里说道:“我倒是想联,只外客在,我若再续,恐有玷。”

    心中却想:“此人只应天上有,竟教我情难自禁,挪不开眼。我这番假语撇清,不知落在有心人眼里,是否欲盖弥彰。怎奈心似摇铃乱动,身如炸丸已酥。”

    晴雯不禁蹙眉:这姑子尘缘未断,俗念不息,竟看上了太子。枉费了姑娘待她一片善心。

    禛钰对某人异样的眼神一无所觉,眼中只有黛玉,二人背着众人悄悄走远,在花枝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咱们也不必捞嘴了,回去歇了罢。”湘云一甩帕子,挽了晴雯的臂膀,扭头往怡红院去了。

    妙玉站在夜风中伫立许久,方一步三叹地往回走,转过大山石,正欲回栊翠庵,忽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一时心跳耳热,魂不守舍,竟忘了挣挫。

    不远处就有巡夜的仆妇列队而行,只要喊一声,便可解困。

    可她终究蹙眉啮齿,一语不发,任那浮薄少年亲狎无忌。

    耳畔是禛钰、黛玉二人在花下追逐嬉闹,渐行渐远的欢声,倒有两句诗句飘然而至。

    一个问:“想入巫山梦,唯恐洛神嗔。”

    一个答:“问心何所愿,与郎为一身。”

    苏清源本不想“借人”消愁,实在是打又打不过,缠又没得缠,他本就是佻达无度的少年。

    一颗心碰在女王身上,才生忍了许久,奈何念念不忘,未有回响,心不能挪移,身已经沉沦。

    他看到了一双深敛寂寞的眼睛,用孤傲的姿态掩饰心中的荒凉,如同揽镜自照一般,便料准了他们彼此需要。

    想到明日就要进宫迎接华光公主归宁,黛玉先回林府住了一天,与父亲商量在太仓市舶司开展朝贡贸易的事。

    林海是户部尚书,总管市舶司的船舶蕃货、征榷、抽解、贸易诸事。他建议朝贡与榷场贸易,不必拘泥于一个太仓市舶司,倒是可以带着货物沿东海,一路随船南下,在明州、闽州、番禺、滇南市舶司。

    最后从滇南至暹罗的出海口,回到茜香国,这样既方便茜香国的货物出售,也能与各地互通有无。

    黛玉采纳了父亲的建议,精心准备好公主归宁的贺礼,又搬回了皇宫。

    展眼华光公主下降章家已满一月,宫中少不得置办筵席相迎。黛玉又换上茜香女王的礼服,站在禛钰身边,迎接华光公主大驾回宫,充当她的“娘家姐姐”。

    见面时彼此欢喜,黛玉暗中品度,一月不见,公主越发出落得妩媚娇艳了,眼角眉梢都带了绵绵情丝,足见她婚后生活是蜜里调油的了。

    再看驸马章明虽说素来沉稳自持,但嘴角也一直是向上勾着的,想来夫妻二人彼此欢喜,过得十分开心惬意。

    公主夫妻先去龙景殿,拜谢了宣隆帝,与父皇吃过午宴,受赐领赏后,才回到鸣鸾殿。

    禛钰自去找章明说话,公主就拉着黛玉的手,与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婚后的快乐与新鲜。

    又伏在黛玉肩上,悄悄将床笫之事讲与她听,涨红了脸说:“好姐姐,我癸水已迟了七天,头也晕,胸也涨,府医断不透是喜是病,还请晴雯姐姐为我探一探脉。”

    黛玉不禁讶然,竟是这样快!笑着说:“瞧公主喜上眉梢的模样,想来必不是病了。”忙叫了晴雯过来,给公主看诊。

    晴雯将三指搭在公主腕上,静心诊了一会儿,笑道:“日子太浅,还断不出来。公主平时多注意一下,不碰生冷活血之物,暂时不与驸马同房,再过半个月,便能断得出了。”

    窗棂外的阳光照在晴雯的梅花耳坠上,金光闪耀,灼灼晃眼,看得公主不由怔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有了些许不自然的波动。

    夜里,华光公主与黛玉卸妆宽衣,盥洗沐浴之后,二人并头安歇。

    黛玉想着公主可能怀孕的事,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虽在枕上,只睡不着。

    她这辈子是不大可能做母亲了,可是说不羡慕是假的。她看着围绕在邢岫烟身边的那些稚气未脱的小学生,又看着粉雕玉琢牙牙学语的小如意,被凤姐护在怀中的荷姐儿、萌哥儿,心里如何不动容。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渴盼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然而她与禛钰明知不可行,还强与命运作对,偏要在一起,也不知最终得个什么收梢……

    华光公主还沉浸在梅花耳坠的遐想中,也走了困,同样白躺着。

    公主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换了话题,对黛玉说:“我听说晴雯姐姐有一双巧手,擅长刺绣,我想央姐姐替我求一个荷包。”

    黛玉笑道:“这点子小事,公主吩咐她一声,就好了。”

    “那好,我明儿就问问她。”

    第二天,趁着黛玉与晴雯去清点朝贡贸易账册的时候,华光公主找到了兄长,谈及自己可能怀孕的事。

    “知道了。”禛钰淡然点头,只说:“你好好保重身体,怀的是双生花,着实要吃些苦头了。”

    闻言,华光公主先是提了提嘴角,又是一叹,他兄长素来能掐会算,就没有不准的,小声道:“若是对儿双生子就好了。”果如章静姐姐所说的,她今生只得两个女孩。

    禛钰摇头道:“女儿好,女儿贴心又孝顺,男孩儿倒是难教。”

    华光公主想起婆婆殷殷切盼的目光,小姑章静耳提面命的话,犹豫良久,终是将心一横,攥紧了裙摆,对太子哥哥说:“哥,我如今怀孕了,不能与明哥同房。我想给他纳一房贵妾。”

    禛钰脸色骤冷,挑眉道:“你婆婆的意思?”

    “不!”华光公主连忙否认,“是我自己的意思,我若命里只有两个女孩儿,章家岂不是要绝了后。”

    她唯恐自己说慢一点,顶不住兄长冷冽的目光不及说完,忙鼓起勇气说:“我瞧林姐姐身边的晴姑娘模样又好,性格爽利,颇有宜男之相,还懂医术,请哥哥为我说项!”

    见妹妹的唇畔拼命挤出的弧度,大有强颜欢笑的意味,禛钰默然攥紧了拳头,眼底涌出累累如珠的失望。

    她的妹子,终究还是毁在了那些无知妇人之手。

    要怪就怪自己少小离宫,没能陪伴她成长,待他回宫后,多少次试图扭转她缺乏主见、迎合别人的性格都失败了。

    每每打发掉她身边的宫女嬷嬷,然而依旧无法改变她已然成型的柔顺性格。

    分明的静寂中,尽管哥哥一言不发,但华光满头珠翠的脑袋还是寸寸低下,心里慌得不行,就连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终于,禛钰开了口:“你若真心想为章家留后,那就另聘贤良女子。晴雯是女王的臂膀,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华光心中冰凉一片,章静告诉自己的话,果然两厢对证上了。

    “你的太子哥哥自然是想娇妻美妾一齐消受了,只怕他痴梦晴雯不是一天两天了,碍于女王的脸面才没表现出来。

    他明知道阿明喜欢晴雯,朝思暮念了好几年,还三番五次阻止。一个做主子的不讲体面,与扈从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先是把阿明驱逐出宫,再把你嫁给阿明当作补偿。

    你可知阿明的心在滴血,失去了主人的信任,还不得不将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再强颜欢笑娶了你……”

    华光公主习惯了迁就他人,更会将所爱之人的需求凌驾在自己之上。得知“真相”的她,已然动了气。

    “为什么晴姑娘不可以?”华光既为自己叫屈,又为丈夫抱不平,说出来的话带了几分阴阳怪气,“莫非哥哥你也肖想她,想纳作嫔妾,又怕林姐姐多心,不如妹妹替你开这个口。我知道,林姐姐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晴姑娘模样标致,老大未嫁,可不就是女王为你备的内宠。”

    听她话里带刺的篡创臆想,禛钰大为光火,气不打一处来。

    “谁教你胡说八道的!”禛钰指着华光厉声警告道:“你若敢在女王面前开这个口,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华光公主浑身一震,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生受兄长这样骇然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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