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林海收徒,临机应变晴雯夺权

    次日清早,林海心里记挂着妻女,一夜未眠,天才蒙蒙亮就起身了,就着几分晴光凭几看书。

    到了午后,书已翻到尾页,只见座钟已过了申时,仍不见黛玉来问安,心内踌躇起来,怀怨定是太子缠她,还未开交。忙抛了书揭起门帘,却见晴雯捧了茶盘立在门前。

    “老爷,殿下在教姑娘看漠北舆图,要了解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的势力分布,只怕还要费些工夫,我已经送了饭菜过去。您不妨先喝口茶。”

    听她这么说,林海面色稍霁,转身又坐回书桌前,问晴雯:“玉儿打算什么时候回茜香国?”

    “等薛家走私生铁的案子办结,就要回国了。”晴雯知道老爷还想问真宰相的情况,便又补充道:“真宰相已复了女王的信,史太君周年祭时,她才能回中原。”

    “哦。”失望之色自林海眸中一闪而过,握着茶盏的手指悄然泛白。

    虽说黛玉有百日行程,一旦要紧的事迎刃而解,也不必在中原久待。

    而对于贾敏而言,亦是如此,在茜香国有比母孝更重要的事亟待解决。今次,是不会来中原接女王归国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纷纷细雪中更显寂寥,不由叹道:“这宅子还是买大了些,太空旷了。”

    “还不是因为这府里,少了一位女主子的缘故。老爷内心踌躇不定,是唯恐一道圣旨,还不够迎回太太罢。”晴雯将香炉的铜罩揭起,拿小灰锹将熟炭剔了剔。

    林海笑道:“你虑得极是,可惜一时无解,毕竟甘瓜苦蒂,总难十全。”

    晴雯从荷包里拈了两块梅花香饼,送进炉中,仍旧罩了,抬眸对林海说:“这也没什么不好解的,老爷当知道一朝君子一朝臣,真宰相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有在主弱臣强的情况下,才能尽其所长。

    然而面对强主,她恐怕难以适应,更何况她还是主上的母亲,夹在君臣母女的错位间,难免有头足倒置的时候。

    无论是女王之令,还是陛下圣旨,都无法让她甘心放权,反而会掩覆问题,激化矛盾。但是若有人挑战她的相位,并取得了成功,也就抽钉拔楔了。”

    听到这里,林海啜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盖叩在了茶盅上。

    “晴姑娘,是要做这个挑战者?”林海不免诧异,在他眼中这姑娘是黛玉的臂膀不假,可是肱骨之臣,须有经世济民之能,并非懂得医疾就能治国的。

    “你可知她是世家千金,探花夫人,三朝元老?”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见识差异,是单靠岁月积淀、深稽博考难以弥补的。

    晴雯点了点头,极认真地说:“我深知与太太有着天渊之隔,但我亦有常人难得之法宝,只要老爷肯教我一年半载,我必将取代真宰相,成为女王的左辅右弼。”

    林海仰靠在太师椅上,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她,“晴姑娘所谓的法宝是什么?”

    “我有窥心之能,善解人意。”晴雯扬眉举目,眸光坦然地迎向林海,“而女王深知这一点,依旧留我在身边。”

    林海闻言眉头深锁,忧惧交加的瞬间,攥紧了袖袍。

    他没有想到这个从张扬到内敛的晴姑娘,早就爱憎不见于容色,已经成长为深有城府的人了。

    自古以来,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的近臣,虽是帝王一时腹心,到底也为帝王所忌惮,要么欺君罔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被君王利用,最后下场凄惨。

    依照林海从前审慎的处事原则,对晴雯这样有窥心之能的人,是绝不肯放在黛玉身边的。

    哪怕她对黛玉忠心不二,又如何能保证桃李年华的姑娘,不会对卓尔不群的太子动心呢?

    且不说她容色娇艳,堪为黛玉之影,倘若她凭恃窥心之能,在黛玉与禛钰之间挑拨离间,意欲拔旗易帜,就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了的。

    晴雯见林海气息起伏不定,对他心中所忧所虑已然洞悉,虽被种种误解所伤,也不觉委屈,毕竟宰相肚里能撑船。

    只要她一生站定女王身边,被误解被咒骂被冤屈,迟早要习以为常的。

    “老爷不必忧心,我之所以能得窥心之法,全系姑娘梦中所赐,万不敢忘恩背主。而况我情窍闭塞,立志终身不嫁。今生之责全为守护姑娘。若有反心,必然天诛地灭,万世不得超生。”晴雯跪下地来,郑重起誓。

    林海见她所言,皆因自己所思所想而来,已然验证了她的读心之能。若再要多加防范,恐失君子之度了。

    “晴姑娘这一跪,就全当拜师了。”林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徐徐开口。

    晴雯弯起嘴角,叩头拜谢,当下就喊了一声:“老师。”

    林海起身,将女学生虚扶起来,“这一年工夫,你要学会佐理阴阳,总揽政务,统领群臣各尽其职。外能镇抚四夷,内须和辑百姓,这可比做皇帝还要不易啊。”

    回答他的,只有五个字。

    “晴雯不畏难。”

    “那好,”林海捻须一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办法不借女王之势,替代云丫头接管长林园,让鹤童、岫烟两口子搬回长林园供你驱使。”

    晴雯不由抽吸一口气,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么,办不到?”林海见她面露难色,颇有些迟疑之态,冷笑道:“身为宰相要做人上人,就需要有人上人的本事和功底。

    倘若你没有圈地夺权的智巧,只怕天灾民变时,如何清剿流寇,如何绥靖乡民,告诉你范例,你也学不会。

    倘若你没有独自战斗的勇气,那么羌戎南下,江山辐裂,如何收复失地,如何驱逐鞑虏,给你千军万马,你也无计奈何。”

    林海的话,在晴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原以为学当宰相与学作医者,都是先从理论开始再逐步实践。然而林海为相之法,实无定法。

    毕竟治国要面对的复杂情况,比人体更精密,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研究故纸堆,依样画葫芦是学不成宰相的,需要在时刻变化的事态中,一面摸索一面思考一面行动。

    晴雯想通了这个道理,渐渐定下心来,拱手道:“三日后还请老师效验。”

    她没有贸然去长林园,而是先找到鹤童夫妻游说,与他们二人“结盟”,毕竟掌握长林园护卫的是鹤童的族人,身为族长,他的分量举足轻重。而邢岫烟是数百名学生的老师,老师对学生有着天然的领导力。

    只有先掌握了大多数人,获得他们的依附,她才能树立起权威,进而得到调配资源的权力。

    晴雯劝说邢岫烟夫妇搬回长林园,一来省去岫烟的舟车劳顿,方便就近教学。二来也让鹤童重新梳理族人名册,对最近婚嫁的北戎人予以备注。

    二人不疑有他,请示了林海一声就随晴雯去了长林园,虽说迁挪之事需延到开春之后,但可以先行布局。

    很快,晴雯得到了北戎人及学生的名册。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几个颇有影响力的家长或主母,利用窥心之能帮助他们,并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而后她跟史湘云商量,为北戎人在长林园举办一次篝火年茶会。史湘云最爱热闹,自然举双手赞成,满心欢喜地筹备起来。

    晴雯虽然也办些事,不过在这方面使力不使心,抽空就到栊翠庵找妙玉喝茶。

    妙玉在长林园中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非主非仆非僧非俗,但她是女王请来坐镇的客人,而况她又与邢岫烟有半师之谊,且精演先天神数,又会扶乩算卦,岂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萨满。

    到了第二天,出现了计划之外的人,苏清源带着哈尔回来了。

    原本他是要去林府邀功的,却被太子手下的人给逼退了,只得先回了长林园。

    对于一个长于尔虞我诈中的人,苏清源很快嗅到了人事变动的阴谋气息,他找到了暗中搅弄风云的晴雯,问她:“你越过史湘云那个话口袋子,改了长林园的布防,这是要干什么呢?”

    面对这个棘手的人,晴雯也不得不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思忖如何利用“苏教头”的影响力。

    “改了又有什么用,你苏大教头还不是来去自如。”晴雯心知这人自恋,故意将话题,往他身上绕,“明儿我们开篝火晚会,还请苏教头闲乐一回,为我说两句好话。”

    说着就附耳嘱咐了他一些话。

    这话着实烫耳,苏清源眯眼打量着她,双手抱臂道:“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晴雯冷笑道:“你在栊翠庵与妙玉厮混的事,女王知不知道,全系在我嘴上呢。”

    只此一桩事,就可以轻松拿捏两个人了。

    苏清源眼眸一转,答应了。

    至于哈尔,晴雯深知黛玉让苏清源带他回来,就是认为他还可以“扶上墙”,有意放他一马,前提是须得到严密的监管。

    不过眼下,善待哈尔就是为自己收买人心。诚然,当她听到哈尔对自己有垂涎之意时,多少还得忍一忍膈应。

    到了第三日,篝火年茶会盛大启幕,虽说女王及萨满未能亲至,但大家依旧开怀。

    期间晴雯还带头组织了许多游戏,精准地喊出每个人的名字,鼓励与赞美的话也说得熨帖暖人。

    晴雯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向众人宣说:“日前我已经拜林阁老为师,今后一年将常住京城,代替云姑娘接管长林园,还请各位忠于职守,奉令承教。”

    众人面面相觑,难免诧异,坐在她身旁的史湘云更是瞠目结舌,手足无措起来。

    “晴姑娘,这是林姐姐的命令么?”史湘云红着脸问。

    晴雯摇头,又面向众人说:“这并非是女王的命令,而是我个人的想法。云姑娘替女王照看长林园也有些时日了,劳苦功高,也是该歇息歇息,好好待嫁了。”

    史湘云闻言愣了片刻,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晴雯说:“诚然,为了公平起见,各位可以在我与云姑娘之间选择一位常务掌事,按茜香国的传统,投票选择。这里又无纸笔,不如大家就举手表决好了。”

    说着她又点了一大串人的名字,问他们:“大家对这个主意有意见吗?”

    众人疑心四起,又不敢妄言。晴雯又向苏清源使了眼色。

    苏清源懒洋洋地举高了手:“我赞同此法,并选晴姑娘做长林园掌事。”

    有了武力卓绝的苏教头带头,那些被晴雯点了名的人纷纷举起了手,随后哈尔也登高举手,高喊:“我也选晴姑娘。”

    此番又带动了一批人举起了手,这时候一身素袍的妙玉姗姗来迟,神秘莫测地掐指一算:“正月建寅,参星在天,长林园要换掌事了。”

    鹤童与邢岫烟夫妇尚未了解实情,没有贸然举手。

    但听到妙玉这样说,邢岫烟动摇了。晴雯虽是奴婢出身,却常伴黛玉左右,是她的心腹与影子,实比起义妹湘云更得信赖。

    只是,这样骤然的变动,真的不是“造反”么?

    晴雯并未窥探到邢岫烟的心声,但是站在她的角度思忖了片刻,也找到了关窍所在,陈明自己“夺位”的动机。

    “长林园是有主之地,却无主寄身,还安排了大量的人手来守护,实则是一种无谓的消耗。依我之见,与其空留少数女人与孩子住在这里,不如在这里兴置大学堂,对外开放,延请名师在此聚徒讲学,揆文奋武。”

    这原也是黛玉的想法,奈何晴雯不能依靠黛玉之势“夺取”长林园,便也未提女王之名。

    身为老师邢岫烟也深知“行万里路,不如名师指路”。她充其量也只能做一位蒙师,而无法引到更多的人提升学问,走向更开阔更辉煌的人生。

    晴雯的意思,是要将这里的孩子培养成社会栋梁,男孩可以走中原仕途,女孩可以赴茜香,终归是比困囿在围城之中要好得多。

    想到这一层,邢岫烟也举起了手,鹤童妻唱夫随,也举了手。

    至此,晴雯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

    而史湘云从一开始的糊涂懵愕,到眼下的惶愧不安,看到那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人,纷纷为晴雯呐喊鼓劲,而自己节节败退,眼泪不觉模糊了眼眶。

    她秉持着侯门千金的体统,始终与那些牛高马大的北戎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很少调遣他们,最多心无芥蒂地与孩子们玩笑一会儿。

    但凡有事,都是借鹤童夫妇之手处理。与他们相处一年之久,竟比不过晴雯到来的三天。

    史湘云眼见局面难以挽回,也只能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胡乱揩了揩眼泪,强颜欢笑道:“恭喜晴雯姐姐了。”

    这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不同意。”

    笑意盈盈的晴雯看到女王驾到,心中蓦然一动,权力的核心人物在这里,她的一句话足以让自己前功尽弃。

    面对嗡声四起的动摇之音,晴雯攥紧了拳头。这不是真的“反对”,而是老师给她的最后考验。

    在子夜将尽之前,她要战胜自己的主人,才能完成任务。

    晴雯闭上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来,缓步走向黛玉。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与女王身上的时候,她手里的银针,出其不意地射向了站在女王身侧的太子。

    禛钰还来不及反应,两眼一翻,后仰向地,黛玉抓之不及,二人扑倒在地。

    得手之后,晴雯极为冷静地说:“您若不同意,太子只能长眠了。”

    机会间不容发,却只能以摇撼主仆信任的方式来达成。

    黛玉着实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喜忧参半地看了她一眼。

    晴雯这妮子果然有做宰相的潜质。这是公然向禛钰挑衅,除了女王,她并无第二个主子。太子于她而言,只要女王需要,是可以不经思考,瞬间击杀的目标。

    黛玉掸了掸裙上的灰,无奈道:“我同意了。尚未封台拜相之前,还请晴司长高抬贵手,救一救我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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