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母大义卸重担,神秘人旖旎动春心

    贾敏浑身一震,满眼皆是难以置信的惶然与疑惑,她低头再三揣摩黛玉这话的意思,终于惊悟出了一个结论:女儿嫌弃她了。

    身为母亲,被亲生女儿忤视,还婉言厌怨之意,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咽下喉头一丝苦味,心中酸涩泛涌,委屈与窘迫交织,仰头质问:“玉儿,我不过就一桩事办得不合你心意,你就要把娘赶出朝廷?十年来,我为茜香付出了多少心血,是你一个小姑娘家拍马也不及的。我不敢说自己鞠躬尽瘁,也是夙夜在公了。可你身为女王的亲闺女,一句话就抹杀了我的苦劳汗水,不留情面地逼我告老致仕。你十八岁了,翅膀硬了想独飞,还怪我钳住了你的羽翼,你让我心里如何接受?”

    黛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母亲说:“娘,我并不是诚心赶你走,而是眼下茜香国施行变法,革故鼎新迫在眉睫,我不想将光阴消耗在朝堂纷争、士庶矛盾中。我须要的是能让我如臂使指的臣工,而不是师心自用,时刻掣肘的元老。”

    贾敏无名火起,扬声道:“我殚精竭虑一心一意为你好,在你眼中,娘竟成了你的阻力?”

    话说到了这份上,但见黛玉依旧神色冷隽,毫不动容,贾敏心如刀绞,委屈得掉下泪来。

    “娘,身为女王我更希望群臣勠力同心,多为茜香的未来考虑!而不是围着我转,拿国事当儿戏。”

    新政荒腔走板地演到如今,不但没有实现她预期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虚耗国力,大失人心。

    “母亲怨我不能体谅您的辛劳,您又何尝顾忌过举措失当的后果。眼下的烂摊子,无疑要我花数倍的资源精力来亡羊补牢,弥缝其阙,这让朕如何不恼?”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拿手绢为母亲擦眼泪,她本不想母女二人将关系闹僵。

    贾敏扭脸躲了两下,甩开她的手,负气地说:“臣当不起陛下服侍!”

    见母亲红了眼圈,轻轻抽噎起来,黛玉到底于心不安,也跟着掉泪:“母亲果真一心为我好,就不该对我的政策自以为是,不以为然。发现问题不及时与我沟通,任其自流,再让我来解决后顾之患。”

    “哼!”贾敏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既然晓之以理说不通,那就只能动之以情了,黛玉伸手拉住母亲的臂弯,靠在她肩头,幽幽地说:“而况我们是母女的秘密,就是我身为国主,最大的隐忧了。”

    贾敏听了这话,反倒气消了一大半,将黛玉的头推开,撇嘴道:“这句才是实话吧,你不想被人赶下王座,就只能把娘撵走。上辈子我真是欠了你的,小没良心的讨债鬼。”

    想想看,从古至今也没有“子为君,父为臣”的道理。她若不离开,黛玉每天都要面对母女意见相左的矛盾,囿于人伦孝道与君臣之分难以并容,无疑是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烦忧。

    身为父母,谁想看儿女焦愁抑郁呢?若不能托举儿女的理想与志向,也就罢了。更不能倚老卖老,做儿女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弄得亲子失和,家庭不谐,又有什么意思。

    她在茜香国做了三朝元老,十年宰辅,繁华荣辱都经历过了,并无遗憾。这时候理当为女儿排难解纷,而后功成身退才是。

    贾敏想明白了,又拉不下脸面承认这一点,只得拿林海做借口,牵了牵嘴角说:“这必是你爹的主意,打量我离你们远,父女俩就沆瀣一气,合伙欺负我。你们一个多智近妖的阁老,一个任性妄为的魔王,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惹不起只好甘拜下风,悉听尊便了。”

    又绕到正事上,语带俏皮地说:“至于官营工场那边捅的娄子,我自会替你摆平,还请女王陛下准允下官将功赎罪才是。”

    见母亲想开了,说了软话,黛玉不由松心,娇憨一笑,小小地出卖了父亲一把,“其实爹爹已经托太子请旨,要与娘成亲。娘亲料理完了国事,可别忘了绣嫁妆。”

    闻言,贾敏登时羞红了脸,又惊又叹,百感交集,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抱怨说:“这叫什么事儿,他怎么也不与我商量商量,哪有这么倚势凌人的!”

    黛玉很想打趣母亲两句,满腹俏语谑言,都溜到了嘴边,却被母亲鼓腮瞪言作势要打她手心地样子给吓了回去。

    母女二人冰释前嫌,贾敏也终于卸下了名公钜卿的包袱,全身心投入到母亲的角色中来。

    想到明天就是女儿十八岁的生日,正当锦瑟年华的姑娘,已是一方国主了。

    贾敏为女儿感到骄傲,与有荣焉,又兴高采烈地说:“这么些年,我没在你身边,也不曾为你办过一次像样的生辰宴。而今为了女王的华诞,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半月之久,所以才催你回来。明日在宫中大宴群臣,百戏纷呈,一定让你好好玩乐庆祝一整天。”

    黛玉心中感激,却因为此时学塾之事悬而未决,还放心不下。

    便对母亲说:“母亲,其实明日我打算去珊瑚岛微服私访,查探设置学塾的碍难到底是什么。

    至于您为我筹备的宴饮,便以女王的名义布施给贫苦人家吧,百戏艺人也请他们到都城广场上表演给民众观赏,酬劳也照例给付。”

    贾敏皱眉道:“解决学塾之事又非一日之功,明天闲乐一回,再去不行吗?”

    黛玉双手负后,沉吟道:“官营工场目前还未大肆修建场房,只是征用民间大型作坊,改换门庭罢了。而学塾需要新修校舍,两个月的时间尚未建成一所。

    无论布衣人家还是仕宦之族,都还没有子弟入学,但是关于贫富不均的矛盾,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我怀疑是有人在暗中破坏新政,明日是女王千秋节,所有人都会认为女王会在宫中玩乐,而我就是要趁此机会了解真相。”

    听了这话,贾敏思忖片刻,也觉得黛玉说得不无道理,便忧心起来:“既然你猜到是有人要反对你的新政,这时候轻车简从去暗访,若被人看破你的身份,那就危险了。不如你派尚凌风叫几个脸生的人去查就行了,何必亲去呢?”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转了话题,问:“母亲为何想要为官做宰,参政议政呢?”

    贾敏想了想,说道:“我出身自国府之家,你的外曾祖、外祖出生入死,成就了不世之功。而到了文字辈这一代,我的两个哥哥虽有薄才,又好交际,但都不是走仕途的料子。

    身为文字辈的贾府姑娘,我不甘心壅蔽在深宅大院,自困于人情庶务。我想向父祖一样立一番功勋,创业垂统,青史留名。向世人证明,女子不但可以自力更生,一样可以出将入相,经邦纬国。”

    黛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我亦不想成为大族冢妇,一生只依附于男人生活。而我对建功立业没有执念,只是想创造一个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依①的国度。

    茜香国是海岛小国,百万国民,也只相当于金陵应天府的人口数。我虽名为女王,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方父母官罢了,父母怎能疏远子女?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亲民、爱民如子。母亲认为什么是‘亲’,什么是‘爱’呢?”

    贾敏愣了片刻,一时竟无言以对。

    黛玉道:“亲爱于民,是善待教养百姓,并助其成长。而我制定的全民学塾为的就是让每个茜香国民,都能通过学习,启智向善,不再囿于阶层与贫富的差异,而自限其用。

    倘若每个人都能以学愈愚,不断精进自己,在各行各业尽其所能,茜香如何不会国富民强呢?

    届时我妇女之邦,也能堂堂正正地屹立于西海,必将成为富饶美丽,寇不敢犯的强国。

    所以,我不允许有谁践踏破坏这个目标,必须亲自将肇事者的阴谋诡计,曝光在太阳底下。”

    听了这一席格高意远的话,贾敏已经知道,明日黛玉是非去珊瑚岛不可了。

    只得无奈地说:“那你早点回来,至少要陪娘亲吃碗面吧。”

    黛玉笑着点头,依偎在母亲怀里。

    因为是微服私访,晴雯又不在自己身边,未免走漏消息,黛玉借由“为自己庆生”的事由,邀请苏清源赏脸,在千秋节上表演琴箫才艺。

    苏清源少见女王对自己有好脸色,傲娇地推脱了一下,就爽快答应了,即刻兴致勃勃地采选礼服,排演节目去了。

    黛玉只让哈尔一人陪护自己,一则避免他骚扰宫中女侍。二则他初来乍到,是个生面孔,不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珊瑚岛是茜香第三大岛,也是五岛中耕地最多的一个岛,少年人数占比高。

    藏在黛玉对立面的人,将矛盾在这里引爆,不可谓不深思熟虑了。

    经紫鹃的调查,那个为学塾师资分配不公,校舍质量参差而揭批矛盾的肇事者,名叫颜舞,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家境贫寒,无有田产。据说她母亲已故,与身为佃农的姨母相依为命。

    颜舞粗识几个字,头脑却十分聪明,擅长算数与对弈。每天都在街头摆一个四方棋摊,与过路的人弈棋,以赚取些许零钱花销。

    四方棋貌似是舶来品,在婆罗多叫“恰图兰加”,在花剌子模则叫“波斯象棋”。黛玉从前并没玩过,而在茜香国这种棋比围棋更受欢迎。

    毕竟围棋一局少说要一个时辰,甚至加上长考的工夫,还有一坐一整天的棋局。

    而四方棋只需两刻钟就能分胜负,对于以赢棋赚钱谋生的人来说,这个来钱速度更快。

    黛玉远远瞅见了守着棋摊的颜舞,右手边摆了一池砚墨,上面搁了一支毛笔,像是记录输赢“挂账”用的。

    这个荆钗布裙的小姑娘,皮肤白净,长了一张六边形的脸,棱角分明。她眼聚精芒,鼻尖微勾,双手环在胸前,高抬下颌,冷冷地漠视着街道上往来的人潮。

    一双眼写满了胜慢之意,傲气凌人,想必是这里的常胜将军了。

    黛玉让哈尔自己出去逛逛,到了下晌再来接自己。

    哈尔见街道来往的大多是妇孺,而况女王又是第一次来珊瑚岛,无人见过国主金面,心料也无甚危险。就依命离开,自寻乐子去了。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头缠白纱的异族男人,坐在了颜舞对面。

    他浑身上下都裹在广袖束腰,长垂及地的白袍里,就连脸上也罩着白巾,缠头与白巾之间,堪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朗然如星的眼睛。

    周围街坊见有人应战,都兴冲冲聚拢来,黛玉连忙也赶过去观战。

    不妨被人推搡了一下,整个人不可抗拒地向前倾倒,扑向棋盘。

    这时,白袍青年伸臂将她揽住,黛玉踉跄着坐到了他的膝头,面颊直贴在了他的胸口。

    感知到他密集鼓动的心跳声,黛玉羞窘难当,刹那间涨红了脸,浑身血涌。

    “天仙落入我怀,看来今天运气不错。”那人语气柔缓,垂眸凝望着黛玉,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乍暖还寒的春风吹过,男人的白袍徐徐而动,黛玉蓦然心颤,罥烟眉蹙。

    似乎从他的剑眉朗目间,捕捉到了一种暌违已久的熟悉感。

    “你是谁?”她仰脸问。

    男人低下头,喉间传出暧昧的滑响,用北戎语附耳对她道:“兀良哈,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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