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尤可的话,建的社交账号初有成效。

    安渝偶尔会把一些手稿或者小商单发布动态,一来二去居然也有了一两千的粉丝。

    而且还有一个叫稚芽读物的甲方通过账号联系到她,说看了她在平台的简介,代表作品里有《探险的小亨利》

    跟他们的风格很符合,想谈谈后续合作。

    《季风》那边的连载,漫阅逐渐安排了一个小组进来帮助渲染背景和细节。

    而且《季风》本来也是一个不到三十万字的短言情,安渝想到后面不跟漫阅合作后还是很需要这种资源的,便同意了。

    两个人在平台上基本把合作的细节都敲定了,就差签合同。

    南湖的天很争气地连续晴了好几周。

    今天终于撑不住了,一大早天气阴沉得像是要坠下来似的,呼吸里都能感受到饱和的雨汽。

    应该是有一场大雨。

    程时屿发来消息,说今天天气预报有大雨,让安渝上午的课结束后不要去地铁站,他过来接。

    安渝回:【不用了,我今天要在画室画画,你下班的时候顺路把我带走就可以。】

    程时屿:【今晚做测试,下班要很晚。】

    安渝:【我也要画很晚。】

    程时屿:【好吧。】

    其实回家也只有几站地铁,比程时屿开车过来还要方便。

    但他似乎有自己的坚持,如果不是实在不方便,他都会开车接送安渝上下班。

    安渝低头笑了笑,走进画室。

    一进门,就发现今天的画室氛围很不一样。

    充斥着八卦、好奇和窃窃私语。

    前台小张的表情更加奇怪,以前她都是第一个跟进来的人笑着打招呼。

    今天却只伸出头短促地往大门方向扫了一眼,又将整个人都缩回到前台,只露一个脑瓜顶。

    安渝往教室走,林佳出现将她叫住。

    “安渝,几点的课?”

    “十点半。”

    手机嗡嗡震动。

    安渝低头看了一眼,是尤可发来的消息。

    尤可:【我靠,你看这个了吗…

    后面的内容锁屏上没有显示出来。

    “那还有二十分钟,来下我办公室。”

    林佳这么说,安渝没再继续看。

    按灭手机跟着林佳走。

    她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预想了很多种可能。

    但只要不是最坏的那一种,她都可以接受。

    进门,林佳将门带上。

    “你坐吧。”

    林佳瞧见安渝一身拘谨,“坐啊,简单聊聊,别慌。”

    更慌了。

    安渝坐在小沙发里。

    林佳给她接了一杯温水,“我记得你是南大毕业的?”

    安渝点点头。

    “南大美院的吗?我都有点忘了。”他们画室一向看实力不看资历,所以当时林佳也没太仔细看安渝的简历。

    “南大新传学院的。”

    “哦哦对。”林佳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你好像想报南大的医学院,后来滑档到新传的,对吧?”

    “是的。”

    “我光知道你大学在南大,你高中在哪里读的?”

    安渝停顿,握着一次性纸杯,“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佳扣了一下眼下的皮肤,“那个新闻你看到了吗?”

    “什么新闻?”

    林佳:“南大有个叫望海的助学基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一听到这个毫不相关的名字,安渝悬着的心落地。

    刚才林佳有意想要问她之前的事情,她还以为是跟安怀志或者美兰女士有关。

    望海是南大的一个助学基金,主要帮助一些家里有困难的学生解决基础的衣食住行,是她大二那年成立的。

    当年关注的时候,报名条件只要学习成绩在院里的前20%就可以。

    比校内其他需要开证明的助学金门槛低很多。

    安渝也报过名,但是没选上。

    第二年想要报名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基金因为管理混乱,最后确定的帮扶人选水分很大在学校官网闹得很凶。

    再后来她就没关注了。

    南大这种院校,每年都有很多社会性质的人或机构来成立助学基金。

    有的只举办了一届,有的甚至最终人选没确定前,机构就跑路的。

    安渝道:“听说过,但好像毕业之前这个基金会就没声音了。”

    “望海助学基金就是北极星助学基金的前身。”

    “这个基金的创办人,今天早上被人举报猥亵未成年。”

    安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两个基金,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林佳看出安渝的疑惑,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咱们画室最近的那个跟艺术画廊的合作,你还记得吧?”

    “陈案就是南极星助学基金的创办人之一。”

    安渝的心渐渐冷下来。

    一些她曾猜测过但是没经认证的细节重新在她记忆中浮现。

    林佳在继续说,“据我所知,他的另一位合伙人,是一个来自新加坡的华裔。”

    “很巧。”

    “也姓安。”

    安渝用指甲抠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指节被她抠得发白。

    “今天早上,北极星助学基金这位来自新加坡的华裔被人举报猥亵未成年。”

    安渝脑中一片空白。

    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人当头一棒。

    她手脚骤然冰凉,从骨子里忍不住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现在还在热搜上,刚才我看不是第八就是第九。”

    林佳心里也很为难,但是为了画室防患未然,她只好做这个恶人,“我听说,这位新加坡华裔,是你的父亲?”

    该来的总是要来。

    安渝以为逃到南湖这么多年,最起码时间会冲淡一切。

    但是时间可以冲淡记忆,冲不淡伤害。

    冲不淡那该死的血缘关系。

    “这个华裔,叫安怀志。”

    她把水杯放在一边,双手交握。

    用冰凉的左手去温暖更凉的右手。

    她也不知道。

    她没见过望海的创办人。

    也没见过北极星的创办人。

    但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她感觉自己的手像通了电流,一直在微微颤抖,她怎么紧握都无动于事。

    “陈案的艺术画廊因为这个事,好几个投资商都撤资了。”

    “这件事,影响很大。”

    “所以,安怀志,是你父亲吗?”

    “如果你说生物学意义上的,那他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领域,他可以被称作是我的父亲。”这是她这辈子最想摆脱的身份。无数个在ICU病房外的日夜、在火葬场跟奶奶遗体告别的时候,她都想将自己一层一层拨开,把所有属于他基因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抠出身体。

    但她永远无法摆脱。

    无论她怎么做,人们还是会问。

    安怀志,是你的父亲吗?

    但是她怪不到别人。

    这与其他人无关。

    指甲快要嵌入肉里。

    安渝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

    “好在,这个事目前只有我知道。”林佳揉了揉刺痛的脑袋,“以后涉及到这种家属关系的文件,你还是,不要轻易填了。”

    “现在这各新闻正在风口浪尖,更应该小心。”

    安渝:“什么文件?”

    “就是旅行社合作的表单。”

    林佳觉得庆幸,还好小张给她的时候,她看了一眼。

    她就觉得上面父亲那一栏安怀志这三个字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几分钟前才从陈案那里听说。

    谨慎促使她翻到陈案跟她说的艺术画廊跟画室合作的事情可能要搁置一段时间的聊天记录。

    还好看了一眼。

    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把表单给刘悦,那真是将画室推上风口浪尖。

    安渝摇头,“那个表我没有填。”

    “你没填?”林佳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说着,她起身到办公桌旁边拿起一叠表单,走过来从里面将安渝的表单抽出来,递给她。

    “这个不是你写的吗?”

    安渝拿在手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字迹。

    这证明,除了她,画室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不是我写的。”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没等林佳说进来,门就被推开了。

    前台小张面色慌张,见到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一愣,但她顾不得这些,急匆匆道:“林经理!你快看一下咱们画室的官方账号!”

    小张性子活泼但从没这么惊慌过。

    林佳心里一沉,快速拿出手机点开画室的官方账号,发现一直没什么互动的评论区现在炸了锅了。

    「十岁的小女孩真不知道怎么下得去手的,恶不恶心啊!」

    「姐妹们别骂错了,这只是一个画室啊喂」

    「赶紧把这个人开除可以吗?」

    「天啊我弟弟还在这家画室,马上去退款。」

    「只有我一个人关心她有没有被她爸爸侵犯过吗?」

    「我靠楼上别说了,恶心死了」

    「天啊怎么敢让变态的女儿教小朋友啊。」

    「听说她好像还是画儿童读物的……」

    「哪本书?蹲个名字,避雷避雷」

    「蹲」

    「蹲」

    「+1」

    「+1」

    「请开除安某志的女儿!」

    「请开除安某志的女儿!」

    「请开除安某志的女儿!」

    「+1」

    「顶」

    「顶」

    林佳从头浏览到尾,从她点开不到三分钟评论数已经从五千多变成了两万。

    开除两个字都算好听的了。

    她把手机拿给安渝,“你看看。”

    安渝沉默的接过手机。

    从头滑到尾。

    又沉默着把手机还了回去。

    评论区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刺她的眼睛。

    十岁。

    这两个字直接扎进了她的心窝里。

    太荒唐了。

    荒唐的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荒唐的她还抱有一丝是不是假新闻的想法。

    小张急匆道:“林经理,刚才前台已经接了五六个退课的电话了,怎么办?我现在都不敢接了,但是怕家长们找到现场来。”

    “接。”林佳当机立断,“为什么不接?难道是我们画室的人犯了什么错误吗?”

    “每一个都接,不许挂,所有问题都要好好说清楚,不允许含糊,你把要求通知到其他人。尤其是账号运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说错话,知道吗?”

    “好的。”

    小张走后,林佳看了眼表。

    还有几分钟安渝的课就要开始了。

    她今天本来想私下问一下安渝,心里有个底,也好提前准备。

    根本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画室身上。

    但现在——

    林佳对安渝说,“你也看到了——”

    安渝起身。

    六年前。

    宜宁医院。

    “你知不知道你爸卷走的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底,我儿子下周就要手术了你让我拿什么交手术费?我求求你了——”女人的表情张牙舞爪又撕心裂肺,普通跪在医院走廊,双手拜佛似的在身前上下摇晃。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把钱还给我——”

    “没有钱我可怎么活啊,我的儿子可怎么活啊,他有先天心脏病啊我的老天爷啊——你那个天杀的父亲他不是人,那么多钱不够他赚吗?为什么要盯上我们普通人的钱啊——我求求你了——把钱还给我吧——你肯定知道你爸在哪对不对?那是你亲爹怎么可能抛下你走?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对不对——”

    那时,安渝也是这样。

    站直了身体。

    然后,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她抬起头,“我今天就可以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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