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心情复杂的盯着安渝。

    身为普通人,她是同情她的,但是身为画室的负责人,她不得不做出决断。

    安渝的表情甚至没有悲戚,就好像野外的杂草对于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暴风雨没有任何办法,等待着狂风骤雨砸落在自己身上就可以。

    像被人挖空了灵魂。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是她传递出来的信息。

    林佳叹了口气,“咱们画室还不至于一遇到事情就用员工开刀,你先回去避避风头吧。”

    “最近一段时间的课我会安排其他人来代,我先处理现在的事。”

    安渝低下头,“谢谢,组长。”

    “今天的课,我安排其他人吧。”林佳道,“现在消息刚出来画室的账号就已经沦陷了,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家长找上门,你就先回家休息吧。”

    “好。”

    临走前,林佳叫住安渝。

    “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

    “你的隐私看起来是画室内部人泄露了,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

    安渝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可能性,但她发自内心感谢林佳愿意跟自己说这些。

    她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注意的。”

    出了办公室,安渝往画室大门走。

    前台小张不知道从那个角落出来,拉住安渝的袖子,“安渝,不是我。”

    安渝脑子里都是安怀志侵犯未成年的事情,没有空间去消化小张话里的意思。

    她突然发现自己也很想逃离画室,害怕一会儿万一真的遇见那些找来的家长可怎么办。

    像条落水狗一样。

    小张难为情地说:“你还记得大概一周前我让你填了一个自由旅行社的表格吗?”

    “当时我看你连红包都不要,觉得挺可惜的,就想去档案室看看你的资料,帮你填上。”

    小张关注着安渝的表情,怕她误解立刻紧跟上解释:“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去找。”

    “我后来看到你的表格已经填好放在最上面了,就没有去,我还以为是你又反悔了所以回来写好的。而且我也觉得偷看别人档案这件事挺侵犯隐私的。”

    她怕安渝不信,五官因为着急而皱在了一起,“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档案室的钥匙要去流程申请的,我问了档案室,说除了新人入职以外,已经很久没人进去过了。”

    她还想继续说,安渝淡淡打断,“没关系。”

    小张一愣,“你不介意吗?”

    一开始提到表格的时候,安渝就知道不是她。

    因为她当年入职的资料里就没有任何关于安怀志的东西。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不是你。”

    小张愣愣的,后知后觉点头,“对。”

    她还以为安渝听到会生气,尤其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更让她越想越后怕,如果自己真的去看了安渝的档案,真的帮她写了表格。

    她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怎么承担得起现在的后果。

    “嗯。”

    安渝没再说什么,想继续走。

    小张去前台拿了一把伞塞在安渝手里,“外面可能会下雨,你拿把伞吧。”

    话音刚落,前台的座机响了起来。

    她伸手去拿电话,“你好。”

    “您先消消气,嗯,我明白,是的,其实情况是这样的,您先听我说哈——”

    安渝看了眼手里的伞,想了想,趁着小张在打电话的间隙,把伞放回前台。

    “欸,木木妈妈,是的是的,看到了。”

    “咱们画室在南湖开了这么多年,您还不放心嘛?”

    愧疚。

    巨大的愧疚要将安渝淹没。

    怎么样都可以。

    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她已经经历过最差的了,所以对于任何情况都能有准备。

    但是,不要影响她身边的人。

    不要让自己成为大家的麻烦。

    她没有去地铁站,而是去了地下车库。

    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捋顺目前的情况。

    安渝找到了一个停不了车的死角。

    死角旁边是一辆已经在这个车库停了小半年的货拉拉面包车,她蹲在角落,正好可以将整个人藏起来。

    她拿出手机,点进尤可的消息。

    终于看清了她发的是什么。

    尤可发过来一条新闻链接。

    【我靠,你看这个了吗?你还记得你大二的时候还报名过的那个望海基金吗?】

    【我靠那个基金创始人被爆出猥亵未成年!】

    【你看这个新闻,什么未成年啊,那小女孩才不到10岁。】

    【妈呀真是恶心,恶心死了,那个男的都五十多岁了要不要脸啊。】

    安渝用僵硬的手指点开那条新闻。

    #新加坡华裔慈善家安某志被爆性侵未成年# 爆

    新闻里的每一个字都在狠狠揪着安渝的心脏。

    这条新闻已经到了热搜第一。

    下面紧接着好几条话题。

    #南湖大学#

    #安某志曾是南大望海基金创办人#

    #望海基金果然都是水#

    #南极星助学基金#

    #南湖大学发布公告,表明已跟南极星基金取消合作#

    #幼女#

    网友1:「我靠南大的啊,南大这回真是平白无故背锅。」

    网友2:「敢不敢把全名放出来?真给中国人丢脸!」

    网友3:「我有个朋友说,这个人在新加坡好像有女儿欸……」

    网友4:「他也许有女儿,但绝对没妈」

    安渝看到最新发布的新闻,已经证实了安某志的犯罪事实。

    她死死握着手机,咬紧下唇。

    胃里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干呕出声。

    恶心,太恶心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恶心的人。

    安渝没办法把他跟以前笑呵呵的父亲结合起来。

    她的脑子里分裂出来许多个安怀志。

    有总是笑呵呵容忍她一切臭脾气,整日围在美兰女士身边打转的。

    有指着美兰女士声嘶力竭说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的。

    很多很多。

    无数个安怀志从安渝脑海里跳出来。

    跳得她头痛欲裂,这些安怀志在她脑子里疯狂搅动,随着漩涡沉入黑暗,最后统一变成了一个形象。

    一个侵犯女童,五十多岁的男人。

    一个令人作呕,五十多岁的男人。

    安渝拼命咬着手指,才能不让自己吐出来。

    她的心脏剧烈起伏,是愤怒。

    她从新闻里退出来,看到微博私信、评论、关注都多了很多。

    虽然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

    画室的账号都沦陷了,她自己的账号被扒出来根本就是时间问题。

    她点进去,在两年前停更的微博,最近一条是她发的植物公园路边的郁金香。

    网友1:「你爸爸性侵幼女你知道吗?」

    网友2:「那个小女孩遭受了那种事情,而你却在这里赏花?」

    ……

    评论区不堪入目,全是谩骂。

    手机拨进电话,是漫阅app的工作人员。

    安渝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接听。

    十几秒的振铃过后,尤可的电话打了进来。

    没有接听。

    她不知道还如何面对尤可,她知道自己是安怀志的女儿,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更加恶心?

    等电话取消后,安渝点进小红书。

    小红书的评论区也一样惨不忍睹。

    甚至有网友眼尖的看出她曾经发布的一片笔记里露出的一点点《季风》的手稿。

    「天老爷这不会是《季风》漫画的作者AYU吧?你们看这个笔记是14号发的,是不是跟《季风》三十七话的有点像?」

    网友还把两个对比的截图发了出来。

    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画面,但明眼人还是发现了两个画面简直是一模一样。

    「妈呀漫阅是不是傻逼?他们不知道《季风》女主的遭遇吗?怎么安排了一个这样的作者?!」

    「卧槽是怎么发现的?现在去软件退钱还来不来得及?一想到我在看□□犯女儿画的漫画就觉得恶心!」

    「大家也太应激了吧,□□犯是该死没错,但是他女儿是无辜的吧。」

    □□犯,的女儿。

    安渝看着屏幕上的字。

    眼睛、心里、胃里所有的反应都在跟她说,不是梦。

    这不是梦。

    从来都没有什么重新开始。

    从安怀志卷钱跑路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没有重新开始这个选项了。

    只会越来越糟糕。

    现在,她很庆幸美兰女士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躺在病床上。

    她甚至有些羡慕美兰女士。

    如果,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就好了。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安渝看都没看就按了静音键。

    她知道现在自己这种举动很不负责任。

    但她真的很需要安静一下。

    跑步声由远及近。

    安渝把头埋的更深,怕被路人看见。

    好在位置隐蔽,那声音近了,又远了。

    她稍稍放松了一点警惕。

    “安渝。”清冽的声音在安渝脑顶响起。

    她抖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

    程时屿脸上是未褪去的慌张,眉心紧皱,胸口因为跑动而剧烈起伏。

    “怎么不接电话?”

    会议间隙,他听到会议室里的同事们在讨论新闻。

    起初他并没有察觉不对,但当同事们讨论的案件和人物越来越具像化,尤其是新加坡华裔这五个字,让他立马离开现场。

    在路上他一遍又一遍给她发微信、打电话。

    程时屿从未如此恐惧过。

    他怕六年前的那一幕又重新上演,怕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好。

    还好。

    这次他找到她了。

    安渝以为自己这次不会哭。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安怀志给她带来的伤害。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当年美兰女士成为植物人、讨债的人追到医院割腕自杀给她看更难以承受呢。

    安渝以为自己所有的眼泪已经都流完了。

    可是在看到程时屿那张因为担心自己而皱紧的眉头。

    眼泪没有任何征兆的滚落下来。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立刻被泪水模糊。

    程时屿抿紧唇,蹲下,擦掉安渝脸上的泪水。

    越擦越多。

    “是不是我刚才说话声音太大了?”他语气难得有些慌张,“我不是怪你,一直没联系上你,我有点急。”

    安渝抓着程时屿的衣角。

    外面也许下雨了。

    地下车库潮湿又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闷了很久的腐味。

    但她的身边,却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

    是这一方天地,她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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