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渝回到室内会场。

    程时屿正站在不远处跟埃尔老板说话。白色的衬衫被挽起露出一截腕骨,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更显冷白。

    他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敞开,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程时屿显然也注意到了安渝,冲她微微一笑。他笑容慵懒,看得安渝心口像是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埃尔老板程建跟着看过来,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神色。

    转回身对程时屿说,“总部有人说你是为了个女孩来的南湖,就是她?”

    程时屿没否认。

    程建:“你小子,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他摆摆手,“不耽误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去吧。”

    安渝看到程时屿跟埃尔老板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者拍了拍程时屿的肩膀,笑得有几分…慈祥。

    程时屿走过来,帮安渝拢了下西装外套,“刚才去哪了?”

    安渝:“去草坪上转了转,喷泉那里有人在演奏,听了一会儿。”

    “哦。”程时屿盯着安渝洁白的锁骨,将西装外套紧了又紧,心不在焉问,“好听吗?”

    安渝如实说,“还好。感觉钢琴手有点紧张,有一段弹的不是很流畅,但整体还是不错的。”

    “嗯。”程时屿扯唇笑了下,“是不是一个卷发的小男生?”

    安渝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是磊总的小儿子。”程时屿想了想,继续道,“之前听程总说过,他那个儿子在这种聚会上总是要带着自己的乐团来演奏。前一阵刚考完钢琴八级。”

    安渝:“程总?”

    程时屿:“就是,刚才我身边的那个男人。埃尔的老板,也是我老大。”

    怪不得她听到别人叫程时屿是小程总。

    这时安渝还不知道因为姓氏原因,程时屿的身份在埃尔总部还神秘了一段时间。

    安渝:“有钱人也要考级?”

    “当然。”

    原来是这样。

    刚才安渝还有些奇怪,退一万步来说,她也想不清楚林肃这种地位的商人为什要让自己的女伴上台给大家表演小提琴。

    但如果其中演奏钢琴的是磊总的儿子,那一切又说得通了。

    程时屿:“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聊?”

    有尤可在时还好,现在安渝一个人在这里,还真的有一点。

    她如实点头。

    大拇指的指甲尖在小拇指指肚上2mm的地方比了一下,“一点点吧。”

    程时屿被安渝的动作引得笑了一下。

    他指了下草坪外场,“那再陪你出去逛逛?”

    “好。”

    随着夜深,草坪上的人没有一开始那么多。

    有人认出程时屿,跟他点头致意,在看到他身边的绿裙女子后,结合刚才他在台上说的话,露出了然的笑。

    有风吹来,空气里青草的香气更重了。

    闻着让人忍不住舒展身心。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开放式喷泉旁边,乐团已经离开,只留一架黑色的钢琴在中间。

    在月色发出幽暗锃亮的漆光。

    “刚才你听的是什么曲子?”

    “菊次郎的夏天。”

    “还想听吗?”

    安渝下意识道,“磊总的儿子应该已经走了吧。”

    程时屿乐了,“你想听他儿子弹的?”他指指自己,眼睛看着安渝。

    意思非常明白。

    安渝眨眨眼,“你要弹?”她张望一圈,周围人不多,但并不是没有。她记得高中班主任为了让他在迎新晚会上弹钢琴废了好大的口舌,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在人前演奏。

    “你不是不喜欢在人前演奏钢琴吗?我记得你说——”安渝回忆了好一阵,一字一句复述记忆中他对班主任说过的那句话,“感觉自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

    他这么说完,班主任气得脸色都青了,恨不得用练习册将他的桌面敲烂,“什么猴子?什么猴子!有你这么帅的猴子吗你给我照镜子看看你是要气死我。”

    被安渝这么一提,程时屿也想到了之前高中犯傻逼的时候。

    他不自然地挠了一下眉毛,“那都多久的事了。”

    “而且,”他牵住安渝的手,往钢琴处走过去,“我现在是只弹给你听。”

    他坐在钢琴椅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在琴键上弹了几下。

    音色还可以。

    “想听什么?”他抬头望着安渝。

    面前的女孩肌肤如玉,纤细的身体被宽大的外套罩着。

    绿色青润的翡翠在她的身旁,也只沦为陪衬。

    月光犹如银色纱帐,被晚风徐徐吹来,披镀上一层皎洁的轮廓。

    他喉结微动,没等安渝回答,指尖在琴键上轻按。

    缓慢的旋律从琴键中流淌出来。

    有离得不远的人听到声音,想要凑过来看清究竟。

    这时,喷泉水柱骤然喷出,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墙。

    将两人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在水淋之内,安渝听到了这首只为自己演奏的钢琴曲。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是他写给自己心爱之人的曲子。

    她对上程时屿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思绪回到高中那晚迎新晚会上。

    班主任最后终于成功将程时屿连哄带骗弄上了迎新晚会的舞台。

    他跟另一个班级的男生合奏《天空之城》。

    安渝看到他懒散坐在琴凳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班主任站在后台冲台上压低声音喊,“祖宗诶,这不是彩排,你醒一醒。昨晚是不是去网吧了你,这么困?”

    程时屿半睁开一只眼睛,用口型道:“刷竞赛题。”

    那是安渝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噎住的表情是怎样的。

    像是喊了一块酸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皱着眉任由酸枣在嘴里打滚。

    她是主持人,将两个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灯光暗下,小提琴的声音响起。

    热闹的会场逐渐安静。

    班主任靠在一边老泪纵横,抓住旁边的安渝就是一通倒苦水,“你说我把咱们学校最帅的两个男生凑一块容易吗我,为这事教导主任没少找我喝茶。”

    安渝木讷回应:“您辛苦了。”

    “我当然辛苦!”班主任道,“下次我可不搞什么民主政策,让你们自己投票想看什么节目,我替你们着想你们可不提我着想,钢琴和小提琴合奏,也亏你们想得出!”

    安渝汗颜。

    心想投票的事我可一点没参与,要不您找别人诉苦吧。

    结果班主任这几天被程时屿怼惯了,冷不丁抓住安渝这个没嘴的葫芦光听不说,觉得特舒心,滔滔不绝起来,“天空之城,这个曲子怎么样?你们现在小孩是不是就喜欢这种。”

    安渝:“我喜欢致爱丽丝。”

    班主任:“……”

    班主任:“那也不能上台演咱们学校的午休曲吧,人俩一上台还没弹完发现人走一半了,都以为午休了,你说尴尬不尴尬?”

    说完班主任哈哈笑起来,笑了半天发现自家学生脸色尴尬身体僵硬。

    似乎很想拔地而起。

    他立刻换了个话题,“天空之城好,你看台下领导听的多认真?宫崎骏的电影,多有名,艺术就得雅俗共赏,你说是不是?”

    安渝:“您说的对。”

    班主任满意点头,心想这小姑娘就是比小伙子好,真听话懂事。

    安渝:“我好好欣赏一下。”

    说着,安渝向舞台凑近几步,跟还没说够的班主任拉开距离。

    她很喜欢小提琴版的天空之城,总觉得比钢琴版本多了一种凄凉的感觉。

    演奏小提琴的男生肩宽腿长,转换音之间流畅自如,不比安渝曾在剧场听的逊色。

    随着小提琴步入节奏,安渝看到坐在暗处的程时屿伸手扣了一下脖子,疲惫地转了一转。

    他挑起手指,动作随意到连安渝看着都担心他下一秒就会胡乱弹一通。用来报复班主任亲自给他家长打电话劝他上台的行为。

    可是没有。

    他瘦薄的手配合小提琴的节奏按下琴键,随着节奏深入,悠长的钢琴曲倾泻而出。

    不同于小提琴的悲鸣,琴声的低沉冲淡了其中的悲伤。

    而程时屿也收敛起懒散的不像话的坐姿,挺直了少年削瘦的脊背。

    聚光灯在他头顶亮起,强光下依稀可见还没发育为成熟男人、但初见端倪的腰身。

    明明一百个不情愿,却还要挺直腰板配合。

    莫名有点可爱。

    那时他低着头,额前发丝投落的阴影将他的神情隐藏。

    现在,他抬着眼眸,眼尾微微上挑,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温柔。

    安渝在那双好看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只有自己。

    随着水幕落下,程时屿从琴凳上起身,他牵住安渝的手,说出的话听起来谦虚,表情却臭屁到不行,“很久没弹了,生疏了。”

    安渝帮着拆台,“嗯,是有点。”

    “……”

    安渝偷偷笑,继续拆地基,“比你高中弹的差远了。”

    “是吗?”程时屿揉了一把安渝的脸,“你还记得我高中弹过什么?”

    “天空之城。”

    “班主任那段时间把宫崎骏挂在嘴边。所以你原本是打算弹什么让他反应那么大?”

    程时屿垂眸看了她一眼,“致爱丽丝。”

    安渝惊喜道:“我那时候刚好最喜欢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嗯。”他懒散道,“我知道。”

    她那时手机铃声都是致爱丽丝,傻子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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