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扭吱扭往前走,琬贞嫌车厢里闷,不愿进去,她选择靠在人身上数星星,她不常观星,偶来这么一遭还挺新奇。

    可久了便有些乏味,京郊的夜很静,伴随着车轮声的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与草丛中传出的蟋蟀鸣声。

    她忽然打破静谧,长长叹了一声,似乎尤为苦恼。

    柳奕正扬鞭轻笞马身,使马车转道驶上官道,闻言轻声问她,“公主因何烦心?”

    琬贞坐直了身子,严肃看着他,“我要问你个问题。”

    柳奕微顿,露馅了?他迟疑一瞬,镇定自若看向她。

    琬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悠悠抛出把人吊得七上八下的问题。

    “你说……我要给你什么位份呢?”

    柳奕:“……”

    这一瞬,他能肯定他的神色一定是茫然而愚蠢的。

    沉默片刻,他试探着开口,“位份?”

    “哦,对。”琬贞这才记起来,她还没把在马上时蹦进她脑中的那个天才想法告诉他,“父皇坐拥三千佳丽,可后宫却依旧井然有序,你可知诀窍所在?没错,就是因为位份分明。”

    琬贞轻咳一声,强调道,“虽然我的后院只会有九位,但你们九位也得各有位次。”

    柳奕欲言又止,琬贞身体前倾,凑近他一本正经地问,“你想要什么位份?”

    不等他答,她迅速补了一句,“对了,后位不行。”

    柳奕还未从她的奇妙设想中回过神来,闻言下意识问,“为何不行?”

    琬贞仰望月光,语气幽幽,“本公主心里只有一位皇后,是本公主的青梅竹马,顽劣玩伴。”

    柳奕眸光微动,她原一直心有所属么……所以才那般难以取悦?

    他语气涩然:“公主真是长情。”

    琬贞瞥他一眼,“那是自然。”她拉长了声音,“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家伙却成天钻草丛里抓虫子,抓老鼠玩,一点儿不在意我。”

    柳奕微愣,“钻草丛?抓老鼠?”

    琬贞呼撸了一把小黑的耳朵,“黑贵妃啊,你说本公主那位猫皇后什么时候能跟你一样乖?”

    柳奕:“……”原来是猫。

    琬贞乐不可支,这家伙吃瘪的样子真好玩。

    正欲继续,她余光忽瞥见一片橙红火浪。

    她忙一骨碌坐直身子,扭头看向前路,远处亮着大片火把,是一支往这儿来的骑兵队伍。

    她瞬间紧张起来,“是……是敌人?”

    柳奕闻言失笑,“公主不认得么?那是官兵的装束,他们是来找你与大公主的。”

    琬贞一愣,离得太远她还真瞧不清,走近了她才隐约认出来。

    她登时颇为激动,“我们快些,跟他们汇合。”

    话音刚落,手心却忽多了条绳子,低头一看,是马车缰绳。琬贞茫然侧头,这家伙把绳丢给她?

    她看着柳奕从车厢里提溜出昏死的羽蔟,面上渐现疑惑“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得走了,这些时日,小黑劳请公主照顾。”

    “走?”琬贞一头雾水,“你要去哪儿?”

    柳奕笑了笑:“公主别忘了,我是冒充西域使者上的游舫,真要追究,一两句可说不清。公主可否看在小黑面上,放我一马?”

    琬贞哑然,不提这茬,她都险些忘了。

    “那这人呢?”她指指他拎在手里的那只“瘦猴”,“她是此案有关人员,你要将人带去哪儿?”

    柳奕道,“有些事得问问。”

    琬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行,劫船案总得有个说法,苏卿许你事后再将其押送官府,但这个人,不能带走。”

    “是么,”柳奕不以为意,“两人一起送去官府岂不更好?”

    琬贞瞄了眼他腰间玉牌,微抬下巴,“别忘了,现在你是本公主的人,一切得按本公主说的做。”

    劫游舫此事不简单,得深入调查,若是放任这女子由他带走,她可就半点儿线索都无了。

    柳奕眯了眯眼睛。

    琬贞不甘示弱看回去,两人僵持一阵,琬贞幽幽抱起小黑,“别忘了,我手上有犬质哦。”

    小黑配合地呜呜两声,只短短半日的相处,它就发挥见风使舵的本性,倒向更位高权重的新主人。

    犬质……柳奕无奈,“好吧,”他从善如流,放下手中人,“公主以此相逼,看来我不得不从。”

    琬贞摸摸小黑脑袋,舒展眉头,“很好,你现在可以离开。但别忘了,若一个月后不来赴约,小黑就自动与你断绝主宠关系,归本公主名下。”

    “这么严重?”柳奕故作严肃,“需不需要立个三方字据,我们两留手印,小黑留爪印,尊重犬质意愿?”

    琬贞:“……要走赶快。”

    柳奕轻笑:“后会有期。”

    他的身影飞快消失在黑暗里,而那支迎面而来的队伍离她愈来愈近,她看清为首者的脸。

    唉。

    怎么是楚桓这个烦人精。

    楚桓是她胞弟,年方十八,十是“事儿精”的“事”,八是“喇叭”的“叭”,爱管闲事,又管不住嘴。

    琬贞突然就庆幸柳奕溜得够快,否则被这个大喇叭瞧见她身边多了生人,隔日这事就能传遍整个宫里。

    楚桓见到她倒是兴奋,正欲开口,琬贞忙打断道,“闲话少说,”她抬手指了指马车来向,“那儿还有其他人质,都昏着呢,得尽快救出来。”

    楚桓很是轻松:“一个时辰前就有人递了消息,早救回来了,倒是你和大皇姐一直不见影,可教人担心坏了。”

    都救走了?琬贞愣了片刻,旋即彻底放下心来。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累了,快带我和大皇姐回去,她中了毒针,得让太医瞧瞧。”

    楚桓目光掠过面带疲态,却毫发无伤的琬贞,又瞧了眼虚掩着的马车帘,“里头是大皇姐?”

    琬贞颔首,“嗯。”她又指指另一头的瘦小车夫,“此人身份不明,也一起带回去。”

    楚桓抻长脖子四处看:“没别人了?”

    琬贞斜他一眼:“什么别人?”

    楚桓摸了摸下巴,想说什么,对上长姐面无表情的脸,又挑眉一笑:“当我没提过。”

    ----

    一日后,公主府。

    琬贞高坐堂上,垂眸打量跪伏堂下之人,除去那身不合时节的蓑衣,这人显得更加瘦小。

    大前日连夜回城,请来太医给皇姐诊治,顺道也给这人解毒,楚桓本想将人带走,交给刑部审理,琬贞扣下了,说她要亲自问问。

    明明是一起解的毒,大皇姐昏了整日夜都没醒,这姑娘却已生龙活虎了。

    此人年龄与她相仿,脸蛋巴掌大,没什么记忆点,至多称得上一句秀气,唯一抓人的只有那对圆溜溜的,写满不服气的眼睛。

    她不满地晃着手上锁链:“本姑娘一没偷,二没抢,还帮着救人,你们就这样锁着人?”

    琬贞慢悠悠抿了口茶,没出声,晾着她。

    直到她开始不安地环顾四周,琬贞才淡淡道:“挑知道的说吧,本公主听得满意了,你这颗人头许是能保住。”

    “人…人头?”羽蔟骇然,这是要杀她?

    琬贞支着脸看她,无甚所谓:“本公主耐心有限,等急了,便直接……”她比了个手势,“咔擦。”

    羽蔟浑身一抖,啥气焰都没了。

    她老实交代,她来这儿的目的很单纯,找人。

    琬贞很满意她的识相,“找谁?”

    “羽缨。”羽蔟比划了一下,“他是少白头。”

    琬贞心头一突,少白头?柳奕身边那斗笠人……好像也是白发?

    她没打断羽蔟,继续听着。

    羽家在漠北是有名的大家族,世代效力鄯兰王族。

    羽蔟属羽家旁支,到她这代,早迁到大衍边境,跟鄯兰羽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要论,她其实不算鄯兰人,而是大衍子民,穷得叮当响的那种,靠些小本生意填肚子。

    琬贞眉头蹙起,鄯兰?那是与大衍接壤的西境小国,极度封闭,除非必要,不与他国联系,多年来与大衍也算相安无事。

    若这些人是从那儿来的……那这劫船之事,就比她想象得更复杂了。

    她问堂下人,“羽缨又是什么来头?你找他做甚?”

    羽蔟抿了抿唇,羽缨与她不同,属鄯兰羽家,还是羽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前途无限好。

    可惜他行差踏错,沦为羽家内部通缉令上的犯人,她找羽缨,半是为了家族荣誉,半是为了高额赏金。

    琬贞耐着性子问:“他犯了什么事?”

    羽蔟叹了口气:“他跟着不祥者叛离鄯兰,还顺走了羽家祖传的狼金鞭。”

    琬贞蹙眉:“不祥者?什么是不祥者?”

    羽蔟应答如流,这似乎是刻在她心头的常识:“不祥者是不祥之源,不能离开王宫,否则会将不幸招至千家万户。”

    琬贞:“……这种话你也信?”

    羽蔟深以为然:“大巫的话,没有人不信。”

    若不是亲耳听说,琬贞万万不敢信世上还有人奉这样的歪理邪说为圭臬。

    “那这不祥者又是何人?羽缨为何要随他叛离?”

    羽蔟挠挠面颊,语气迟疑:“不祥者长什么样,是何身份,几乎无人知晓,羽缨怎么认识他的,就更没人清楚了。但民女可能见过不祥者,所以苏泰尔才找上民女帮忙。”

    琬贞又抿了口茶:“又是说无人知晓,又说可能见过,你这不是前后矛盾?”

    羽蔟摇摇头:“只是见羽缨在他边上,才猜那可能是他。”

    琬贞微抬下颌:“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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