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昭出宫时,司臣照旧等在重玄门。

    “扶光,今日倒是奇怪,公主和县主都未曾来书院。”

    “她们在太行宫做法事。”

    司臣:“什么法事?”

    程九昭将来龙去脉告知,“我在校场没等到人,一打听才知大巫昨夜回宫,今日要做驱邪法事。请了太子殿下与几位王爷,在太行宫设祭坛,当众用桃木枝抽打公主。”

    “啊?”司臣惊呼,“可她是公主......他们怎敢如此待她?”

    只是,还未等程九昭开口,他自个已想清楚缘由,“也对,这宫里没人把她当公主。”

    程九昭安静推着他出宫,心里却在骂自己在山上待得太久,一时竟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从前,他觉定山王世子元熹待人亲和。今日一看,元熹行事与定山王何异?

    他们嘴上说着为国驱邪,为民祈福,行的又是欺凌弱小之事。今日若非他找到皇后,元明月今日不知要被他们打到何时。

    “四哥,你信命吗?”

    “扶光,我的身子......由不得我不信。”

    当夜,程渊将程九昭喊至书房,“皇家之事,你不该管,更不能管。”

    程九昭跪的笔直,“爹,难道要儿子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弱女子?”

    程渊负手立于窗前,他只这一子。

    平生所盼,无非“平安”二字。

    儿时,他不顾爱妻之意,执意将程九昭送去稷山。希望他得稷山居士教诲,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

    可今日,他深觉程九昭的性子太过刚直。

    他斟酌着开口,“明辨是非是好事,但你行事之前,需时时想想你的身份。有些事,该管;有些事,不该管。”

    程九昭面上应的快,“儿子晓得了。”

    程渊挥手赶他离开,顺嘴问了一句他教导元蘅一事,“为父听说你在教金乡县主?”

    程九昭脚步一滞,“对。”

    只是,今日过后,元明月有伤在身,元蘅应不会来了。

    翌日,秋风萧瑟,山霭苍苍。

    程九昭行到校场时,见一女子立在中间。他赶忙上前行礼,“末将参见公主。”

    应他之人声音温婉,却不是往日耳熟之人,“小侯爷,是我。”

    “末将参见县主。”

    元蘅今日来,实则是为元明月带话,“小侯爷,堂姐托我带一句话。她说想学些躺在床上亦能练的功法。”

    她说的功法,程九昭一时半会想不到,只得应她一句,“末将今日回府找找。”

    余下的一个时辰,元蘅代替元明月,扎起了马步。

    可她身子一向瘦弱,方站了一刻便扑倒在地,“小侯爷,我身子弱,实在坚持不了。”

    “县主身子要紧,不若明日再练?”

    “今日多谢小侯爷教导,”元蘅扶着腰离开,两位宫娥见她今日脚步虚浮,忙跑来扶她。

    红旧西沉,挽月殿一片不绝的哭声。

    自昨日被打,元明月趴在榻上已逾半日。

    窈娘为她上药时,瞧见背上的交错打痕,疼惜地直落泪。

    她一哭,又惹得春杪与冬葭哀哭不止。

    元明月这日耳边萦绕,全是呜咽声。睡不好,躺不平,只好抽出藏在枕下的话本看。万幸熬了许久,总算等到了元蘅,“堂姐,我已将话带到,小侯爷说他回府想想。”

    “多谢堂妹。”

    元明月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被端茶点路过的春杪瞧见,忙不迭进房扶她躺下。

    元蘅坐在榻前拭泪自责,“若非我,堂姐怎会遭此大难......”

    今日在她耳边哭的第四人,元明月叹一口气,好言好语安慰她,“堂妹,我不怪你。”

    大巫原本想打的就是她,有没有元蘅,并不重要。

    元蘅止了泪,拣了些宫里的趣事讲给她听,“太子殿下登基的日子定了。”

    “何时?”

    “五日后。”

    “那我应是去不了的,”说话间,拉扯到背上的伤口。元明月疼得直冒汗,“不去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元晖继位后,便要立后。

    她当初答应娘亲的三件事,总算办成一件。

    元蘅见她眉眼弯弯,想她此刻应心情尚好。略一思索,便把另一件事说了,“对了堂姐,我今日听淑妃娘娘说,北朝派了使臣前来朝贺。”

    说罢,她仔细观察元明月的神色,继续道:“太子殿下昨夜摔了不少物件。”

    三年前那件事,致先帝颜面尽失,致太子忍辱含垢。

    自此,琼花宫的闻美人成了重华宫的禁忌。

    元明月在心中讥笑元晖一个为帝之人,行事仍是小孩子心性,“北朝人想来便来,倘若真有骨气,大可出兵攻打北朝。能伸不能屈,算什么帝王。”

    有时,她很想让元晖学学北朝太宗皇帝,一时忍辱负重,换来北朝百年安定。

    百年前割让的三城,百年后抢了六城回去。

    弱者才在乎面子,强者早已活成里子。

    这世道,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元蘅听着她一番大逆不道之言,心惊胆颤,“堂姐,此事莫要在太子殿下面前说。”

    “嗯嗯,”元明月翘着脚,大概猜到北朝使臣因何而来,“又不是为他来的,他不知在烦什么......真是小孩子。”

    元晖昨日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言北朝建昭帝派使臣二十人,持通关文牒一路过边境入南朝。

    还有不到四日,他们便会抵达中都城。

    他气冲冲去找徐见羞,“母后,北朝使臣朝贺一事,为何无人告知孤?”

    徐见羞语气平淡,“此等小事,你无需知道。”

    他压抑了三年的怒气,在听到“小事”二字时,彻底喷发,“什么是小事?凭什么是小事?若不是北朝人抢走......”

    啪——

    徐见羞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制止了他余下所有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记住,闻美人已死。”

    “是。儿臣铭记于心。”

    出长秋宫,路过挽月殿。

    身边的太监听见里间隐约有喊痛声,“太子殿下,要进去瞧瞧公主吗?”

    “不了,孤还有事要做。”

    元晖路过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

    他恨北朝人,也怨恨元明月。

    当年若不是她突然回宫,他怎会失去母妃,被元熹和元曜整整耻笑了三年。

    重华宫的风,没有一日停过。

    东方泛白,淡白微青的天际,晨露熹微。

    司臣与程九昭入宫时,见他哈欠连天,关切道:“扶光可是又做噩梦了?”

    程九昭摆手,“昨日作画耽搁了,一宿没睡。”

    “作画?往日在山上,你除了师父寿辰,会作画聊表心意。这么多年,我还是头次听你提起作画之事,”司臣百思不得其解,“你画了什么,怎如此久?”

    程九昭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就一幅画。”

    申时一到,程九昭在校场等到元蘅,双手递上一本书,“劳烦县主交给公主。”

    此书是一本武功心法,昨日他回家翻箱倒柜,只找到几本功法。

    可他简单翻了翻,心觉这几本太难,以元明月的资质怕是不能理解其意。

    没办法,他只好彻夜未眠,费心画了一本,上面写明心法与动作要义。

    这本书,经元蘅之手,在当夜送到元明月手上。

    元明月翻看上面的水墨小人,不时蒙在杯中偷笑,“他画的小人儿,确实比我的鸳鸯瞧着好看。”

    元蘅陪她一起看,“真希望菩萨听到我的祝祷,让堂姐快些好。”

    元明月听出她语气中的难受,回头看她,“怎么了?”

    “连着两日扎马步,我方才回宫时,腿都在打颤。”

    程九昭头回收徒当师父,实在不知人与人之间,有天差地别之分。

    他见元明月每回扎马步都没吭声,便以为元蘅亦是如此。昨日元蘅尚能找借口提前走,今日任她如何辩解,他都说不行,“堂姐,我今日差点累倒在校场。”

    元明月把脸盖住偷笑,“没事,等我好了,我去受苦。”

    元蘅实在费解她,“堂姐,何苦找罪受。”

    “他喜欢练武,我这叫投其所好,”元明月不觉得苦,她在女观时闹着要学武,可惜无人能教,“再者说,跟着他,我还能学些防身的武功。”

    又能学到真本事,又能勾搭他,实乃两全其美的好计。

    思及此,元明月不免沾沾自喜,“真佩服我自个,书没读过几本,脑瓜子却聪明。”

    听她说起书,元蘅赶忙递上一本书,“堂姐,夫子托我给你的,让你病中莫忘学问之事。”

    “他怎么这么烦人!”

    这日开始,元明月不再无事可做。

    白日看看司臣给的书,晚间翻着程九昭画的功法,在房中比划。

    有一日,元明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钟鼓声,“元晖终于登基了。”

    春杪进房为她上药,顺嘴提起明日校场的热闹,“婢子听说,几位世子和小侯爷明日都要去校场比试。公主,您想去看吗?”

    元明月不想去,“元熹和元曜这俩绣花枕头,哪样能赢过他?”

    她不想去,可春杪与冬葭都想去。

    两人来来回回进房劝她,“公主,婢子听说明日还要击鞠。”

    一来二去,元明月懂了,“你们想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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