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的占卜,定在三日后的一个晴日。

    元晖从太监口中得知此事,慌忙去找元前,“六皇叔,你答应过朕,不会赶阿姐走。如今为何又出尔反尔?”

    元前无奈摊手,“我近来卧病在床,此事与我无关。”

    元晖逼近他,“可皇叔今日不是在巫医观,与大巫促膝而谈吗?”

    闻言,元前的左右侍从跪下,“圣人,王爷去巫医观实乃为公主求情。”

    “朕替阿姐多谢六皇叔。”

    “皇兄素来厚待我,我自然该好好照顾明月。”

    元晖拂袖离开,径直去找徐见羞。

    可徐见羞救得了元明月一次,救不了她一辈子,“南朝尚巫,大巫之言,犹如金科玉律。”

    元晖:“母后,您有他们的把柄,难道不能威胁他们放过阿姐吗?”

    徐见羞叹气摇头,“本宫手里这点把柄,动摇不了大巫。”

    她只查出,元明月的命格被大巫改过。

    而此事,似乎与元前有关。

    徐见羞扶起他,“你已尽力而为,明月想来不会怪你。”

    元晖失魂落魄去找元明月,告知她,他已求过元前与徐见羞,可他们都不愿帮他们。

    “阿姐,你若是出宫,朕会亲自送你去女观。”

    元明月刚学武回来,一开门,被呆坐在房中的元晖吓了一大跳,赶紧将程九昭的信藏进袖中,“你别担心,没准大巫就是算算来年吉凶。”

    元晖只当她在安慰自己,轻声叹惋,“阿姐,朕已向母后请旨。这几日,你不必再去书院。”

    “我喜欢读书,我愿意去!你别拦我。”

    元明月急急表态,“元晖,你刚登基,政事又多,无需忧心我。你瞧你,眼下发青,快回宫安寝吧。”

    送走了元晖,元明月关上门,坐在榻上开始读信。

    程九昭的儿时趣事,已从盲病写到了稷山,“我七岁上山,那时,师父的弟子只有四哥。但他不良于行,我只好整日跟在他后面读书认字。之后,师父又收了三个弟子。二哥爱捉弄我,常偷穿师父的衣衫假装师父骗我。大哥和三哥有时会帮我,有时呢,亦会跟二哥一块捉弄我。”

    元明月看的心疼,“他小时候可真惨。”

    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们二人属实天生一对,“我小时候天天挨打受饿,他小时候天天被骗被捉弄。我俩,果真是绝配,我没看错人!”

    思及此,元明月提笔写道:“我在女观时,有一个师姐整日欺负我,骂我是空心木头美人。”

    她那时候不服,与师姐互扯头发打架。

    师姐乃是观中挑水砍柴的一把好手,三两下便将她扑倒在地。大骂她连空心木头都不是,“烦人,她骂我是庵堂里的木鱼。”

    她打不过师姐,只能使些阴招。

    譬如,趁师姐挑水路过河边时,冲出来吓她,“结果,我跑的太快,直接冲到河里,连累师姐捞我上岸。”

    画上的两个小人儿越挨越近,元明月边画边笑。

    门外的春杪听见她的笑声,与冬葭悲诉,“他们怎么就容不下我们公主......”

    窈娘走过,见两人又在哭哭啼啼,出声打断,“公主还没哭呢,你们倒哭上了,平白给公主添堵。”

    春杪与冬葭抬手抹去眼泪,老实站在门口。

    离占卜之日越近,越多人问起元明月出宫后的打算。

    昨日是元蘅,哭着说舍不得她,今日是司臣,看着她,欲言又止。

    练武时,还有程九昭,絮絮叨叨在她身后自言自语,“公主,末将觉得出宫挺好的。若来年有空路过南山,末将会去探望你。”

    闻听此言,元明月差点笑出声,“你打算提什么厚礼去女观探望我?”

    程九昭说了几样,都是些元明月不喜之物。

    她定定心神,“你若真想去女观看我,送些肉食才好呢。”

    程九昭愕然,“女观不是吃素吗?”

    元明月招手让他低头靠近些,“只观主吃素,我们都吃肉。早膳肉包肉饼,晚膳烧肉烧鸡,偶尔吃鱼。”

    两人靠的太近,元明月透过薄薄一层白纱,看见程九昭耳朵红着。

    心中浮起一个恶念,她忽然往前凑了凑,“小侯爷,你希望我出宫吗?”

    守着两人的宫娥不知溜去了何处偷懒,风送来一阵女子香气。程九昭再抬头时,隔着面前的薄纱,有一张脸近在咫尺。

    他看不真切,只是恍惚间,自己的眼中好似闪过一个女子的脸。

    月眉星眼,顾盼生姿。

    他正要开口时,遥遥有人声传来。

    一个箭步,程九昭退到元明月身后,“公主,时辰到了。”

    元明月走时,与他擦肩而过,他的脸已红的不成样,“小侯爷,你放心。我既打定主意要嫁给你,定不会丢下你出宫。”

    程九昭涨红了脸,久久望着她远走的方向。

    大巫占卜之日,程九昭随程渊入宫,同去之人多是皇亲国戚。

    祭坛之上,大巫献祭四禽,以告天地。

    第一卦,卜社稷吉凶。

    大巫拿起龟甲,置火中灼烧,口中念念有词,“上行于天,下行于渊,诸灵数策,莫如汝信。”[1]

    灼龟之后,龟板炸然有声。

    水泼,裂纹现。大巫举起龟甲,大声疾呼,“顺应天意,无往不利。此乃大吉之兆。”

    话音刚落,元前变了脸色,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大巫。

    大巫兀自解释卦象,元封与元祁对视一眼,由元祁开口,“大巫,妖星长居重华宫,会不会不利社稷?”

    “鲁阳王,依卦象来看,”大巫仔细看了一眼龟甲,抬头笑着应他,“并不会。”

    元祁还想再说,被元封拽住。

    此事本就与他们无关,何必为了元前出头,得罪大巫。

    第二卦,卜皇后之位。

    第一个卜算之人是王应观,只是龟甲方置于火中,突然炸裂四散。

    大巫面无表情呼喊,“此女不吉,断不可进宫。”

    礼部尚书王修偷偷看了一眼元前,后者的手隐于宽袖中,紧紧握着,指甲几近陷入肉中。

    元蘅立在元明月旁边,小声欢呼,“堂姐,你不用出宫了。”

    元明月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捂着胸口直喘气。

    察觉对面有人盯着她,她笑着与他对视,无声启唇,“六皇叔。”

    余下的占卜,因出现龟甲破裂的大凶之兆,无法再继续下去。大巫已然站立不稳,左右巫师扶他离开,“诸事,日后再卜。”

    等元前怒气冲天找到大巫时,他正好整以暇坐在房中饮茶,桌上放着另一块龟甲。

    元前儿时学过龟卜之术,认出那块龟甲上的裂纹乃妖星现世的不吉之兆,“式瓒,你是何意?”

    大巫桀桀笑着,“王爷,我前几日想了想。我好不容易把明月养大,没道理我们父女俩才相聚,转眼又要天各一方。”

    元前忍着怒气,“本王说了,会将她送去式山。”

    大巫觉得不好,“式山多苦啊,我瞧着,这重华宫就极养人。我的女儿,本该留在宫里。”

    “式瓒,她是你哪门子的女儿?”

    “我把她养大,她叫我爹。我们相依为命十四年,她就是我的女儿,”大巫怒不可遏地大吼,声音似沉雷般滚动,“你想分开我们父女俩,你还想把她嫁给旁人,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她!”

    元前往日便觉得大巫是个疯子,今日一瞧果真疯疯癫癫。

    他推着素舆挨近他,“式瓒,你别忘了。本王手中还留着不少证据。”

    大巫推开他,“元前,你也别忘了,我手上也有你不少把柄。比如,鲁阳王写给先帝的几封书信......”

    元前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阴鸷,“你还留着?”

    大巫语调低沉,“留着,我还留了很多人的信。”

    “疯子!”

    元前走前,只留下这一句话。

    出宫路上,他面色铁青,全身都在发颤。

    往日温文尔雅的面庞,如今瞧着格外的可怖。左右侍从皆不知他出了何事,只能快些推他离开。

    那是元前此生第一回失了所有体面,将房中的物件摔了个稀碎。

    瓶碎声响了一整夜,至东方既白,他才头发披散推开门,对着门外的侍从冷冷发话,“除掉大巫。”

    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一个随时可能背叛自己的疯子,必须尽快除掉。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弄清楚一件事,“去查查,大巫前几日见过谁。”

    大巫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疯,定是有人挑拨。

    元明月不用出宫这事,最高兴地莫过于春杪与冬葭。

    两人一路扶着她,刺刺不休念叨,“大巫算的真准,婢子就说公主貌美又心善,怎会是不吉之人?”

    元明月听着两人的夸赞,飘飘欲仙。

    “观主帮我算过命,说我是金银满贯、得遇良人,福如东海之命。”

    “公主,您是吉人自有天相!”

    三人笑着回宫。岂料,甫一回去,便看见青霜立在门口,“公主,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有请。”

    徐见羞和郭见容找她来,一是问问她近来在学问一事上的进展,二来是想让她帮着协理六宫。

    元明月一听要做事,立马拒绝,“母后,儿臣愚笨,怕做不好。不是马上要立皇后了吗?让她学就好。”

    郭见容打趣她,“你日后若嫁人,难道这家中诸事,全丢给驸马?”

    元明月嘴硬,“那我给他多纳几个妾,十几二十个,总能找到一个帮他管家的。若是驸马嫌家中不够热闹,我也可以多找几个驸马......”

    徐见羞扶额,“你自个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元明月低着头,小声抱怨,“美人环绕不好吗?若换成我,每日一睁眼,床边都是美人围着,心里不得美死。”

    徐见羞开口就要斥责她,郭见容伸手拦住,笑吟吟说道:“关外侯夫人魏氏,是本宫姐姐的金兰姐妹。她常说希望自己的儿媳是个能管家之人。”

    “魏夫人喜欢什么儿媳,关我什么事?”

    元明月羞红了脸,“你们又不让我嫁给小侯爷,学再多有什么用?”

    郭见容摊手,“本宫没说不让你嫁。”

    “母后说的,说我不是小侯爷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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